2月25日上午，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会上公布了1981名被授予“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称号的人员名单，来自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的两名“90后”——吴应谱和樊贞子，是其中唯一牺牲的“夫妻档”。

樊贞子（左）与吴应谱。受访者供图

2018年12月16日的赣北山区，当时28岁的扶贫干部吴应谱和23岁的樊贞子驾车开往县城，车上载着3只要帮贫困户销售的土鸡。途中两人不幸坠河遇难，樊贞子腹中还有两个月大的胎儿。

2021年2月25日，南都记者联系上了樊贞子的弟弟樊正魁。这天早上，他带着姐姐和姐夫的照片走进人民大会堂，“我把照片放在桌上，感觉是在陪着他们领奖。”第二天是元宵节，樊正魁已回到江西，与父亲一起为姐姐和姐夫扫墓。鲜花环绕之中，红色的荣誉证书展开在吴应谱、樊贞子夫妇墓前。樊正魁将大理石墓碑擦拭干净，父亲樊友炳静坐无言，泪如雨下。

樊友炳在吴应谱、樊贞子夫妇墓前。

从县城回到乡村

2017年，樊贞子大学毕业，在公务员考试中获得了修水县面试笔试第一名。她提出要去扶贫之时，父亲樊友炳是反对的，但拗不过她——从乡村走到县城费尽艰辛，为何要逆向而行？

樊正魁对姐姐的选择却并不意外。在他的印象里，姐姐樊贞子性格直爽，内心细腻而善良。数年前，他们的奶奶曾经出过一个轻微的交通事故，“当时撞到奶奶的摩托车司机吓得哭了，我姐还去安慰司机。”

修水县素有“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之说，樊贞子生前挂点帮扶的大椿乡船舱村又是其中最偏远的地方之一。

大椿乡党委副书记刘三峰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樊贞子领了帮扶船舱村4户贫困家庭脱贫任务，便经常购买大米、食用油、棉被、衣服等物资，到贫困户家中走访慰问，商量脱贫措施。

樊贞子生前走访贫困户。

樊正魁向南都记者表示，姐姐也没跟家里人说，自己在不多的收入里掏出600块资助困难家庭的孩子们上学。

转眼间一年过去，2018年12月14日，樊贞子最后一条微博转发回答了一个提问：“2018年要结束了，你过得怎么样？”

她写道，还不错，既换了一个新的居住环境，也完成从少女到人妻的角色转变。工作岗位的几次改变也慢慢适应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有付出就会有回报的，始终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无论如何，永葆一颗赤子心，不要丢弃善良、纯真、真诚。”

樊贞子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为一名贫困户所发：“不吃饲料，纯土鸡，35元/斤，一只大概四五斤左右，深山土鸡，味道鲜美，可送货上门。”她给大椿乡船舱村的七旬“空巢老人”游承自制定了养鸡增收的计划，亲自帮他推销。

2018年12月14日，这个周五，樊贞子的新婚丈夫、复原乡雅洋村第一书记吴应谱正把夏天的衣服收拾到箱子里，他跟同事村支部书记王诗勇打招呼说先回家了，这个周末他终于能见到126公里山路之外的妻子，但两人并没有真的给自己放假。

12月16日是个周日，吴应谱开车送怀有身孕的妻子入村走访，准备将村民游承自养的3只土鸡送往县城，途中车辆坠入水潭。这是两人新婚后的第40天。

吴书记其人

在雅洋村驻村的复原乡党委委员、武装部长叶宁宁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吴应谱的样子。

2017年12月，这位主动请缨前来的年轻人让大家眼前一亮。他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细聊下来，又会发现他非常实在。雅洋村村支部书记王诗勇形容，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对农村工作相当了解，做事接地气，还有干劲，雷厉风行。”

吴应谱。

“吴书记”迅速进入角色，驻村不到一个月，就走访了半数以上村民和全部贫困家庭。带着笔记本，他在不到一年时间里走遍全村14个自然村，写满8本工作日志，摸透了当时62户263名贫困户的情况。

村里有一位帮扶干部都觉得难相处的贫困户。王诗勇回忆，“吴书记来的第一周，我跟他说，古和平这一户，之前谁去了都搞不定。”

中年丧妻的古和平家里有四代人，母亲80多岁，古和平60多岁，儿子40多岁，当时是全家人唯一的收入来源，孙子十几岁，一家住在危旧土坯房里，一直不肯拆旧建新。吴应谱为此花了很多心思，还曾在他家里过夜。2018年的雨季的一夜，冒着倾盆暴雨，吴应谱特意跑到他们家漏雨的房子里查看是否安全。

