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警察拥有一些鲜为人知的调查工具，往往是基于运营商和企业的海量数据开发出来的。它们有的可以追踪你的定位，有的可以监控你的电话，而你并不知情。 

可能很多人觉得，这些工具大大增加了警方的破案效率，偶尔使用也无可厚非。但请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你因为曾路过案发现场而成为了警方的怀疑目标，你该如何自证清白？

最近，美国佛罗里达州的Zachary McCoy就遇到了这么一件“飞来横祸”。

Zachary McCoy。图自NBCNews

2020年1月，McCoy去餐厅上班之前，收到了一封来自谷歌法律调查支持团队的邮件。

文中称，当地警察要求谷歌提供McCoy谷歌账户的所有信息，如果他无法在七天之内通过法律手段阻止此事，谷歌就将按照警方说的去做。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警方想从我这儿拿到点东西”，30岁的McCoy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但又完全摸不着头脑，“我连自己会被安上什么罪名都不知道。”

邮件里唯一的线索是案件编号。

McCoy查到，这是一起在离家不到一英里处发生的盗窃案。

10个月前，一名97岁的老太太报警称家里被盗，丢失的财物包括几件首饰和一枚价值超过2000美元的订婚戒指。经过简单搜证，当地警方向法官申请使用谷歌的“地理位置授权令”。

谷歌的“地理位置授权”功能。图自网络

它会在指定的地域和时间区间内，搜集设备的地理位置信息，标上匿名ID。警方可以用它查看案发地点附近，有没有哪一条移动轨迹可能跟案件有关。

一旦警方将范围缩小到他们认为是嫌疑人或证人的几个设备，谷歌就得披露对应的用户姓名等信息。

当地警方在查看了老太太家附近的设备移动记录之后，发现案发当天，McCoy在一个小时内曾三次经过老太太的家。尽管怀疑理由看上去很充分，但警方并不知道，McCoy是个骑行爱好者，而他的骑行路线就在附近。

和很多人一样，McCoy的安卓手机和谷歌账户相关联，里面装有多个谷歌软件。骑行时，他会使用一款名为RunKeeper的App记录位置。正是这款App会把他的运动轨迹传送给谷歌。

在McCoy看来，这一切简直就像一场噩梦。“我用一款App记录我骑行了多少英里，结果它却把我置于犯罪现场，把我变成了头号嫌疑人。”

时间紧迫，不能坐以待毙。

McCoy马上找父母借钱雇了一名律师，开始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无罪。

其实McCoy在网络上对自己的隐私保护不可谓不小心。他说，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试图匿名生活在网上，只会使用John Doe的化名。

“我从没意识到，在谷歌上开启定位服务会把我去过哪儿都详细记录下来”，他说，“我能肯定这些都在谷歌的服务协议里提到了，但我从未完整读过，而且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读完。”

McCoy的律师Caleb Kenyon认为，谷歌的“地理位置授权令”是违反宪法的，因为它允许警察在不告知的情况下，对不计其数的人的电话数据进行全面搜索，就为了找到其中那一个嫌疑人。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传统的“嫌疑人才是唯一目标”的搜查方法。在Kenyon看来，这无异于“电影里法西斯政府的行为”。

因此，Kenyon向法院提出了一项动议，要求取消“地理位置授权令”，并要求谷歌停止进一步发布任何有关McCoy的信息，仅用网名John Doe来代替。此外，他把McCoy手机上RunKeeper的数据也出示给了警方。

这项动议很快起了效果。不久，警方告诉Kenyon，他们相信McCoy不是盗窃犯，并不再视他为嫌疑人，尔后撤回了“地理位置授权令”。随后，Kenyon也撤销了法律诉讼。

有意思的是，使McCoy沦为嫌疑人和洗脱罪名的，是同一组数据。

“谁都不知道警方拿到想要的数据以后会如何处理。不是我不相信他们，而是我不相信他们不会据此逮捕某个人。”他说。

如Kenyon所说，McCoy的结局看似圆满，但事件引发的更大的隐私博弈问题却还没有答案。

据了解，谷歌的“地理位置授权令”长久以来被美国各地的警方广泛使用，包括FBI。谷歌曾在法庭文件中透露，近年来，警方请求使用这个工具的次数正在迅速增加：2018年，请求次数比前一年增加了15倍；2019年，这一数字又增加了5倍。

如此高的利用率之下，是“地理位置授权令”不止一次地导致冤假错案。

Jorge Molina。图自《纽约时报》

2018年12月，23岁的Jorge Molina在上班地点被捕，罪名是九个月前谋杀了一个叫Joseph Knight的人。警方表示，他们从谷歌获取了凶案现场周围的所有设备信息，Molina的手机案发时就在其中。

此外，还有摄像头拍到有人从一辆白色本田车里开枪，而Molina的车也是同一型号。基于这两条线索，Molina被抓进了监狱。

然而六天后，警方掌握了新的证据，Molina被释放。真凶是Molina母亲的前男友——他偶尔也会开Molina的车出门。

事实上，“地理位置授权令”是否违反宪法一直饱受争议，但在执法部门眼里，这些担忧被过分夸大了。他们认为，警察在找到有嫌疑的设备之前，无从获得足以识别谷歌用户的任何信息，而且仅凭位置信息还不足以证明某个人犯罪。

另一方面，因为“地理位置授权令”往往是秘密进行的，被告的辩护律师甚至不知道这个工具的存在，所以与此相关的法律诉讼非常少。不过，在一起审理中的案件里，有一名因此被定罪的银行抢劫犯试图以“地理位置授权令”不合法为由脱罪。

上个月，谷歌宣布在后台对可以追踪地理位置的安卓App设置了新的限制——所有新上线谷歌商店的App只要申请定位授权，都需要经过审核，今年八月开始实施。

截至发稿，谷歌并未就此事做出回应。

文/南都个人信息保护研究中心研究员蒋琳

编辑：尤一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