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结构的老龄化，生活节奏的迅捷化，再叠加环境、饮食习惯等诸多因素，现代人的疾病谱正在悄然变化。恶性肿瘤也一样，各种不同的癌症，其发病率在悄然上升。患病人群的结构也在慢慢演变，发病年龄提前，早期癌症的检出率上升。

南都记者通过比对各级肿瘤年报发现，不论是广州、广东抑或是全国，社会人群中的0-34岁年龄段的恶性肿瘤，依然是小概率事件。但到了35-39岁年龄组，癌症发病率则进入了快速上升通道。结合目前全国性的婚育年龄延迟，育龄期癌症患者人数日趋庞大。

诚然，当前的抗癌手段不断进步，加上社会保障的全面支撑，癌症的治疗效果越来越好，生存期越来越长。可放、化疗对患者生殖能力的破坏，依然是个不争的事实。医学的进步，可以让癌症患者，尤其是年轻患者的生存期变长甚至临床治愈。但医学的进步，也是时候考虑考虑这部分群体的生育力保护问题。

又是一年的肿瘤宣传周，这次我们聚焦于年轻的癌症患者生存后的生育问题，期望他们能够生存，而且生存后还能条件生育。

独自坐在创业企业的办公室时，三十而立的余龙刚会掏出手机来看看自己两个宝宝的视频，然后会心地笑着。俩孩子是双胞胎，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龄，个头大点的是老大，时不时会去撩拨一下身材弱小些的老二。俩孩子都很活泼，健康，阳光，快速生长期每天都有小变化。

时光回溯到五年前，那段人生至暗时刻，他不会奢望还有机会拥有两个如此漂亮、健康的宝贝。当时，他被诊断为精原细胞瘤（睾丸癌），接受了两次手术，三个周期的大剂量化疗，他挺过来了。五年过去了，他成了一名癌症康复人士。癌这个东西，在他身上被治愈了。

余龙刚是一名癌症康复者，得益于当时肿瘤医生的一句提前冷冻精子的提醒，他利用辅助生殖技术成功生育了一对双胞胎。

感谢现代抗癌医学进步的同时，也同样感谢人工辅助技术以及生殖细胞冻存技术的进步。在手术摘除了他一侧睾丸后，在大剂量化疗近乎摧枯拉朽的毁损他的生精系统前，有经验的医生特意提醒他提前冷冻了两管精子。

在确定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会拥有与常人无异的生存期后，他和妻子积极备孕，利用辅助生殖术，一次性就成功分娩了2个健康宝宝。

基于不断呈现出来的癌症年轻化趋势，和抗癌技术的不断进步，越来越多的年轻患者必定将拥有超长的生存周期，甚至临床治愈。但在治疗的过程中，辅助手段放、化疗其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无差别攻击特性，标靶除了癌细胞，最易攻击的就是生殖细胞，而且往往比杀癌时更加彻底。

现在的放疗设备已经更加精准、高效而且能够适行调强。可即便如此，其在做下腹部放疗照射时，对患者生育力的摧残依然可怕。

年轻的、育龄期患者不得不考虑这样一个问题——癌症虽然可怕，但终归治疗效果越来越好，可需要付出无法养育的后代时，究竟是保命？还是保后代？

其实两者都可以兼顾，像余龙刚这样，提前冷冻几管生殖细胞就好了。

在目前全国范围最大的自体存精中心，也是最大的癌症病人放化疗前冻存精子的中心，广东省人类精子库已用零下196℃的深低温，为1000多名癌症患者进行了生殖希望的保存和封印。而像余龙刚这样康复后解冻，唤醒精子，并通过辅助生殖技术来生育的康复期、康复后癌症患者，已经将近60人。

广东省精子库近两年的数据统计也能极好的佐证。结果显示，在49例经过放、化疗后才准备保存精液患者中，43例血液病或淋巴瘤经化疗后，31例无精子症，有7例有精子，但都是死精子，只有5例偶见活动精子，还来得及保存。

“但接受放疗的6例睾丸肿瘤患者，放疗后均无精子。我们在门诊中经常遇到无精子症患者由于肿瘤化疗后没有精子的，只有选择精子库供精治疗，失去了生育自己宝宝的机会。如果这些人能提前来精子库保存精子，那就有希望生育自己的后代了。”张宗欣表示道。

