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日,晴间多云。
10月3日,多云间阴。
10月4日,小雨。
10月1日中秋国庆双节刚过,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天柱县山区,天气好像被导演过一样“按部就班”地展开。2020年的这个秋天,大山先是进入了秋收的常态,4日凌晨的小雨带着10摄氏度的降温,揭开了“迟来的春节”帷幕。
2020年,一场抗疫之战打乱了中国人过节的节奏,沿海城镇如是,西南少数民族山区也如是。
侗族姑娘吴玉花的婚礼“办酒”就从原定的农历新年推迟到了10月4日。为了妹妹,在广州花都狮岭皮具皮革行当打拼多年的大哥吴育位和大嫂谢绍英,赶完9月底最后一批货,中秋节当天一大早乘坐贵广线高铁出发,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山里家乡。
10月1日,国庆中秋双节,广州南站出行的旅客。
务工兄弟双节前还在赶工
育位和育树两兄弟在坌处镇孔埠村的寨子上长大,用他们经常挂在口边的话来形容,“小的时候,真是穷怕了!”。1980年生的大哥育位只读到了初二便辍学,老二育树也只读完了初中。上世纪90年代末他们开始在村子附近的金矿打散工帮补家里,两个弟弟育定、育政和最小的妹妹玉花还在读书。淘金矿上的打工生活,让他们尝尽了苦头。
9月26日,夜幕降临,广州花都狮岭一家工厂亮灯加班。花都狮岭皮革皮具产业带动当地经济,大大小小的工厂应运而生,吴育位兄弟也来此谋生多年。
“运气不好,有一次在“浙江洞”(来自不同省份承包矿主的矿井称谓),我们碰到了一坨大的(矿脉)石头,石头砸下来,我二弟肩膀和和腰都砸中了,手电筒没了,蜡烛也没了,一片漆黑,我两互相推、拉,凭着记忆,从100多米开外爬回了井口,捡回了一条命。第二天进去的人就在我们被砸到的位置出了金,一坨石头就赚了5000多块钱。要知道5000多块钱,在2000年的时候很多了,我们两兄弟还没见过那么多的钱……但自从那一次之后,我和我弟就有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决定不能再挖矿了,要出去打工,闯一下。”
同年,两兄弟各揣着攒下的1400块钱,到广州花都狮岭开始打工生活,也辗转过广东东莞、深圳、浙江等地的箱包厂、手表厂等。20年的打工经历,两兄弟没赚到他们理想中的“大钱”,但能解决温饱。两兄弟打工,不断往家里寄钱,三个弟妹也读完了初中,老家的生活条件慢慢好转。就和中国大部分的农村务工家庭一样,兄长打了前站,弟妹们也先后来到花都狮岭工作。
9月26日,国庆中秋双节前,在广州花都狮岭的工厂,老二吴育树一家在赶工,争取早些做完回贵州老家过节。
二弟育树在狮岭有个箱包小厂子,双节前受疫情影响,生意一般般,9月25号才接到一个几百个女式手提包的订单,一定要在5天内赶出来。请临工,叫大哥和嫂子晚上来帮忙,连续几天工作到深夜。育树是小老板,有台小汽车,节前两兄弟给妹妹准备了一大堆结婚礼物,还有两盒广式月饼。9月30日他就开车上路了。
妹妹玉花的婚事是家里近几年最重要的心头事。对这个妹妹,两个哥哥嘴边没有摆出来更多的疼爱,但能从言行上看到他们半吊着的心。
大哥吴育位和大嫂谢绍英则乘坐高铁回家。10月1日,G6253,广州北到广州南;D1842,广州南至从江。
10月1日,中秋节上午,广州到从江的高铁上,乘务员在验票。
“这次回家的感觉很不一样,虽然说妹妹办酒是最重要的事,但这回去一来是中秋节和国庆节双节,我们还得一起把稻子收了,然后才办酒;我出来打工20年,第一次回去过中秋呢!”
返乡从一天一夜到几个小时
D1842次列车在贵广线上运行,一路往西,列车正准备进入广西境内,个子高高的列车长周洁忙着查票,刚好来到吴育位身旁。
高铁从广东进入广西,贺州延线的峰林风光很好。吴育位看着窗外一下没反应过来,听到了周洁的询声才回头,手插进口袋掏出身份证。
10月1日,中秋节上午,老大吴育位与妻子从广州坐高铁回贵州老家。
“几点能到从江啊?”心急,明明知道到站时间的他还是多问了周洁一次。
“12点32分会到达从江站,放心我们按计划运行,准点到达!”周洁审慎地再翻看了一次时刻表,答到。“前面到达阳朔站之前还会有一段山水甲天下的好风景呢!是高铁的独家角度喔。在这一侧的窗边就可以看到,我们会有车厢广播提醒的”。
周洁说,贵广线上“旅行团多、务工人员多、少数民族多”,很多旅客都是第一次乘坐高铁,乘务员会做好服务,有时还要充当“小导游”,向旅客们介绍沿途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
从广州发往贵州的高铁窗外的风景。
“你看,我用视频记录了下来,带回去跟爸妈和孩子分享,从广州南出发到阳朔只要2个小时车程,但他们也只有在镜头里感受这美丽的风景,现在就希望疫情快点过去,我爸妈和孩子已经迫不及待想来旅行了。”周洁掏出手机,展示给育位和邻座的几位乘客看,一段短短的竖屏视频,风光很美。
