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艺术大家林蓝:以匠人态度亲近艺术,书写时代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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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2021-02-26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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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艺术大家 第三期】

广州白云区云城西路以东,一座极具岭南风格的现代化建筑崭新亮相,吸引了媒体和大众目光。这就是去年年底刚刚落成的广东画院的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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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在全国美术界都有重要影响力的一个艺术机构,60岁的广东画院迎来了它的全新起点。在新址落成后不久,记者来到崭新的广东画院大楼,拜访画院院长、画家林蓝。接受采访的这几天,适逢新址开张,她忙前忙后,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招呼记者坐下的前一分钟,才刚放下手头上工作,抽个间隙喝了口热茶。

她的办公室简单质朴,一张放着电脑的办公桌、一个摆满画册的书架和一个木制的置物台,几乎占去了房间的所有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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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蓝

接触过林蓝的人,大概都会被她身上独有的气质所吸引。她说话的声音温柔平淡,一头黑发头发梳得整齐漂亮,眉眼间总是给人笑眼盈盈的亲切感。

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林蓝说,广东画院新址项目早在2005年就立了项,历时十多年才竣工,历经数任院长,而自己只是“跑了最后的一米,最后一公里都不算”。

采访当天,开馆展“广东画院优秀作品展”正在展出,吸引不少观众入场。新展厅的空间极其开阔,足足9,600平的展区,60年来的300件画院代表作悉数陈列,其中不乏关山月、方人定、王肇民、胡一川、黎雄才、赖少其这样的岭南画派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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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林蓝的父亲也同样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画家。出生在一个“画痴”家庭的她,家里十八口人都在画画。看着父母亲日复一日“劳作”绘画的身影,临摹着父亲的画长大,林蓝对国画自然是熟悉而亲切的。后来她顺理成章地考入广州美院国画系学习。然而埋头在书斋里太久,又适逢90年代改革开放大潮,林蓝的内心开始冒出了“想为社会做一些事情”的想法。

带着这样的理念,研究生时期,她跟着中国公共艺术创始人、教育家袁运甫先生学习壁画,并四次亲访敦煌,研究敦煌种种重彩画法。“袁先生有着特别开放和包容的观念,所以当时选袁先生也是希望能在他身上去学到他为人为艺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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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澳门.1999》 林蓝  211x171cm  纸本设色   2019年

学过壁画、做过设计、公共艺术,走过这条看似“入世”的道路后,她始终无法割舍对国画的热爱。她回归纯粹的绘画,对当代水墨的研究也日渐精进深入。

对林蓝来说,国画才是她的初心。从事了10年到20多年的壁画和公共艺术,也几乎都离不开国画,“我是用国画的底子,让它去适应不同的环境,所以始终都没有变,只不过把它不断丰富而已。”

她坦言,和自己的人生道路相比,父母则是一辈子单纯,纯粹专注于画画这一件事上。“从小在父母身上就能感到,艺术对于一个人的意义在哪里,艺术是你可以投入终身不悔的事情。”

她念书教书,创作绘画,似乎一直没离开过学校,而在履新广东画院院长以前,她也是多年沉浸于广州美术学院,在校担任教职。而今这栋新建成的“大楼”,成为了她如今的工作重心所在地。

“这16米的长卷,我们当时画了118天。”站在巨幅作品《南国的风》跟前,林蓝向记者介绍起广东画院的集体创作成果。2020年,围绕着庆祝特区40年,广东画院倾全院之力,进行了一个大型的集体创作,特邀香港、澳门四位美协主席及深圳、汕头、珠海、厦门特区四位美协主席还有来自四个特区的青年画家和全院的国画家合共二十二位国画家,共同完成了这件巨幅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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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创画家群里,年纪最大的是澳门美协的黎鹰主席,一九四九年出生,而最年轻的一位出生于一九八五年,画家群年龄跨度近四十岁。“在这一百多天里我们一堆人就是做这一件事情。”

在林蓝看来,围绕建党百年这种国家重大历史题材,进行集体艺术创作,是广东画院的职责所在。她认为,个人创作的个性固然重要,但大创作的锻炼,无疑会让艺术家的自我更庞大一点。站在历史的节点上,艺术家也有义务去书写这个时代,“任何时代的艺术家都要有这种书写史诗的雄心。”

