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世界上最大的误会,不是立场不同,而是语言不同。
不是英文对中文,而是情绪语言对工程语言、叙事语言对技术语言、文化语言对政策语言。频率不同,讯号再强,也接不上。
真正的差距,从来不是能力,而是语言体系不同。于是,我多年前开始扮演一个奇妙的角色——“人肉转换插头”。一手接工程语,一手转成使用者语;一边讲技术,一边讲人性;有时像口译员,有时像心理师,有时甚至像外交官。
后来进入公共关系与品牌策略行业,我又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转换插头:把硅谷语言翻成北京、上海听得懂的语言,再把中国市场的洞察,转回总部能理解的逻辑框架。工程、商务、文化、价值观,全都需要被重新“翻译”。直到我读到西方政策圈热议的《Breakneck》,才突然意识到:我过去在企业里反复处理的这些语言断层,其实正是中国在国际叙事中面临的系统性挑战。
这并不是中国独有的处境,而是所有成功者都会遇到的挑战:做得好,不等于说得好;说得好,也未必做得出来。真正能持续影响世界的,是那些既能“做”,又能“讲”的个体与国家。
一对母女在杭州观看展示浙江建设成就的视频。 新华社发
中国今天的挑战从来不是成就不够,而是语言偏硬、转换不足。我们谈高铁,强调 350 公里的速度,世界更容易被打动的却是“孩子能更早回家”;我们谈脱贫,用数据说明成果,跨文化最有力量的却是“一个家庭的命运被改变”;我们谈新能源,展示规模与产能,而真正引发共鸣的是“天空重新变蓝”。
这不是降低高度,而是提升温度;不是简化中国,而是让世界更容易听懂中国。叙事不是包装,而是理解的桥梁。桥一旦搭起,内容才能真正抵达人心。
而这一切,恰好发生在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点上。全球舆论生态正在快速改变,传统主流媒体的影响力与公信力同步下滑,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世代,转而从社交媒体、短影音、创作者内容与同侪分享中获取对世界的认知。在这个去中心化的时代,叙事权不再集中于少数编辑室,而是分散在无数真实、日常、可感知的故事之中。对中国而言,这未必是挑战,反而是一次重塑叙事方式的机会。关键不再是有没有舞台,而是谁能说出世界愿意听、也愿意相信的故事。
正因为如此,我对未来反而乐观。过去十多年,大量中国年轻人走向世界,在欧洲、美国、亚洲求学、生活、工作。他们看过世界,也理解中国;既懂国际语境,也懂本土文化;能够在两套语言系统之间自然切换。他们,正是中国叙事的“新一代转换插头”。
如今,越来越多的他们选择回国,走进企业、政府、媒体、科技、文化与公益领域,用自己的语言与节奏,重新讲述这个国家。英美影视科班出身的导演,用国际叙事语法拍出《故宫修文物》《人生一串》,让世界第一次看见中国日常的温度;上海、成都等城市的海归新媒体团队,以国际级视觉打造城市影像,让外国人开始以“情绪”而非“政治”理解中国城市;新能源车企业的海归公关团队,把中国制造翻译成生活品质的提升,让中国科技更易被信任;青年公益组织则用国际发展语言讲述中国的社会变革,让世界理解这不是口号,而是现场。
这一代年轻人之所以关键,不只是因为他们懂语言、懂叙事,更因为他们对国家的情感与对世界的理解同时并存。他们看见中国这些年的巨大进步,也清楚仍需改进之处;他们在海外生活过,见过别国的优势,也看见矛盾与局限,知道哪些值得借鉴,哪些不必复制。他们不是在中西方之间选边站,而是在本能地取长补短、重新融合。正是这种既爱国又不封闭、既自信也不盲目的视角,让中国故事在他们手中更容易被世界理解。
站在前辈多年铺设的对外传播道路上,这一代年轻人正让中国故事变得更自然、更好听,也更具跨文化的说服力。对这样的探索,我们需要给予更多空间与信任,允许尝试、鼓励创新,才能逐步走出一条真正融入世界舆论场的中国表达方式。
如此,未来的中国不仅会继续把事情做好,也会把道理讲得更清楚;不仅能建设世界,也能打动世界;不仅被看见,也终将被理解。那时,中国的故事不再只是新闻,而会成为认知;不再只是“观察对象”,而会成为“对话对象”。
而这,才是叙事能力真正的战略价值。
那一天,其实已在路上。
作者:中国公共关系协会特邀专家、国际传播品牌策略顾问 李蕾
编辑:梁建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