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中旬的时候,妈妈带划划去武汉参加音乐统考。回到北京没多久,病毒在武汉暴发。与划划擦肩而过的疫情,不仅让她们成了历史见证者,也打破了艺考生们的应试经验。
为了考上中国最好的音乐学院,划划有着大多数中国高中生都体验不到的孤独经历。她和家人在北京拜师学长笛,同学远在1000公里之外,校园生活约等于空白。划划恨不得明天就高考,她期望在大学找回初中的生活。
被打破的应试经验
与中国90%的考生不同,即使是在高考冲刺之时,划划仍要把时间挤成两部分——一部分补习落下的文化课,一部分练习乐器。她是今年117万艺考生中的一员,目标是中国最好的几家音乐学院。
对于那些很早就决定走音乐这条路的学生来说,他们大多有着相似的经历。划划从小学开始学习长笛,高中考进武汉音乐学院附中,在北京和老师长期磨练演奏技艺。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会在高三那年的春节前后考完各大音乐学院复试。不久后,他们也会相继领到各个学校的“专业合格通知书”。这是音乐学院的预录取证明,此时摆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高考这一关。
这是一个很吃经验的专业,也是一门追求精准的艺术。把控气流、震动乃至时间的毫厘之差,都可能决定考试成败。除了足够的天赋,任何一名乐手都要靠反复练习形成肌肉记忆。一天不碰乐器,音色、音准、演奏技巧都会倒退。
正因如此,艺考之前他们一天中有7、8个小时都在和自己的乐器打交道,其余时间还要学音乐专业的“小三门”:视唱、练耳、乐理。如果一切顺利,年初的艺考后,这7、8个小时都要投入到高中三年几乎没有系统学习过的数学、语文、英语……
但疫情打破了往年的应试流程。各大院校的复试时间延期到高考之后。“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一边准备文化课,还要兼顾专业课的练习,压力还都挺大的。”划划说。
每天晚上划划都会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笑称食堂像北宋年间的考场
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的时候,杨姝看到计时版上的数字,突然觉得有点吓人。这块板子是她们4月7日复课时放上去的,当时写的还是倒计时91天。
杨姝在湖南读高中, 她是一名美术生,准备考北京某高校的艺术专业。像往届一样,她在去年12月参加了湖南省美术统考,如果疫情没有暴发,她可能还要参加几个月后的美院校考。
与划划不同的是,杨姝报考的学校在疫情后改为以“统考+高考”为基准择优录取的模式,不再举行校考。她的统考成绩还不错,这让她有机会把精力都放在突击文化课上。
像大多数考生一样,杨姝也在家上了好几个月的网课。但书桌上摆满酸奶和水果的舒适氛围让人很难提起动力。熬到复课,她逐渐找回了学习的状态:教室里大家都在学习,你不学习感觉就像在犯罪,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学习。
学校生活也因疫情有了些许变化。往年的跑操取消了,每个年级上下学的时间也调整错开。进出校门自然少不了测体温和手消毒。学校食堂不大的四人桌装上了隔板,学生们笑称这像北宋年间的考场。
杨姝学校的食堂,她们称之为北宋考场。
学校管理最严的还是戴口罩。上课时就有老师在走廊巡逻,检查各个班有没有人没戴好。还有老师不定时监控巡查,如果学生没有戴口罩,会把班级和座位号发到群里,让老师去提醒。
与疫情擦肩而过
早在一月中旬,杨姝就注意到这场将在未来改变她高三生活的疫情。1月20日,看到各省份相继确诊首例新冠患者,杨姝在自家群里反复提醒家人出门戴口罩。家长却一度批评她在“散播谣言”。
就在杨姝和家人争论之时,划划却和疫情擦肩而过。1月中上旬,划划从北京去武汉参加湖北省的音乐统考。当时的武汉只报告十几例患者,新冠病毒的传染性还未被外界认知。
出于警惕,划划和妈妈都带上了口罩,可坐在武汉地铁上,却没看到一个人像她们一样。
“可能大家都感觉这不是个事儿,没那么严重。”看到这番情景,还没出地铁划划和妈妈就把口罩扔了。不久后,随着武汉封城,日客流量高达300万乘次的武汉地铁也同步关停。
1月初划划拍下的武汉音乐学院附中:“当时整个城市还好好的,没想到十几天后就天翻地覆了。”
随后的几个月,微信群里不断有同学发来武汉一线的现场直播:有闪着灯的救护车,也有穿着防护服的人;谁家的小区里有了患者,谁家亲戚感染了新冠。
校考换形式、延期的消息也相继传来。“如果当时感染的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想起这段经历,划划还有点后怕。好在,划划顺利考完试回了北京,同学里也无人感染。
“大家一起崩溃,负负得正”
随着湖南疫情逐渐消退,学校也慢慢放宽了要求。杨姝的复习并非一帆风顺,有时候一整节晚自习都卡在一道数学题上写不出来,“都是数学,没有例外。”她问了同桌发现也是如此,“大家一起崩溃,负负得正。”
划划也在调整自己的状态。为了补上过去三年文化课的短板,家人给她请了老师在家一对一辅导。“速成文综的感觉还挺爽的,好像也没我想象的那么难。”
划划觉得自己这次心态还不错。以往遇到大考,她总会考前焦虑,“我跟我妈都挺奇怪的,为什么高考前反倒不焦虑了。”
当然,她也有情绪崩溃的时候。时间没多少,政治语言不好记,要背的东西又特别多,背烦了她也会想摔书。练长笛也有不顺心的时候,遇到怎么都吹不顺的一句她甚至想砸乐器,可想了想笛子的价格又舍不得,只好自我调节一会。
每天上完课划划会刷刷微博,看看B站的开箱、吃播,还有养猫猫狗狗的UP主和各种奇奇怪怪的挑战。“看看这些视频还挺开心的,确实解压。”
划划考试用的乐谱,她说是这是决定命运的几首曲子。
高考之后还有校考在等着划划。除了突击学习文化课外,她每天还得尽量挤出2个小时练乐器以保证复试时的演奏水平,每周她还要拿出一天时间跟专业老师上长笛课。
临近高考,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文化课上。结果是,最近一次专业课被老师听了出来,“最近是不是练的比较少?”