【专访】

人生选择的“所爱、所能、所需”

南都:你以前学过壁画、做过设计、做过公共艺术,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年这些经历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

林蓝:从年轻到年老,好像就是一个从繁杂到专注的那么一个过程。

自己原来很长时间学习的是公共艺术、壁画专业,大概十多年都在从事公共艺术、壁画设计,其实和当时社会大环境有关。上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遇上广东改革开放最热的时候,设计兴起,到处都很蓬勃的样子。我时常会想,自己能不能做点和社会更密切相关的事情?所以当时研究生才会想考壁画专业。应是想从这些设计工作中去找一些自己能够对于社会有作为的感觉吧,不想做一个躲在书斋里面的一个书生。

而壁画不光是一个墙面的艺术,更是一个大空间的艺术,带着学壁画的经验回到画画本身以后,它会让你的自我相对宽大一点,相对不那么偏颇,相对来说更沉稳一点,所以有时候不同专业的复杂营养,最终回到一个专业上面的时候,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

南都:你学习壁画师从的是袁运甫先生?

林蓝:是的,袁运甫先生有着特别开放和包容的观点,他为首都国际机场创作的壁画,就是用亚麻布做底,以工笔重彩的方式用丙烯画的,出来既有重彩绘画的效果,又易于清洗,上了清漆以后可以直接用水擦拭清洁。在他的指导下,我光是研究生期间就去了四次敦煌实地学习,收获很大,至今记忆犹新。

南都:你最后还是专攻回了国画,并把它作为毕生的一个艺术追求。在这个过程中,是受父母的影响比较多吗?

林蓝:我的父母一辈子都在画画,画画也是我的初心吧。我的本科是广州美院的国画系,从那几年的学习深深培养了自己对宋画的喜爱,不断从中国传统绘画里汲取最初和最多的营养。

其实壁画也和国画密不可分的,后来我从事了10年到20多年的壁画和公共艺术创作,也几乎都离不开国画,我是在用国画的底子,让它去适应不同的环境,所以始终都没有变,只不过把它不断丰富而已。

从年轻时去尝试不同的学科,不同的专业,到现在的专注,你慢慢会发现,哪个是你最擅长的那个自我。杨振宁先生说过,第一,要从事你真正喜爱的事情,第二,你喜爱的事情还不一定是你能干的事情,所以先选我爱,再选我能。但是“我爱、我能”还不一定能生存,还得选一个在你大学毕业后20年内社会需要的一个行业,你的人生选择要考虑这几点。就是说要考虑“所爱,所能,社会所需”,这个时候才会综合出最后的那个你。所以我觉得从青年到中年到老年,是从这种繁杂的尝试之后,慢慢就变成很单纯的专注,我觉得这个过程肯定是我们谁都少不了的。

南都:这么多年来你会在意身上“艺二代”这个标签吗?

林蓝:不会在意呀,这个标签是事实(笑)。实际上我父母是广州美院附中、大学同班同学,他们是一辈子单纯。如果说自己经历过不断繁杂的尝试,而他们就是一辈子单纯地专注在画画一件事情上。我从小就被这件事情所感动,被他们的态度所感动。在他们身上就能感到艺术对于一个人的意义在哪里,艺术是你可以投入终身不悔的事情。

自己喜欢画画,可能也因为老一辈他们那种工作的态度,那种投入的状态,让我们下一辈的人感到:啊,这件事情是值得投入一生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艺二代”是挺好的一件事儿。 

南都:在父辈的光环之下,会不会也感到有些压力呢?

林蓝:父亲有一个最喜欢的印章,叫做“平常心”,他就说,画画这个事情它没有第一,只有唯一:“红的是唯一,绿的也是唯一,没有第一之说。”他崇尚唯一、唯美跟唯平常。他认为,画画这件事情是你日常每天都必须做的,可能别人觉得你很寂寞、很辛苦,但是好的艺术、好的画家就是由千千万万个日常劳作的日子累积成的,而认认真真累积出来的将会是你那个“唯一”,比如“唯美”就是他的唯一。我父亲是从小这样教育我的,他对我说:你只要做你自己的“唯一”就好了。

