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5日,武汉李集街道刘先村,气温-2℃至3℃,中雪转多云。坐在“床”上的明红胜望向车窗,窗外已经积了一层雪。他庆幸自己前两天在面包车的另一侧上方搭了雨棚,不至于因为风雪太大无法打开车门。
车里的明红胜没觉得冷。5平方米左右的面包车里堆砌着他这些天隔离生活所需的一切:“床”、被子、自己装的电灯、电暖气、电热水壶、毛巾,甚至是刚刚洗好的衣服。距离面包车不到30米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家人每天会定时在他设置的隔离栅栏处送水、送饭。
这是41岁的明红胜从武汉雷神山回家后,坚持在面包车上自我隔离的第7天,也是雷神山医院交付使用的第7天。截至2月14日晚,雷神山医院已收治新冠肺炎患者近500人。这座12天内拔地而起、总建筑面积7.99万平方米的医院,拥有1600张病床、可容纳2300名医护人员。明红胜正是上万名昼夜施工的建设者之一。
支援:“我虽然没有钱,但是能出份力也行”
明红胜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从事物流运输行业,还开了一家小超市。一年之中,他只有过年和国庆会回湖北老家。1月20日,他带着妻子和儿子,从北京开车返回湖北。
1月31日上午,明红胜在中建三局工作的小学同学,在微信群里发布了雷神山招募建设者消息。明红胜看到后跃跃欲试。他说,十年前的春节,因为心脏相关的疾病,他在武汉协和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当时等了几天才等到病床。“我很能体会,一个病人在绝望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我虽然没有钱,但是能出份力也行。”
家人的反对在明红胜意料之中。明红胜说,自己从小身体素质就不好,30岁前曾经做过许多手术,家人担心他吃不消。病毒感染的风险也让他们隐忧。
可看到消息的当天,明红胜还是和5个小学同学一起坐上了去雷神山的车。离开村里时,有人问他去哪里,他回复:“出去玩一趟。”
明红胜出发时,距离武汉市防疫指挥部决定建立雷神山医院已过去了6天。截至1月31日中午,雷神山医院项目总体建设进度完成55%。隔离病房完成50%,场地平整、沟槽开挖、沟槽管线预埋等已全部完成,集装箱总计进场2149间,现场已完成吊装130间。
也正是在那天,截至1月31日24时,31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累计报告确诊病例超过1万例。
适应:“大家都在积极地干活”
二十年前去北京时,明红胜做的第一份工作是搬运工,但他从没去过工地。因为身体原因,在雷神山工地,明红胜主要承担相对轻松的电工、基建工作。“才知道工地这么辛苦。”明红胜说。第一天结束后,他就感觉有些体力不佳。出于“自我保护”的考虑,他申请休息了半天。
有时候,明红胜也需负担一些体力活。当感到吃力时,他会和一起抬东西的工友喊起口号互相打气。他喊“嘿吼”,他的小学同学工友回“呀吼”,然后两人都笑了。工地上,有“1、2、3”的喊声和尖锐的机械声在室内回响,有黑雨鞋、白球鞋在潮湿的泥土上踩踏,有无数个戴着黄色施工帽的工人在泥泞的工地上来回穿梭。明红胜在工作间隙,把这些用小视频记录下来,分享给自己的家人朋友。
明红胜说,工人们分为白班和夜班,还有人自愿24小时上班。明红胜上的白班,每天6点左右起床,7点钟开始上班,中午休息一个小时,晚上12点左右到达宿舍。因为日程紧张,而且工人们都戴着口罩不便说话,大家的日常是沉默地做自己手头上的事。“确实干累了。”明红胜说,因为担心感冒,他8天没有洗澡,“但我没有感觉到不适应。在工地上,大家都是在积极地干活。”
经过上万名援建者十昼夜的努力,2月6日,雷神山医院正式通过武汉市城建和卫健部门的验收,并开始逐步移交。明红胜事后得知,当日,首批100余名医务人员,奔赴武汉雷神山医院开展工作。2月8日20时,雷神山医院收治了第一批转运过来的新冠肺炎患者。
2月8日下午,明红胜拿着中建三局雷神山医院现场指挥部发的退场证明回家。证明上写着,“经我司检测相关人员体温正常,并已做好消毒,准许返程自行回家隔离。”
隔离:“要用的东西全都带出去,我先不进家门”
离开雷神山的前一天,明红胜已决定隔离期要在面包车上度过。他发微信告诉哥哥,做好相关准备工作:拆下面包车座椅、把车开到家旁边的路口附近、准备电线等等。“我准备隔离14天,要用的东西全都带出去,我先不进家门。”他对哥哥说。尽管家人认为明红胜反应过度,但还是没能改变他的决心。
