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天门肖师傅的货车在陕西汉中北服务区一停就是48天。疫情暴发之初，肖师傅正在外地跑运输，不料，随着各地防控逐渐严格，他的湖北牌货车开始处处受限。无奈之下，肖师傅在高速上“流浪”数日，最终在汉中北服务区落脚。

3月17日，被困月余后，肖师傅终于从服务区出发返乡。

归途

从陕西汉中到湖北天门，约900多公里的路程，肖师傅要开上十几个小时的车。

返乡前的四十多天里，肖师傅和他的货车一直滞留在汉中北服务区。经过了不久前的波折，肖师傅在服务区的日子十分平静，食宿都无需收费，也为他减轻了许多负担。“现在闻到方便面的味道就难受，平时和工作人员一样吃工作餐。”肖师傅笑着说。

因为不想太麻烦身边的工作人员，大多数时间，肖师傅都选择在服务区安排的单间里休息，看看电视、玩玩手机。偶尔外出，他更愿意在门前的场地锻炼，闲时也会看看工作人员在大厅里打几局乒乓球。

肖师傅打算回家。

平静的日常里也伴随着煎熬与焦虑。数着到达服务区的日子，肖师傅对归途与今后有些忧心。货车未来的生意、孩子的学业、母亲的身体，每一桩都是放不下的心事。“不知道今后怎么办。”

他每天都关注着湖北的疫情，家人也会随时和他保持联系。“很多消息还是家里人发给我的，他们更了解天门的形势。”

随着疫情的发展，各地开始复工复产，滞留异乡的人也逐渐返乡。3月14日，肖师傅突然接到家人电话，听说了天门“解封”的消息。他立刻与汉中高速交警取得联系，表示希望能尽快回到家乡。

不久后，肖师傅得知，自己可以返乡了。

牙膏、苹果、方便米饭……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一个手提袋就足够装下。离开服务区的屋子前，肖师傅又回头看了一眼，“真的挺舍不得的。”

肖师傅回忆，年轻时，自己曾在陕西当了三年半兵。一场疫情让他滞留陕西，在这48天的服务区生活里，他与这里许多工作人员成了熟人。“现在我就把陕西当自己的第二故乡了。”

3月17日中午，时隔多日，肖师傅重新坐进货车驾驶位，将与他一同返乡的还有汉中防控应急指挥部捐赠给天门的一车物资。

“100桶次氯酸钠、80桶84消毒液、100多箱方便面，还有一部分火腿肠和牛奶。”肖师傅将车里的每种物资都记得十分清楚。

他表示，回乡后，希望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家乡做点贡献。

流浪

1月7日，肖师傅离开湖北，开着货车在浙江、广东、福建、四川等地跑生意，再也没回过家。

春节前夕，肖师傅从福建福州运货到四川达州，道路通畅，上千公里的路途并未见异样。这趟长途运输后，肖师傅原本还打算沿路继续接些订单。在四川达州卸货后，肖师傅又接下一单同省的短途生意。不曾想到，因疫情暴发，这趟短途生意后，他便无奈的开始了高速路上的“流浪”。

最初意识到情况不妙时，肖师傅在一个高速路口被检查站拦下，并被要求检测体温。“他们和我说的也不是特别的详细，但是我知道了湖北武汉疫情暴发，已经封城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疫情了。”

到达这单短途生意的目的地，肖师傅又感受到了当地百姓对外省车的排斥，“卸货的时候，老百姓就走来了，他们不让外省的车经当地走。”

湖北牌照的车也变得敏感。肖师傅回忆，当时他准备离开四川，于是，便在手机上寻找下一个订单，却发现自己“鄂”牌车的信息让许多客户存有疑虑。

“接单平台上面有物流公司发布的信息，我的驾驶证、行车证之类的都要上传。我联系了几家公司，看到是湖北的车他们就有些拒绝，说不是很方便。”

处处受限，肖师傅有了回乡的念头，但要考虑的还有许多。

肖师傅介绍，在四川当地的收费站，他了解到湖北已经开始封路了，回家变得不简单。从四川到湖北，还有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没有订单，就只能拉着空车直接开回湖北，路费、油费又是不小的开支。

“那就空跑一场，本来就不挣钱。”

