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学派”史学大师宫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举史》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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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2020-07-03 10:27

日本“京都学派”史学大师宫崎市定的代表作《九品官人法研究:科举前史》《科举史》近日由后浪出版公司出版,其中新版《九品官人法研究:科举前史》由王丹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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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市定(1901—1995)是日本知名历史学家、京都学派代表人物和集大成者,曾荣获日本学士院奖和法兰西学院颁发的儒莲奖。宫崎市定对中国史的诸多领域皆有独到研究。

《九品官人法研究》是魏晋南北朝隋唐政治史、制度史的一部必读经典,被认为开拓了20世纪后半期中古史研究新局面。书中,宫崎市定通过搜集分散于史籍本传中的实例,努力找出乡品与官品之间的对应关系,以突破传统的研究模式,准确描摹了九品官人法这一贯穿魏晋南北朝、下迄隋唐的选官制度在300多年间的发展、演变,并以此为线索,将魏晋南北朝的选官制度、职官制度与贵族制度整合在一起,深刻揭示了魏晋南北朝政治制度与中世门阀贵族沉浮兴衰的脉络。《九品官人法研究》面世以后,即获得学界好评,荣获了日本最高学术大奖“学士院奖”,成为研究中国魏晋南北朝隋唐史的必读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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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史》是宫崎市定晚年集大成之作,脱胎于早期作品《科举:中国的考试地狱》,增补了科举的沿革、近世中国社会与科举等篇章,成为一部完备的全方位研究科举制度的史学著作。该书梳理了古代中国的选拔人才制度,从东汉的孝廉科到魏晋的九品官人法,最终发展为科举制。作者以清代科举为例,详细介绍了科举的程序和细节,以及科举以外的其他官吏任用法,阐述了科举制度对明清以来的中国社会产生的深远影响。


书摘:《自序》

文:宫崎市定 

整辑排比,谓之史纂。参互搜讨,谓之史考。皆非史学。

——《文史通义·浙东学术》

意为史料的整理及史实的考证,均非史学的目的。

章学诚的这句名言,不知为何一直反复徘徊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们深知史料的整理和史实的考证并非史学的终极目的,却依然日复一日将大量时间花费在这些工作上。而且因为这一点,不时有人以略带轻视或是敬而远之的态度称此为“考证史学”“客观史学”或是“实证史学”。我倒不以为意,反而很是满足,甚至感到骄傲。数年来,我一直从文部省接受科学研究费补助,用来整理《中国制度史语汇》。然而一旦着手整理,才知这项事业并非易事。因为无法将每个单词单独地抽离出来去理解;如果不从整体去把握的话,就不能完全理解各个部分的含义。在历史悠久的中国,用一个时代的制度去推演其他时代情况的做法是行不通的。即使名称相同,在不同时代,其内容与意义也大不相同。宋代以后与汉代以前的情况,由于常常被拿来研究,所以能了解其大概。而最令人困惑的是夹在中间的六朝,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无法用汉代或宋以后的知识与感觉进行解读。

原本我大学毕业后不久,曾尝试读过六朝历史,其后也偶尔会产生重做六朝研究的想法,还曾在《史林》上发表了一篇《清谈》(收录于《宫崎市定全集》第七卷,岩波书店,1992)。之前的诸家学说专门从思想上、从出世的意义上理解魏晋的清谈,而我的这篇小论则完全从人性本恶的立场出发,认为清谈中混杂着十分功利的、世俗的动机,即指出了清谈被用作选举工具的一面。我抱着仿佛第一次接触的心态重新审视六朝正史,一如既往地决定站在人性本恶的立场去理解六朝贵族制度。本来在历史记录中,并无关于当时言之凿凿的记载。在某个时代清楚明确的事情,在下个时代就会变得并不确切,因为没有书面记录,结果成为现在最难理解的事情。而某个时代的确切事件,是理解那个时代的关键所在。如果不搞清楚它就无法理解该时代,强行理解则会造成天大的误会。从这层意义上来看,六朝可以说是最容易招致误解的时代。