学艺十年
除了练烦了的时候,划划认为自己是喜欢长笛的。但她也觉得,学音乐的经历,某种程度上构成了她高中三年的遗憾。
读小学的时候,妈妈被电视广告上的吹长笛女孩吸引,也带她学了这门乐器。初二那年暑假,音乐学院附中的一位老师看好划划,觉得她可以试试走音乐这条路。等真考上附中,生活的变化却超出了划划的预期。
她很怀念初中时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光。到了音乐学院附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有人想出国,有人想考外校,也有人想留校,每个人的精力都放在专业课上。
学校只安排每天半天的文化课,其他少部分时间留给乐理、视唱和音乐鉴赏等专业课。老师也不会像初中时那样管的很严,其余的时间学生可以自由分配。
划划一度不适应这种变化。刚开学两天,她就在凌晨哭着给妈妈打电话说不想念附中了。“当时对学校挺失望的,就想再回普高学文化课。”
可想到考附中也不容易,划划就坚持读了下来。到高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种高自由度的生活,可以自己规划学习进度,“感觉还不错”。
划划读高中的这几年,各大音乐学院都在减招,升学压力越来越大。高二的时候,熟人给她介绍了一位北京的老师。“感觉讲的特别好,人也很好,就想有没有机会考北京的学校。”从那时起,她办了借读北上拜师。
这是一段大多数中国高中生都体验不到的孤独经历。在北京学艺,生活中没了同学的概念,几乎只有家人、老师、长笛作伴。相隔1000多公里,即使初中玩得很好的朋友也基本没了联系。
“感觉大家都很忙,害怕会打扰,”刷朋友圈成了她和校园生活间的纽带,看看大家过的怎么样,有时候还会特意找到某个人看。她会经常点赞评论,希望以这种方式提醒大家别忘了她。
“现在回过头看,感觉好像每一步都有特别的意义。但再让我去选择是否学音乐的话,我还是说不准。”划划评价。
“高考历史奇迹见证者们”
离高考还有三天,经历20多天前的那场波动,杨姝的状态已经从紧张过渡到平静。“该发生的总要发生,坦然面对才能稳定发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复习计划,她每天都会按照高考流程做一套卷子。
回想起几年的高中生活,杨姝觉得也没什么遗憾了,如果有也是当初要更努力学习。“同学老师都挺好,学习环境娱乐氛围都不错,是正常的高中生活了。”
这段时间,网上热炒她们这届是“生于非典,考于新冠”。她听后笑着说她们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老师调侃她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个44人的班级群,有人把群名改成了“高考历史奇迹见证者们”。
杨姝已经想好高考后要做什么。她想先疯玩一阵,去旅游,去染头发,去跟朋友聚会,把高中憋着没有做的事情都肆无忌惮实行了。等玩够,她再“修身养性”提高自己,把高中来不及看的文学类书籍补一补,有空的时候搞些创作。“反正夏天这么晒,呆在家里看书也挺好的。”
疫情暴发前,划划还想着高考后要去北欧旅游。她因为一部电视剧喜欢上那片冻土,喜欢北欧安静、白色的感觉。复习压力大的时候,看看奥斯陆的民宿照片都能让她平静下来。
新冠之下,划划的北欧之行大概是泡汤了。“有时候真的就不太敢相信,疫情很突然的就把所有人的生活都给扰乱了。”聊到她们是见证历史的一代时,划划说。
划划在整理试卷。
划划还在高强度备考。7月3号中午,她开始整理陪伴她几个月的试卷和笔记。它们散铺在桌子上,“明明才两三个月,发现真的好多好多,完全没感觉到。”
对于这些资料,她准备考完一门就扔一门。她把这看作是高中生活的结束,也是为了不给复读留后路。她还是很怀念初中的校园生活,她不想再一个人度过高中的第三年。
“感觉自己在高中徘徊得够久了。”她想快点跨出去。
(应采访对象要求,划划、杨姝为化名,采访对象供图)
南都记者 宋承翰 发自北京
编辑:程姝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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