古和平总是担心只有新房验收后才会发放的补助款无法兑现，但吴应谱终究赢得了他的信任，此后还帮他操持建房事宜。

南都记者获悉，如今，搬进新房的古和平成了村里的保洁员，也拥有了自己的一份收入。叶宁宁表示，吴应谱在雅洋村工作的一年里，贫困户纷纷搬进异地搬迁点，道路水电等基础设施都得到了集中的完善。就是在2018年，雅洋村实现了整村脱贫退出。

吴应谱一直在思考如何因地制宜地发展产业，王诗勇回忆，“吴书记带着我们到周边蚕桑产业比较成熟的乡镇走了两天，到十多户人家去问，你这里一亩桑树一年用多少水，多少肥料？要投入多少人？可以养多少蚕、卖多少钱？”

雅洋村的桑蚕项目申请获批后，吴应谱马上投入到平整土地的准备之中。2019年的元月，雅洋村开始栽桑。

“桑苗栽下去的那一刻，很遗憾，他没看到。”叶宁宁感叹，那大概是吴应谱离开后的第20天。

叶宁宁向南都记者介绍，村里去年养了6批蚕，增收大概有30万。另据新华社报道，200多亩的桑蚕养殖基地逐渐长大成势，全村共有22户贫困户从中受益脱贫，其中13户贫困户直接参与生产经营。

千人送别

在赣北山区，村落间道路曲折艰险。2018年12月16日下午，人们在一个水潭里发现了倒扣的汽车，吴应谱和樊贞子已经牺牲。

雅洋村的干部们都不敢相信，他们平时跟吴应谱一起下基层，一半的工作时间都一起待在老百姓家里。王诗勇表示，在吴应谱来之前，“我们都没有听说过驻村第一书记这个词”，村里面的干部最多是高中学历，很少有大学生。吴应谱是第一位过来帮扶的第一书记，改变了村两委的办公态度和方式，引进无纸化办公，调整坐班制度，带来了崭新的思维。

“他是真正的队友，真的感情很深。这么年轻（就出了事），谁都接受不了。”王诗勇说。

村干部们接到通知后马上赶往县城，很多贫困户也都动身去见他最后一面。2018年12月18日13时，樊贞子、吴应谱追悼会在县殡仪馆举行，千余人送别。“最后进公墓的时候，我得尽量安排叫老百姓少来，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王诗勇回忆。

吴应谱的遗物里，有一本妻子手写的纪念册：2017年10月29日，第一次正式见面。2018年2月10日，第一次牵手。3月10日，第一次叫“老婆”。3月17日，一起过生日。4月4日，一起去南京。6月1日，领证啦。8月30日至9月4日，普吉岛婚纱照。2018年11月7日，我要嫁给你啦。

纪念册上，樊贞子写下“未完待续”，但两人的故事却戛然而止。

樊正魁后来到大椿乡收拾姐姐的物品，才看到她生前住的地方。新盖的楼房基础设施还不完善，部分栏杆没安上，有些地面水泥和砂石还没有铺平。旁边的山上散落着坟墓，一到晚上伸手不见五指。

樊正魁很惊讶，从前那么怕黑的姐姐怎么敢住。

樊贞子离世后两年，父亲樊友炳有时回家时会发现，妻子的眼眶还红着。樊正魁向南都记者表示，这次之所以是他到北京代为领奖，是因为父母怕自己在会场里情绪过于激动，压抑不住。

2020年4月26日，修水县实现脱贫摘帽，全县133个贫困村整村退出贫困系列，23211户88549建档立卡贫困群众全部脱贫。

2021年2月25日，手捧姐姐和姐夫的照片，激动又沉重地，樊正魁代表两个家庭，走进人民大会堂。

“我把照片放在人民大会堂的桌上，感觉是在陪着他们领奖。”快要本科毕业的樊正魁向南都记者表示，他希望有朝一日接过姐姐的接力棒，不是为了宏大的词汇，而是想替她完成未竟的梦想。

樊友炳。

2月26日，元宵节，樊友炳父子为樊贞子、吴应谱夫妇扫墓。樊正魁把鲜花环绕的大理石墓碑擦拭干净，将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的荣誉证书展开在墓前。樊友炳在一旁无言静坐，泪如雨下。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林子沛 实习生 周灵茜

编辑：向雪妮,张亚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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