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一场针对科技巨头的反垄断热潮在美国掀起。

基于16个月的调查，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在当地时间10月6日发布一份长达449页的调查报告，直指亚马逊、苹果、Facebook和谷歌滥用市场支配地位，阻碍创新和损害消费者利益。

报告建议美国国会迫切需要采取行动，加强反垄断执法和完善竞争政策。为恢复数字市场竞争，在必要时还可拆分科技巨头，对部分业务进行“结构性分离”，同时提高它们收购企业的门槛。针对报告结论，四家公司先后发布声明提出异议，称在相关市场不占据垄断地位，部分指控不准确。

据南都记者了解，美国国会的反垄断调查并不会对企业产生直接的法律效应，但最终形成的报告或影响立法走向。

2019年6月，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反垄断小组宣布对数字竞争市场展开调查，重点审查亚马逊、苹果、Facebook和谷歌（以下简称GAFA）。调查旨在考察现有的反垄断法和竞争政策、执法水平是否足够解决当前数字市场的反竞争问题。

时隔16个月后，美国国会交出一份449页的调查报告。反垄断小组委员会称报告基于大量掌握的事实而形成，包括近130万份文件，7场听证会，1800多页的听力素材，来自各个领域的60多位反垄断专家提交的38份意见书，以及对240个市场参与者、被调查平台的前员工采访等，总计耗时数千小时。

美国众议院发布反垄断调查报告。

调查发现，尽管四家公司的业务侧重点不一样，但存在共同问题：首先，每个平台都充当某一关键分销渠道的“看门人”角色，通过控制市场准入门槛，这些巨头可以选择市场中的优胜者和输家。它们在相关市场拥有巨大的权力，并有滥用权力的表现，包括收取高昂的费用，施加强制性的合同条款，以及从依赖其平台的用户及商家处提取有价值的数据。

其次，每个平台都利用“看门人”的地位来维持自身市场力量。通过控制数字时代的基础设施，它们可以监视并确定潜在的竞争对手，而后以买断、复制等方式消除竞争威胁。最后，这些公司为进一步巩固和扩大自身统治地位都采取了滥用的行为——不管是通过自我偏爱，掠夺性定价还是排他性行为。

报告总结，“那些曾经风靡一时、挑战现状的初创公司，现在已经成长为我们最后在石油大亨和铁路大亨时代看到的垄断企业。”

尽管亚马逊、苹果、Facebook和谷歌为社会带来了明显的利益，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一系列听证会提供了重要的证据表明，这些公司在巩固自身市场地位的同时，削弱了企业的创新、媒体的多元活力，以及减少了消费者的选择权。

“我们必须完善法律，以确保我们的经济在数字时代保持活力和开放。”“国会还必须确保反垄断机构积极、公正地执法。”报告称。

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9月，GAFA总市值超过5万亿美元。过去十年，美国的数字经济市场高度集中且趋于垄断。在反垄断小组委员会调查的几个市场，例如社交网络、在线搜索和网络广告等，仅有一两家公司主导。

以Facebook为例，报告指出这家巨头在社交网络市场拥有主导力量，并通过一系列反竞争的商业行为来保持垄断地位。具体表现为，Facebook利用数据优势创建了市场情报分析网络，用以识别新生的竞争对手，然后借吞并收购、复制商业模式来消灭这些公司。

报告特别援引Facebook首席执行官Mark Zuckerberg与公司高管的内部电子邮件、Instagram前雇员的证词表明，Facebook在2012年收购Instagram是为了消灭竞争威胁，巩固自身主导地位。

报告称，“在缺乏竞争的情况下，Facebook的服务质量会随时间而下降，给用户带来更差的隐私保护体验，平台上的错误信息也会急剧增加。”

对此，Facebook发言人Chris Sgro予以认同。他在一份声明中回应道，Facebook现在仍面临激烈的竞争。收购在每个行业都有，这是公司的创新技术为人们带来更多价值的一种方式。Instagram和WhatsApp能获得今天的成就，是因为Facebook在其中投资了数十亿美元，而且这两笔交易当时都经过监管机构的彻底审查。

在国会的立法者看来，谷歌在网络搜索市场和在线广告市场处于垄断地位，并创建了一个“相互关联的垄断生态系统”。报告认为谷歌通过两种反竞争做法来维持自身优势地位。首先，谷歌利用在搜索市场的垄断地位，提高自家产品的搜索结果排序，同时降低第三方产品的显示度。为了获取流量，企业需要向谷歌支付广告费。这些策略的结果是，付费广告和自然搜索结果的边界变得模糊。

此外谷歌还通过一系列不公平的合同维持垄断地位，比如要求智能手机制造商预先安装谷歌的应用产品。谷歌在搜索市场的主导地位也传导到其它领域——借助Google Maps，谷歌在导航地图服务市场占据80%的份额，通过投资收购布局云端市场，谷歌试图成为物联网的主导者。这些服务反过来都为谷歌提供了大量的用户数据，使之能在网络广告市场获得更多的盈利，从而进一步强化谷歌的主导地位。

针对这份调查报告，谷歌于10月6日迅速回击称，这些指控“过时且不准确”。在声明中，谷歌强调在快速发展且竞争激烈的行业中展开公平竞争。报告里提到的拆分公司等建议，将对消费者、美国的技术领先地位和经济造成损害。美国人也不会希望国会破坏谷歌的产品，损害他们每天使用的免费服务。