至暗时刻到来前，他冻存了精子

余龙刚发病的时候，也就25岁出头。由于来自相对传统的农村地区，此时他已结婚两年。婚后一直没能要上小孩，夫妻俩也没有太过在意。直到他的腹股沟区域开始出现明显的肿块，由隐隐作痛到剧痛，进展得非常快。

“前期我并没有太在意，甚至没有往癌症方面去向，也根本搞不清楚肿瘤和癌症之间的区别、差异”，余龙刚告诉南都记者，在天河区的一家三甲医院反复求诊了多次，问题时好时坏。

直到找到了一名泌尿外科专家教授看病，这名专家发现了端倪—“腹股沟里的东西不像良性的肿瘤，需要马上手术做病理，更需要马上去专业机构冻存精子。”

通过取精，余龙刚冻存了两管精子。而取精后的检测提示，精子质量已经严重下降，其罹患的癌症，已经开始影响生育功能。

现在回想起来，余龙刚觉得这个教授至少救了他两次，第一次是自己的，发现确诊为癌症时，恶性肿瘤已经进展到了中期；第二次是自己两个孩子的，没有他的提醒，也就没有现在两个健康正常的宝宝。“冷冻之前我还特意咨询过这位教授，这个病会不会遗传给孩子，教授说不会。那时我的感觉是灰暗前景中的一道亮光。”

在去到更专业的肿瘤中心治疗之前，余龙刚找到了广东省计划生育专科医院、广东省人类精子库进行了精子冻存。“精子常规检测结果并不理想，年轻力壮的小伙，精子数量、活力、质量都不好。精子库专家张欣宗教授说这和精原细胞瘤有着直接的关系，但肯定能从这两管中挑拣出最优秀的精子来。”

三个周期的化疗挺下来  

能感受到到化疗对身体的摧残

保存好精子后，马上进入到肿瘤中心进行积极的治疗。第一步就是再进行一次扩大手术。原先在综合医院做手术时，基于对年轻人生育力保留的考量，手术略显保守。到了肿瘤中心，首先就是扩大了手术切除的范围和大规模的腹腔、胸腔脏器的淋巴结清扫。

余龙刚失去了病变一侧的睾丸，扩大的手术和淋巴结清扫也让他痛苦不已。

真正难受的还在后面，精准、综合的分析后，他的疾病在接受了淋巴结清扫后，不再需要放疗。但大剂量的，对肿瘤细胞敏感的化疗必不可少。当那些有着奇奇怪怪名字的化疗药物通过静脉滴入余龙刚体内时。年轻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药物在对整个身体进行全方位、摧枯拉朽似的攻击。

漂浮在液氮上的精液储存管，医生会用不同的颜色来代表不同的身份。哪些是患者治疗前自体冻存一目了然。

化疗第一周期，头发全部掉光。每一次化疗药物滴入体内，各种恶心反胃、食不知味。拥有中等身高的余龙刚，手术之前120多斤，一个周期下来的体重就降到了90来斤。

“特别感谢当时妻子的照料。我在医院住了半年时间，也就是这半年时间里，我睡病床，她打地铺。每天早上去上班之前还会给我买好吃的、水果。”余龙刚表示道。年轻的夫妻俩，相互扶持着度过了那半年的时光。

情况终归是不断向好的方向发展，各项指标检查显示余龙刚的生命机能正在不断的复苏。全身扫描也捕捉不到肿瘤细胞的踪迹。

整个治疗，花了20多万元，广州的医保加大病报销了85%以上。算上一些特殊的自费药，总花费也就几万元钱。这也给予了小两口极大的帮助。

定期随访了2年，提示年轻人有很好的治疗预后。小两口欣喜若狂，庆幸劫后余生，同时也开始筹谋着孕育自己的宝宝，孕育这对一路风雨同舟走来的小夫妻的爱情结晶。

两次试管婴儿操作  

癌症康复者有了双胞胎宝宝

在计生专科医院解冻精子，又在这家专科医院的生殖医学中心选择了成功率更高的试管婴儿技术。

可第一次胚胎植入后，却失败了。那么大风雨都挺过来的余太太，在孕育生命的过程中却开始有点小紧张。但没有关系，两人依旧年轻，冷冻的精子和胚胎都很充裕。于是开始第二个周期的尝试。为了提升成功率，医生这一次植入了两个健康胚胎。有了经验的余太太也更加注意细节了。