失去明确的目的地，肖师傅陷入两难。他想：我总要选一个点，我不能老是困在这个地方。

随后，肖师傅决定前往比较熟悉的陕西。“我看能不能顺利的往陕西方向走，看陕西的情况会不会好点。”

被困

从四川到陕西，在疫情的阴影下，行车的阻碍也更加明显。无处安睡、无处停歇，肖师傅的衣食住行都被压缩在这辆货车里，偶尔在服务区停留，也提心吊胆，害怕时间过久，又惹人注意。

“到了服务区，加油是没问题，但你在那里面泡个方便面，没一会儿，就可能有工作人员找过来劝离你。他发现你是湖北的车，他就过来劝你。”肖师傅回忆，之后再进服务区，他吃点饭，就立刻往外走。“因为他不让停，咱也在支持他们，不让外地的车进来，咱也能理解。”

其实，从福建福州出发前往四川后，肖师傅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肖师傅介绍，前往四川时他曾在服务区休息了三四个小时，当时管控还未开始，进入服务区休息也并未遭到阻拦。

此后几天里，他就再也没有找到机会好好睡一觉。前往陕西的路途中，困倦疲惫时，只能将车停在较宽敞的紧急停车带上，一般不过多久，就会有交警过来提醒。

“停在这紧急停车带上是违法的，这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实在太困了，我也没办法。”

长时间缺乏睡眠，肖师傅好几次差点撞上高速护栏。危险可能随时会发生，肖师傅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撞到了人。“撞到我是自己的事，撞到别人就害了人了。”

肖师傅说，“几天几夜没睡，我以为我撑不下去了。非常孤独，非常绝望，不能睡没吃的。为了清醒一点，我使劲抓头发，只要能让自己疼一点，有点精神。薅头发还没用，就只能打脸了。当时真的撑不下去了，终点都不知道是在哪。”

即使下了高速，湖北车牌依然让他面临被排斥的困扰。他说，经过检查，高速路口还可以通行，曾有交警在登记他的身份信息后提醒，湖北的车尽量不要在外面乱跑，今年早点回家。

几次尝试下高速后，肖师傅发现到处都封路了，有的地方清楚的写着，“非本村本镇车辆禁止入内”。他无奈道，“就是让我下了高速，我也得转回头再上来，对不对？”

“流浪”途中，通过朋友介绍，肖师傅终于又接到一个陕西的订单，他特意问了湖北的车能否通行。他回忆，货主人很好，可能对当时的情况还不清楚，她同意肖师傅运货。

但到达目的地后，肖师傅的车却被人举报了。“老板说等会儿，有人打电话报警了，警察马上来。”

肖师傅回忆，警察到场后，给他量了体温，检查了他的高速票据，他向警察解释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回湖北了，想证明自己也是安全健康的。

但围观的人却不同意肖师傅停留，货没上成，生意黄了，肖师傅也不得不离开，“白跑了两三百公里”。

求助

被困在高速路上的几天里，肖师傅只和家里人联系上一次，依然是报喜不报忧。

“只能报喜，就说没事，我还在找货，叫他们不要担心。简单说几句就完事了，也不打扰家里人休息。”他介绍，在车上手机一直处于导航状态，中间曾试图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但因信号不好，没说两三句就断线，再返回导航时，没有信号也无法显示路线，只能稀里糊涂往前走，一直到信号好的地方，才能重新导航。因此，他也尽量不敢打电话，害怕再次迷路。

期间，肖师傅曾向湖北天门110报警咨询，“当地110说，现在天门传染的人很多，如果我没回去，是健康的，就建议我向所在地的110求助，说明一下情况，希望他们安排另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我先呆着，等疫情结束后再回去。”

他意识到自己很难回家了。

1月29日，肖师傅行驶在陕西汉中的高速上，困意难敌，他只能再次将车停下，在紧急停车带上睡着了。几小时后，汉中交警叫醒肖师傅，询问他原因。肖师傅疲惫的回答：“我太累了。”

听到交警愿意将他带往汉中北服务区休息，他忍不住哭了。

48天后，肖师傅终于踏上回乡的归途，面对镜头，这次他笑了。

采写：南都记者 敖银雪

编辑：张亚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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