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邹高翔
看《掬水月在手》,电影在前,同名书在后,两全其美,宛如水月交映。
观影,蒙广东省电影家协会安排,参加在中山纪念堂的首仪式,超大气场,并听到导演陈传兴和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传主叶嘉莹弟子张静的精辟讲解。看书,由花都24小时书店店主江永强寄来限量版“毛边本”,别有韵味。
现象级文学传记电影成就这本书
陈传兴筹划拍电影在前,书是电影的衍生品,在电影上映期间面世,作为宣发策略的一部分。现象级的文学传记电影,成就了独特的书。
窃以为,书在电影之前推出,更有利推广电影。因为看懂电影,进入叶嘉莹先生的世界,需要相当力度的“科普”作铺垫。
叶先生的人物叙事,交织着两条线索:个人的命运和诗词的成就。乱世、丧母、去国、囹圄、家困、丧女,她在人生的每个阶段,特别是悲情时刻,都留有诗词记录心迹。是学术大家,也是创作巨擘。
哭母亲早逝“瞻依犹是旧容颜,唤母千回总不还”;忆寄人篱下“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悲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哭吾儿躬自悼,一生劳瘁竟何为”;忧归乡难了“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安排去住心”;喜重返祖国“银翼穿云认归京,遥看灯火动乡情”;感夫妻一场“一握临歧恩怨泯,海天明月净尘埃”……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一生写照,诗意流淌。
电影画面和书的装帧都极唯美,有诗词的丰盈,有国画的写意,也有外柔内刚的气质,一如传主。故事和意境无缝契合,学者的人间情怀真切,“生活秀”的空灵气息弥漫。
以叶先生的北京察院胡同老宅为影片段落:门外、脉房、内院、庭院、西厢房,对应她的人生际遇。如果觉得费解乃至牵强的话,直至老宅拆除,她和同为蒙古族的席幕容到叶赫古城寻根,影片框架的苦心显示出来:讲述对原乡的回归。最后一个段落无标题,开放式结尾,寓意”灭而后空“,无限遐思。
她的原乡,是地理上的,更是心灵上的。她在最困厄时,有过轻生念头,靠诗词的力量支撑。她放弃在美国的优渥生活回国,也是一种必然。
用电影语言来展现诗词文化,就像在视效刺激中融入比兴手法。叶先生是自我世界的修行者,也是人间尘世的平凡人。电影展示了她日常生活中的一面。她出镜的第一个镜头,工作人员把耳麦藏在她后颈衣领下,她笑着催促:“不用藏啦,又拍不到我背后。”另一个镜头,她捋着头发,骄傲地炫耀:“我头发多吧?这可都是真发,上回还有人问我是不是戴了假发,我本来头发还要多,上个月跌跤摔到后脑勺掉了不少”。
这不就是自己家的奶奶吗,还带着满满的孩子气。
片中有大量空镜:岸边积雪的河流、无人的摆渡船、雪地上的脚印、五台山佛光寺、唐宋陶瓷壁画。皆有所指,《嫦娥》《锦瑟》诗句有相应物器对应,投射到历史的印记。没有诗词打底和观影沉浸,惜乎不知所云。而琴瑟共鸣先读过书的,必定如沐春风。
叶先生推崇的“吟诵”,由她本人示范出现。古风式的语调颇有些晦涩,抑扬顿挫间,却透出一股幽然和昂然之气,仿佛穿越时间的天地回响。
音乐《秋兴八首》贯穿全片,由日本大师佐藤聪明谱曲,揉合唐朝雅乐和现代元素。《秋兴八首集说》是叶先生的力作,也是她人生的拐点。《秋兴八首》的文学价值,折射的唐朝社会背景,与叶先生的成就经历高度对应。音乐在电影中,成为又一条故事线索。
书和电影完美表达“诗与存在”
书和电影,都是“用叶嘉莹的方式讲述叶嘉莹”,成了古代诗词,表达出了初衷“诗与存在”。时代巨变和个人苦难,让芸芸众生苟延,而叶先生用诗词坚韧地活着,直至怒放盛开。
她的“弱德之美”,似月停空,皎洁灿烂,由电影得以形象化呈现,由书得以定格。
书以电影的采访素材为基础整理,按照另一种逻辑编排。全书四章,均以叶先生的一句诗为题,由“自述”和“众说”两部分组成。“植本出蓬灜”“逃禅不借隐为名”“变海为田夙愿休”“要见天孙织锦成”,四句题目,概括了她的一生。
书既是凝固的镜头,又是电影的延伸。纸质阅读的优势:庄重感,专注度,反复揣摩,与内容是天作之合。电影限于容量,有受访者未能出镜,在书中补足。而陈传兴谈电影的创作理念,更是必不可少的观影指南。
书和电影一起,构成完整的《掬水月在手》,如水月交映,钟鼓交响。
电影获得第33届金鸡奖最佳纪录/科教片奖,实至名归。截止到此时,票房为790万元,没有“大卖”,也在意料之中。它是俗世洪流中的回归坚守,它的价值将由时间来证明。正如陈传兴所说,“是这个时代需要的一颗特殊的种子”。
对我来说,书和电影的震撼都是巨大的。赵军老师将本片定义为“中文系师生必看的文学传承电影”,激起我心底的萌动。当年高考,我报的都是经济类专业,因分数不够,大学被调配到中文系,很是郁闷。
学得多了,再到步入社会,越来越感到学中文不亏。文字、文学、文化的浸淫,“人学”的启迪,在浮躁中获得定力。而《掬水月在手》书和电影的双重洗礼,更让我坚信:诗意地迎难,是一种必须的人生状态。
(作者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电影家协会会员。本文刊于2021年南都周刊第4期合刊)
编辑:王卓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