南都:你觉得父母给你营造的家庭氛围,以及他们在艺术方面给你带来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林蓝:可能更多是身教吧。记得每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起来在那儿画画了,那两个窗前逆光的人影,始终留在我的脑海里。那时候我们家也从来不过节,一年365天就是吃饭与画画,顶多就是在春节那天会看个春节联欢晚会吧,这是我们一家每年里唯一一次安坐在一起的那么几小时。

我母亲写过一篇文章,回忆几十年她就只做了画画写字这一件事情,日复一日。他们给我的影响,就是做艺术还是最要有一个匠人的认真态度吧。艺术有“艺”那部分,也有“术”这部分,那“术”这部分就需要不断地去用“匠人”的这样一个态度去精进它。因为我觉得他们一直就是用那么一个平常的、劳作的同时也是认真、敬畏的态度去对待艺术,笃信自身才华,他们就是把艺术这件事情当作想做的、能做的、唯一做的这么一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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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创作有限制才有挑战的乐趣和惊喜”

南都:你现在的创作状态如何?

林蓝:现在创作比以前更多、更专了。2018年到画院以后,自己最大的感觉就是,画院是一个纯粹的创作机构,24小时的创作是它的本分。如果说我在广州美术学院里面的创作是为自己的教学科研提供一个很好的营养支撑,让我更好地教书育人的话,那么现在我觉得创作是本职,这会让你更专注。

南都:你现在执掌广东画院,有行政工作要做,同时也有个人创作,你更看重自己的哪个身份?

林蓝:艺术创作与艺术管理工作相互关联,说到底还是大家真真实实地在一起,找到个人和集体艺术不断进步完善的可能性。画院这个地方,大家都是怀有理想来到这里的,这时候能不能有一个更高的艺术理想、艺术目标把大家团结到一起,这个很重要,而自己作为一名画家,可能更了解画家心里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自己尝试以此去做好服务。

南都:你怎么理解画院这一体制在美术界起到的作用和它的社会职能?

林蓝: 实际上,画院机构形式早在南宋时期就有了,南宋宫廷画院给画家们创造非常好的条件,全身心地投入创作,许多宋代绘画精品都是在宫廷画院里面出现的,这些作品共有着优良的学术品质。因此,追求学术品质是画院本职,做好艺术公益是画院本责。

而扣国家社会重要时间节点,做好新时代重大事件的艺术记录,更是新时代画院最重要的的学术任务。所以接下来,建党百年与“双区”建设、双城联动等重大题材,都是我们的2021年着力的集体创作新主题,新一年,我们将秉承“学术立院、公益为先”的宗旨,广泛调动全院上下积极性,将画院画家思想统一到学术上来,真情投入,倾力创作,着力提高艺术质量与社会效益,创作出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并有着鲜明艺术特色的精品力作,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新需求。同时,对外紧密联络社会公益事业机构,担负起国立画院的社会公益责任与担当。

南都:说到集体创作,去年庆祝特区40年的大型集体创作《南国的风》也出现在这次展览里了,对画家来说这种集体式的命题创作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林蓝:画院机制利于产生大型集体创作。如果说美院作为教育单位有美术设计教育的主责,美协文联有组织广泛艺术活动的职能,唯独画院是纯粹的创作机构,画家们在24小时必须做好创作这一件事,那么,大型的集体创作,一群人、长时间地集中、不断地精进,这种创作模式只能出现在画院。

这16米的长卷,我们当时画了118天,在这一百多天里我们一堆人就只做这一件事情。很多画家都说,这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体验。可能以往的个人创作更多个性展示的空间,大创作有重大的主题、严格的要求,有众多历史事件素材的组织、筛选,更有那么多的目光在审视的时候,第一次参与的画家可能会约略感受到限制与困难。但是,达·芬奇说:“力量是在约束中产生的”,无拘无束等同于没有难度,因为有限制才有挑战的乐趣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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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的风》300cmx1600cm

最终整幅画的构图,以深汕珠厦四个特区的行政版图为面,以港珠澳大桥为线,贯穿整个画面,以四个特区40年的建设成就为点,深圳、珠海有盐田港、前海与腾讯、华为、华大基因及珠海歌剧院等等,中间是著名的“前海石”。汕头、厦门有汕头北回归线纪念碑、汕头古海关与厦门鼓浪屿、集美学村……我们想说的是,改革开放成就不单是这40年的事情,而是特区人民百年来的血液里埋藏着的基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已面向海洋,抱着开放的态度,面对世界。

有了大楼,接下来要出“大作”和“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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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画院(新址)

南都:我们看到广东画院的新大楼很漂亮,有了这么大的空间和这么好的硬件条件, 我们很期待它会给我们广东美术界带来哪些提升?