如果认为古典考证在清朝考据学时已至巅峰,就大错特错了。清朝考据学中有几条重要家法,其中一条就是“无征不信”。意思是没有文字记载则不可信。如此脚踏实地的研究方法,确实令考据结果不可动摇,但与此同时,这一长处也正是其短处,展现了考证学的一大瓶颈。清朝的考证学始终贯彻各自部分考证的方法,因而未能建立起积极的体系。可以说是研究态度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我为了把握六朝的制度体系,先从研究官与吏的分途入手,然后感到有彻底查清九品官人法实际形态的必要;为此,还必须弄清始于三国曹魏时期的九品官制。此时,最派得上用场的参考 书,居然是《三国职官表》。它的作者洪饴孙是嘉庆时期的学者,在清朝的考据学者中也仅能排得上第二流。这部著作乍一看枯燥无味,然而用到的时候,它却发挥了很大作用。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大发现。史料的整理与史实的考证,总归该有人来做。了解了九品官制的轮廓,就可推测将九品官制与中正乡品连接起来的是起家制度,规定了贵族在现实中门地高下的也正是这个起家制度。这件事在当时的社会来讲,大概是清晰明了无须赘言的,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却变得最令人难以捉摸。这种难以捉摸不仅我们外国人会感受到,对中国人自己来说也完全相同。如果我没有眼拙看漏,在中国人进行的六朝贵族制度研究中,且不说过去的研究,截至最近的出版物中也几乎未出现过关于起家制度意义的论述。

我在此次研究中,打算采用一种与以往的考据学家的家法相比,展现了飞跃性的方法。同时反过来说,如果想要以过去那种每处考证都扎实严谨的观念来进行攻击的话,我的研究可以说是破绽百出,得出的结论也不堪一击,想推翻它是轻而易举的。可是此后想要另外建立一个新的体系恐怕并非易事。也许我有时跨过了考证的界限,却始终未忽视或回避过考证,也没有为了迎合某种定论而对考证进行歪曲。我一直坚持事物应按其原本的法则运行,致力于观察并还原其本来的面貌。可能有无心之失,但绝不至被问故意之罪。

大凡学问结果的正确与否,是不应由当时的多数表决进行决定的。无论社会多么民主,此一点做法却恕我拒绝,同时我也拒绝以是否满足某种既定法则为标准的评价方式。就算把精密的测量仪器放在书旁测量,研究也不会有任何反应。是否能被这个社会接受完全不应该成为问题。历史学既非烈酒,亦非甘露,更非兴奋剂。要言之,历史学的研究成果不应被历史学以外的任何东西来判断其价值。能决定研究真正价值的,唯有之后继续研究的研究者。正确的研究只有一个方向。后继的研究者若能沿着这个方向前行,前途就拥有无限发展的可能性,能够无限接近历史的真相。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研究者不仅自身是研究的实践者,也是预测未来研究的预言家。在这层意义上,我为我身边拥有值得尊敬的先驱而感到无比幸福,并希望能为此传统奉献绵薄之力, 流传后世。

本书以六朝贵族制度为研究目的。然而就此将其作为书名,则因其欠缺经济层面的研究而无法实现。虽以“流品的研究”为题也未尝不可,但流品的思想在宋代以后也依然延续。因以九品官制及起家制度为中心进行考察,故一言概之,以“九品官人法研究”为本书的题目最为自然。同时本书内容上与我十年前的旧作《科举》一脉相承,所以添上副标题“科举前史”。铅字的字号与排版也都尽量以旧作为范本。

本研究受到文部省长达数年的科学研究费资助,又在昭和三十年(1955)获文部省出版补助终得付梓。出版之际,承蒙东洋史研究会与中村印刷株式会社的照顾,受惠良多。制作索引时,对佐伯富副教授、铃木千惠女士多有叨扰。书名题字为本人拙作,为的是要使用藤枝晃副教授所制作的篆印。以此为记,对诸位相关人士的深情厚谊敬表谢忱。

 

昭和三十一年三月(1956年 3月)

于京都大学文学部东洋史研究室

编辑:朱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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