明红胜的面包车原本停在离家十几米的空地上,他回来之后,又把车开远了一些。他在车和家之间、车和路口之间都摆放了树枝和竹篮以作为路障,不让任何人靠近这片被他围起来的“隔离区”。“重建”后的面包车里,添置了他日常所需的被子、电灯、电热水壶等。家旁边废弃的老厕所在收拾之后被明红胜重新启用。
“隔离区”的分界线也是明红胜和家人的交界线。家人每天会定时把饭菜放在界线旁边的石头上。待他们走远,他才会从车里动身,出来的时候他还会特意戴上口罩。他还在石头上放置了一个用塑料袋包裹的纸盒,以便可以在雨雪天气顺利吃到饭。洗漱时间,他会提前把热水壶放在界线,然后回到车里。待家人满上热水并离开后,他再走过去拿出瓶塞盖上。
明红胜不想让任何人承担可能的风险。他使用的碗筷是一次性的,垃圾桶也是单独的,村里有人来收垃圾,他会提醒对方暂时先不要动。从来不做家务的他开始每天洗自己的衣服。
“去宾馆隔离也是可以选择的,有的人也去了。但我恋家,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人。而且我觉得在哪里都没有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安全。”明红胜说,“最好的办法是不和任何人接触。”
明红胜的哥哥告诉南都记者,弟弟回家之后,村上的大队书记时常来家里看望,还安排了村医来给他量体温。弟弟一直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交谈。目前,明红胜每天自行测量两次体温,并拍短视频发给村医。因为他坚持不让村医上门。
明红胜没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他说,虽然雷神山工地上的防护措施很到位,每天多次测量体温、被发放口罩等防护用品,他的指标也一直都很正常,但他不想让家人置于任何可能的风险之中。
村里人怎么看他?明红胜说,他刚回来的时候,有几个村民来家附近看看,被他劝返。目前,受疫情影响,村民们都在家里自我隔。“也没有走到家门口,就是老远地看着。刚开始肯定会有点儿好奇,武汉疫情那么严重,谁不害怕啊?”
日常:“没事,我们嗓门大”
明红胜没觉得哪里不好。几天前,在雷神山工地时,他每天的微信步数在3万步以上。现在,除了面包车和车周围,他哪里都不用去了。“我这里头不冷。第一天晚上睡觉冻了一下。第二天加了被子,又加了电暖气,就不冷了。”明红胜说。唯一让他感到有点困扰的是在厕所洗澡,这个90年代建立的厕所是半封闭式的,会吹进来嗖嗖的冷风,所以他通常选择在相对暖和的白天洗澡。
车上的日常很简单。明红胜大多数时间都在手机上看新闻、和朋友聊天。他还会经常回看自己在雷神山拍的视频,发很多条到朋友圈。在车里呆的太久,他偶尔会下来活动筋骨,但决不会超过自己划定的“隔离区”。
距离面包车不到30米的地方是他的家,有他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一共八口人。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和他们“一起”吃饭。明红胜打开车门,坐在车里吃,他的家人端着碗筷,零零散散地在家门口吃。他也会和他们聊天,“界线”两边的人隔着远远的距离对话,他说“没事,我们嗓门大”。更多的时候,他的家人们只是在家门口做自己的事情,父亲在门口扫地、哥哥和父亲在一起给门口的小车盖塑料薄膜遮雨、上初中的儿子在上网课,妻子在一旁辅导。
牵挂:“距离隔离期结束应该还有七八天”
几天来,明红胜的母亲偶尔会想要打破分界线,走到“隔离区”的边缘找明红胜说话,内容通常是劝他回家。但他总是在车里告诉母亲“不用管我,你自己注意行了。”
2月14日22时左右,车里的明红胜感觉车晃动得厉害,窗外的树叶树枝被也被吹得左摇右摆。他想,这可能是白天天气预报预警的7-9级大风。此刻的天气预报显示雷电预警,半小时后将转为大雨,第二天中雪转多云,天气最低-2℃。明红胜庆幸自己前两天用石头给车的底座进行了加固,让车不至于被风摇晃得太厉害。
雷雨来临的同时,二十几米外的家也门开了。家门口白色的灯一直亮着,映出父亲、母亲和哥哥的脸,他们向着明红胜的方向看来。明红胜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但风雨太大,他没法打开车门。于是他拨通了站在门口的母亲的电话。
“没事儿吧?”母亲说,她再次试图劝儿子回家。“没事儿,你们快回去吧。我这里安全得很。”明红胜语气轻松。
2月16日,天气放晴,明红胜下车活动。他说,自己没有仔细计算,“距离隔离期结束应该还有七八天。”
采写:南都记者 吴佳灵
编辑:张亚莉,刘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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