林蓝:梅贻琦先生曾说过,不在大楼而在大师,因为大师是我们的精神灵魂。我想,在新时代的中国,“大楼”和“大师”是相辅相成的,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大楼这个硬件,接下来我觉得还有三个事情要去做的,就是出“大作,大家,大活动”。

所谓“大作”,不是一两张而已。只有一两张的那叫“惊喜”,那叫“才气”而已,但是真正能用一辈子去书写他的艺术品格的,张张都有分量的 ,质量与数量积淀,我们才能称之为“大家”。

有了“大作、大家”之后,就要做好“大活动”,比如可否请进来全国性的大奖落户广东等等。广东是花鸟大省,四季常青,花繁叶茂,中国画里有人物、山水、花鸟,如果在三科里面我们去塑造一个花鸟画的、全国性的、永久性的大奖,相信是可能的。我们希望能够借助这些大型的重大艺术活动,让广东画院的“金字招牌”产生辐射的效应,把我们广东美术的大作、大家传扬出去。

南都:其实,培养青年艺术家也是作为画院的一个职责,在这方面有哪些举措?

林蓝: “老中青推培计划”主要分三层次。首先,利用画院旧址,打造广东画院研究院项目。集结粤港澳大湾区书画界代表广东美术的0-20位老一辈艺术大家,深研究、广传扬,锻铸广东美术的艺术高峰。

对于在职画家来说,正是壮年时候,中年有一个不断进步的过程,如果说青年画家是小溪小河,老一辈是大江大海的画,那如何让小溪倾注到大海之中呢?中间这条路径要怎么走呢?我觉得这是我们广东画院的在职画家需要去思考的,要去不断地去锻铸自己。所以对于在职画家我们将推行 “海内外研修计划”,尝试提出自己的研修计划,写出自己的学习方案,用自己的尺子来量自己,用自己的标准来审核自己。现在疫情影响了海外研修,但无论如何自修自培是一定要做的。

对青年画家来说,我们把原来的广东青年画院改为广东画院的学术项目,以项目的形式去发掘广东境内的优秀的青年作者,用重大比赛、重大项目、重要大奖的方式,我们直接给到指标,直接给到标准,同时和广东美术馆,广州艺术博物院等建立良好的沟通联系机制,把这些好作品推荐过去,用它们收藏经费来反哺我们的艺术家,用这样一个机制去培育我们的优秀青年艺术家,从中发掘后备人才。

希望依托“老中青推培计划”,把广东画院新址打造成“广东美术重大题材创作基地”、“广东美术青年后备人才培育基地”及“广东基层美术人才培训基地”,把这个我们广东美术的的大家一步步推培出来——青年往中年迈进,中年往更好迈进。

南都:对于年轻的艺术家,在他们步入艺术圈的时候可能面对一些市场的压力,或者对于自己艺术道路的选择有些困惑,你会给青年艺术家们一些什么样的建议?

林蓝: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如今真的比我们那个时候的选择要艰难,坚持也要更艰难。我们那时候还蛮单纯的,没有那么多好东西让我们去选,也没有那么多诱惑让我们去不坚持,那时的选择和坚持会相对来说会简单、更容易。

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两点是最重要的:好好的选择,选择了以后长久地坚持。那如何选择呢?还是回到杨振宁先生的那句话——要坚定选择“所爱、所能”,同时考虑“社会所需”。

市场的诱惑可能很大,但有些人看的是短利,有些人看的是长利,一味的去迎合市场,那是短利,如果能用自己的实力,用自己的所爱所能,去争取到自己的一片天地的话,这叫长利,坚持学术初心、保持艺术自我可能会赢得更长久、更稳定的市场,我的建议是这样。


采写:南都记者朱蓉婷 实习生邱晓琳

编辑:朱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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