这一次，两个小宝贝都在妈妈体内成功植入，茁壮成长。待到两个孩子都健康的分娩出来时，余龙刚抱着两个宝宝，内心五味杂陈，更多的是巨大的喜悦。

“我又一次去咨询了生殖医学的专家，深怕自己的这个病，会遗传给孩子。得到了不会遗传的肯定答复后，我和老婆都大大松了口气。”

广东省精子库主任张欣宗教授表示，现在许多癌症的预后都不错，比如男性的睾丸癌、鼻咽癌等。患者活下来之后，是必须充分考虑他们的生育权问题的。

两个宝宝一天一个样的成长着，从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再到为了点小玩具抢作一团。时不时看看宝贝们的视频，成了余龙刚辛苦创业之余最大的业余爱好。

“年轻时可能会少不更事，熬夜、喝酒、抽烟、胡吃海喝，这些都可能导致恶性肿瘤的发生。但真的不要有太多的顾虑，首先就是不要耽搁，有症状就要去专业机构排查。再就是肿瘤的治疗效果，终归是一天天在进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听医生的。然后就是科学的做好生育能力的保存，这真的好重要，有了孩子，家庭结构就稳了，家庭关系也会更加和谐”，余龙刚表示，这也是他以一位过来人的身份，对越来越多的年轻癌症患者的建议。

液氮罐里

还冻存着1000多份类似的希望

不得不说的是，我们再怎么去刻意回避恶性肿瘤检出年龄提前，癌症年轻化都是事实。根据南都记者手中的广州地区肿瘤年报显示，相对而言，0-34岁年龄段的癌症发病率均处于较低水平，而到了35-39岁年龄组时则进入了快速上升通道。结合广东省、乃至全国的情况，大体上都呈现这样的态势。

广东省精子库里冻存的精子，按血型进行了分组。据悉，整个精子库内，因为疾病治疗前冻存的精子就超过1000份。

“结合婚育年龄延后的大环境，这一年龄组正是生育高峰期。因而对这一年龄组癌症患者的治疗，就需要更为长远的考虑”，广东省人类精子库主任张欣宗教授表示。从2016年，也就是余龙刚冻存精子那年开始，精子库开始加大了对年轻癌症患者的生育力冻存的宣传力度。

为癌症病人注射的化疗药物，同样是在对人体进行无差别攻击，尤其是对生育能力的攻击特别严重。

主要就是告诉年轻的男性患者，化疗药物对生育力尤其是生精能力的摧毁接近百分百。再加上腹腔肿瘤患者往往需要合并接受大剂量的辐射放疗，又会摧毁相当部分的生育能力。“如果不进行生育力的保存，这批癌症康复者可能面临这样的无奈：人活着，但再难孕育自己的后代。”

“截至目前，我们一共为1000多名年轻癌症患者进行了精子冷冻。”张欣宗表示，考虑到癌症的治疗周期，以及对治疗后预后的严格判断，到目前为止该群体的精子解冻数量超过50例以上。

“之所以我们要评估好冻存者的预后，是希望尽量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社会问题。我们肯定不希望患者家庭有了孩子这样的希望，却让孩子自幼缺乏父爱的关怀。”

但癌症毕竟是有着一定死亡率的疾病，有一部分冻存精子的患者，最终的结局可能是悲剧性的。“此时，也不必担心伦理问题，他们的精子也不绝不会用作其他用途，而是在家人的见证下予以销毁。”

冷冻精子后，因为死亡或疾病进展等因素最后废弃的，并不是主流。更多的则是越来越多的年轻患者和肿瘤科医生，有了提前冻存生殖细胞，给自己上份“生育保险”的意识。

就在南都记者采访张欣宗的4月12日上午，就有4人前来进行精子自存。“4人全处在恶性肿瘤放化疗前，年龄最小的15岁，其中一人甚至是从临近的兄弟省份坐飞机来冻存的。”

张欣宗的电话响起了，又有人找到他前来咨询精子冷冻。对面的声音格外年轻，小伙子因病摘除了左侧睾丸，手术后，放化疗前着急冷冻自己的精子……

策划：南都记者  王道斌

采写：南都记者  王道斌  通讯员  李龙权 张梦媛

视频、摄影   南都记者  赵明  实习生  刘紫荆

（文中余龙刚为化名）

编辑：王道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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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王道斌

5亿

多年深耕人社与医疗卫生领域，人称“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