谷歌回应。

谷歌还提到，反垄断法旨在保护消费者，而不是帮助商业竞争对手。谷歌表示支持报告提到的有助于维护消费者利益的立法建议，比如呼吁国会通过全面的联邦隐私立法。

具体到亚马逊，其在电商市场的双重身份再遭质疑。

报告指出在公开场合，亚马逊将第三方卖家描述为“合作伙伴”，但内部文件显示，亚马逊私下称其为“竞争对手”。由于亚马逊既是平台运营者又是平台上的卖家，报告认为这可能会驱使亚马逊利用第三方卖家数据和信息实施反竞争行为。

上述猜测得到证实。报告称，一名前亚马逊员工告诉小组委员会，亚马逊已使用第三方商家的数据来提升自有品牌，确定哪些第三方产品销售良好，然后推出模仿版本。

和Facebook、谷歌一样，亚马逊的收购策略和云业务也引起立法者的关注。亚马逊通过收购包括Zappos和Diapers.com在内的竞争对手达到了今天的规模，并将触角延伸到了其它领域。

比如，报告称亚马逊通过技术收购、低价折扣等方式迅速打开自家智能产品Alexa的市场，过程中收集了大量敏感的消费者数据。这些数据有助于亚马逊推广电子商务等其它业务。在云服务市场，亚马逊的AWS为许多与之竞争的企业提供了关键基础设施。但报告援引一位开源工程师的说法指出，亚马逊存在不公平对待部分开源开发商的行为。

针对监管者的质疑，亚马逊在10月6日发布声明回应，称零售业市场的竞争异常激烈，公司在全球零售业市场并不占据主导地位，在美国仅有不到4%的市场份额，而且在线零售商每天都在与线下实体店争夺相同的客户群体。

亚马逊回应。

在声明中，亚马逊特别提到它与第三方卖家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双方共同创造了更好的客户体验，并直言当前的监管理念有缺陷，是基于错误的说法。这种有缺陷的想法将迫使数百万独立零售商退出在线商店，消费者也无法获得更多选择和优惠。

南都记者注意到，10月8日，苹果也发声回应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的报告，称对科技公司的审查是合理和适当的，但强烈反对报告中有关苹果的结论。

报告提及，苹果在移动操作系统市场和手机应用商店市场占据主导地位，影响着美国过半移动设备的软件分发，并从中获取“超乎寻常的利润”。苹果还被指以反竞争的方式将应用内支付系统（IAP）与应用商店相关联，如果开发人员不使用苹果的IAP就有被赶出应用商店的风险。

报告指出，苹果对许多应用程序收取30％的佣金，这迫使不少开发人员提高消费者价格或减少对应用程序的投资。苹果还被指控利用对App Store的控制来惩罚竞争对手，包括搜索降权甚至直接移除应用。

对于应用商店的佣金政策，苹果在声明中进行了辩解，称与其他应用商店和游戏市场收取的佣金相比，自家的佣金率始终居中。针对报告里提出的其它指控，苹果表示计划在不久的将来作出更广泛的回应。

此前有反垄断专家告诉南都记者，众议院的调查不会对企业产生直接的法律效应，或者作出明确的处罚。但这份报告可能受到足够的关注，从而对反垄断立法工作产生影响。

南都记者注意到，在报告中不乏立法改革建议。小组委员会称将建议国会考虑重新制定反垄断法的初衷，明确说明这部法律不仅是为了保护消费者，也保护工人、企业家、独立企业、开放市场、公平竞争和民主理想。

此外，报告要求加强美国两大反垄断机构——联邦贸易委员会和司法部的力量，增强它们的预算，提高执法的透明度等。

在具体措施上，报告强调应加强合并审查。其中援引了一组数据指出，自1998年以来，GAFA一共购买了500多家公司，这些收购交易并未受到反垄断机构的阻止。但小组委员会对相关文件审查时发现，其中一些收购是为了消灭新兴竞争对手而实施的。为了保护初创企业，报告建议可考虑修改相关法案，禁止可能削弱竞争或倾向于增强主导企业市场力量的收购。

据反垄断小组委员会成员、华盛顿州民主党众议员Pramila Jayapal介绍，相信根据上述报告的建议而采取行动的“重大立法”或在下一立法会议后的3到6个月内提出。

在恢复数字经济建议中，报告建议对科技巨头实施结构性分离，对一些主导平台的业务进行限制。这是为了减少中介平台与依赖平台的第三方企业之间的利益冲突。

为保证公平竞争，报告建议平台实施防止歧视、自我优待的规则，要求占据市场主导地位的平台为同类的产品和服务提供平等的条件；通过开放访问权限，要求平台服务与竞争网络兼容，以实现互操作性和数据可移植性；要求平台对市场参与者采取行动前提供适当的程序等。

南都记者注意到，美国两党议员于报告中提到的部分建议存在分歧，但他们普遍认为科技巨头在市场上拥有太大的权力，政府需有所作为。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Jerrold Nadler和反垄断小组委员会主席David Cicilline呼吁国会和反垄断机构采取行动以恢复竞争、改善创新环境。

在10月6日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发布的声明中，众议员Scanlon称报告指出未来工作的路线图，期待制定和引入立法以保证数字市场的公平性。

采写：南都记者李玲

编辑：蒋琳

本文作者

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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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都市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