育位看到视频,着急的心情舒缓了很多。5分钟之前,他还和提早出发但都还在路上的弟弟聊过语音。近20个小时的公路车程,二弟育树在中秋节预计要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才进入贵州省境内。
“不是要拉很多东西回去的话,坐高铁还是方便很多。我记得以前没有高铁的年代,要不就是去县城坐大巴,要不就是先坐车到湖南怀化,然后坐铁路(普铁)去广州。那几乎是整整的一天一夜的时间。太折腾了,所以前十几年几乎是过春节才会回家一趟。这几年,有了高铁,我一年就会回老家几次。”
迟到的婚礼,迟到的春节
二弟育树经历了22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在10月1日午后1点多回到了老家。而当天早上才出发的大哥育位则坐高铁到达从江站,接着转乘,在下午3点多回到村寨。
10月1日,中秋节上午,老大吴育位与妻子从广州坐高铁回到贵州老家。
妹妹玉花马尾上正夹着红色的大蝴蝶结,带着哥哥的小孩在房子山头对面玩耍,一点都没有即将做新娘子的紧张,更像是带着孩子在上课的幼儿园老师。
吹一口蒲公英,撕开芒草心往嘴里嚼,脚上的泥巴最好是插到溪水里面洗干净。家里第三代的孩子们在山沟沟里能找到的乐趣,成了外出打工的两兄弟们的乡愁。
中秋节晚上,吴育位两口子回到家中过节,小朋友们饭后跳舞玩耍。
以吴育位、吴育树哥俩为首,打工赚钱,家里十年前建了新房。这里是个“独家山”,距离村子一公里开外,在一座小山头上建起了单家独院,小山头在县道边上,被两侧梯田包了起来,风光旖旎。出行没问题,就是通讯网络有点差。
中秋节这晚,老爸凡叔亲自做的焖鸭非常美味,饭后的柚子是老二育树用车拉回来的梅州特产,还有广式月饼。父母和兄妹们自然以办酒的事作为了中秋节团聚的主话题。这是20年来家里最人齐的一次中秋,也是家庭会议开得最久的一次。
中秋节晚上,吴育位两口子回到家中,与家人吃团圆饭。
堂屋不仅有大人们的交谈声,孩子们也要为姑姑办酒表演一个舞蹈,曲目是红极一时的“网络神曲”《旧梦一场》。 4个6-10岁的女孩,老大育位的小女儿和老三育定的大女儿是跳得最好的主角。只有育位和育树的两个大儿子在10岁以上,一个上高一,一个念初三。
吴育树和吴育位的大儿子,两人年纪相仿,在老家的时候形影不离。
2日一早,天还有点阴,山里面雾气还是有点重。育位带着老三老四到天柱县城置办办酒用品,老二育树则在家里准备收稻子。见天还湿,他开着车在几公里范围内的公路边绕了一下,要摘些松树菌。“正好中秋遇到国庆长假回来了,每年也只有这个季节才有松树菌,美味,而且周期就只有几天。这次遇上了,要摘一些,煮个鸡汤,甜得很。小时候家里穷,有松树菌的时候特别兴奋。”
临近中午时分,育树手机响了。原来是妻子打电话喊他帮忙,太阳出来了,要赶紧把最后一片稻子收割完。爸爸凡叔、妹妹玉花和4个嫂子是收稻谷的主力,今年刚买的电动打谷机也派上了用场。气温在20多度,汗水和水田泥土的味道混合在山间的树、草、花之中,这是丰收的味道。
10月3日,老二吴育树两口子与嫂子、弟媳一起帮父亲收稻谷,小朋友们在一旁玩耍。
3日,准新娘玉花开始有点紧张和兴奋了。“前两天晚上我都睡得特别香,一觉到天亮,没有紧张。但今天见到很多要帮忙的亲戚都已经提前过来帮忙了,他们都是为了我而来,我是主角,独家山上很难有这么多人聚过来。我很兴奋。”
妹妹玉花是老家同龄人中,极少年近30岁还没有成家的女孩。
她跟哥哥一样,只读到初中毕业,在外打过工、做过工厂里的包装组长,也吃过连续通宵工作还没有多少工钱的亏。为了照顾父母,她又回到老家县城做销售。在老家,她也帮着照顾哥嫂“留守”的孩子们,便成了他们的小半个妈妈和老师。她是第二代中唯一的90后,性格开朗而练达。
即将出嫁的姑姑吴玉花带着侄子侄女在乡野间玩耍。
“本来办酒是在农历新年,正月初八的,那时候全家人都在,亲戚朋友过来也方便。但疫情来了,大家不能串门,按照规定还只能有限制地出门采购生活物资,酒席根本办不成。只能一直推迟了。现在已经缓和了,第一个长假赶不上,就只能在第二个长假进行了。刚好还碰上了中秋节和收成的时间,亲戚和闺蜜们都能来参加了,这几天对于我来说真是非常的特别。”玉花说。
10月4日凌晨,冷空气静静地翻过黔东南侗族大山,雨点由微弱渐大,气温骤降超过10度。寨子上人们原来穿着短袖,马上就要穿上长袖再加一件外套,“这天气,真的有过年的感觉呢!”大哥育位说。
婚宴当天,五兄妹在老家门前的空地合影。
小雨中,鞭炮响起,烟花喷燃,从独家山上飘过的空气带着火药和幸福的味道。新郎的花车来了,进门前先挺过两道酒卡,唱几段山歌,这是侗族办酒的习俗。蛋卷、腌鱼和扣肉是侗族寨子办喜事的必备菜,还有炒牛肉、煮鸭,压轴菜是粉蒸肉。清甜的自酿米酒,是后劲十足的催化剂,喝一口下去,团圆和喜庆的气氛都有了。
采写:南都记者 任磊斌
摄影:南都记者 黎湛均 张志韬
视频:南都记者 董梓浩 黎湛均 张志韬 任磊斌
编辑:胡利超,胡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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