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问甘肃马拉松越野赛：安全保障是否到位，涉事各方如何担责
5月23日12时许，甘肃白银马拉松越野赛中的被困人员搜救宣告结束。21名参赛遇难人员遗体已经全部转运出遇难现场，伤员救治、善后处置、事件调查工作正在进行。
当地通报称，这是一起因局部地区天气突变发生的公共安全事件。因为突然遭遇冰雹、冻雨、大风灾害性天气，气温骤降，参加百公里越野赛172名参赛人员中，有21名参赛人员找到时已失去生命体征。事后，甘肃省委省政府已成立事件调查组，对事件原因进行进一步深入调查。
一场越野赛，为何会造成如此严重的人员伤亡？21人遇难背后，赛事主办方的安全保障是否到位？赛事区域的天气可否预报，是否有效预报？事故发生后，涉事各方如何担责？南都记者梳理了此事的几大焦点。
5月23日凌晨，消防救援人员搜救失联人员。 新华社发
一问：最新调查进展如何？
5月23日12时许，甘肃白银马拉松越野赛中的被困人员搜救宣告结束。21名参赛遇难人员遗体已经全部转运出遇难现场，伤员救治、善后处置、事件调查工作正在进行。
据悉，事故发生后，甘肃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尹弘主持召开专题会议，并连夜赶赴省应急指挥中心进行指挥调度。尹弘强调，要尽快组成调查组开展事故调查，举一反三、汲取教训，坚决防止类似事故再次发生。
据央视新闻报道，此前的5月22日上午，由甘肃白银市委、市政府主办，景泰县承办的2021（第四届）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暨乡村振兴健康跑在黄河石林景区举行，共有近万人参加比赛和健康跑，其中172名参赛人员参加了百公里越野赛。
当天13时左右，百公里越野赛高海拔赛段20公里—31公里处受突变极端天气影响，局地出现冰雹、冻雨、大风灾害性天气，气温骤降，参赛人员出现身体不适、失温等情况，部分参赛人员失联。随后，当地停止比赛并组织多方力量搜救失联人员。
截至23日8时，参加百公里越野赛172名参赛人员中的151人已经确认安全，其中8人轻伤在医院救治，情况稳定。另有21名参赛人员找到时已失去生命体征。
据指挥部透露，该事件是一起因局部地区天气突变发生的公共安全事件。甘肃省委省政府已成立事件调查组，对事件原因进行进一步深入调查。
5月23日凌晨，救援车辆前往事发地搜救失联人员。新华社发
南都记者了解到，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暨乡村振兴健康跑已举办四届。此次比赛的主办单位为白银市委、白银市人民政府，承办单位为白银市体育局、景泰县委、景泰县人民政府，执行单位为黄河石林大景区管理委员会、甘肃晟景体育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推广单位为景泰黄河石林文化旅游开发有限公司。
此次遇难的21人中，有不少国内越野跑的顶尖选手，包括中国超马纪录保持者梁晶、深圳马拉松名将吴攀荣、曾获全国残运会马拉松比赛冠军的黄关军等。有网友历数本次参赛选手称，痛失21名选手的今日可被称为是“中国越野跑最黑暗的一天”。
二问：事发时情况怎么样？
风雨交加，冷到失去视觉，意识逐渐模糊，多名幸存的参赛者经历了类似的“惊魂之路”。
参赛者高先生向南都记者回忆，5月22日早上，风和日丽，阳光晴朗。然而，下摆渡车那一刻，天色转阴，随即起风，体感温度瞬间降低。开枪前他跑了两公里热身，这对他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跑完身上也没有热起来。
5月23日凌晨，救援人员及车辆在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黄河石林景区内待命。新华社发
当日9时，比赛开始，风力有增无减。越往上爬，风越大、雨越大、温度越低，体感温度更低。陆续有几名选手下来，他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好，“全身都已经湿透”。他找了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掏出保温毯裹在身上，瞬间就被风吹散开，还有选手的保温毯直接被大风给撕碎了。
之后，高先生发现，十指都被冻得都没有感觉了。于是决定退赛、下山。他回忆，“做决定那一刻，应该是在失温的边缘徘徊，处在临界点上，毫厘之间，下山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失温的症状。如果我没及时下撤，接下来可能就是在我毫无提防的情况下，忽然倒下。”
当时，他撤到了山腰，蓝天救援队的人员指引他到一个小木屋，屋内已经有十名左右先撤下来的选手。在小木屋等待救援的一个多小时里，小木屋里选手的人数已经达到接近五十人。
高先生表示，据他了解，选手中，有失温的，有几个人找到了一隅稍避风的地方抱团取暖等救援的，有一两个人一直在赛道上前进到夜色降临后的。“国内多位越野顶级选手基本全部退赛，GPS位置数小时未移动过，且部分人电话无信号，无法取得联系。”
参赛者“张小涛”是被一位放羊的大叔救下的。
他在微博发声称，“我在继续往上跑的时候，因为风太大，就一直在摔跤，摔了不下十跤，肢体也比较僵硬，感觉身体慢慢不受控制，摔最后一跤之后我就起不来了。这时候我还有一点意识，我就赶紧拿保温毯披上。之后我就拿出GPS定位器，按了SOS后就昏过去了。”
张小涛回忆，有一位放羊的大叔经过，把他扛到了窑洞里。对方生了一堆火，把他的湿衣服脱了下来，又用被子把他包了起来。一个小时左右之后，他才醒了过来，有了意识。
三问：赛事安全保障是否到位？救援是否及时？
极端天气之外，赛事主办方的安全保障措施和应急预案，也成为了质疑的焦点。
全国残运会马拉松比赛冠军的黄关军不幸在此次越野赛中遇难。
央视新闻就指出，“极端天气会让每一个环节遇到的困难成倍放大，这一点组织方想到了吗？有没有做过全面专业的预案？有没有对参赛人员进行及时充分的提示？”
5月23日，此次马拉松事件其中一名遇难者的家属陆女士向南都记者提出了许多质疑。
“主办方明知参赛者已经失踪，为何不再第一时间与家属取得联系，而是拖到次日凌晨才与家属联系？并且赛程各站点为何不派更多人守护，是不是存在站点不足的问题。”截至23日中午，陆女士表示，她还没有得到主办方的回应。
南都记者梳理白银市政府通报发现，民间专业救援队和当地消防队到达现场的时间都是约16时许，而最早在当天12时17分，就有参赛队员在赛事群发布求助信息。但在这中间的4个小时期间，只是景区应急队伍在开展营救。
此外，根据赛事负责方此前公布的赛事路线图显示，这是第四届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举办方将其分为10个赛段，从CP1（补给点）至CP9再至终点，每一个点位都需要进行打卡。多位参赛者表示，由于CP3是赛程中海拔最高点，交通工具无法通行，所以CP3不提供任何补给。
“上山后很难退赛。”拥有104万粉丝的知名旅游博主“徐可意Shirky”发文分析称，“CP2至CP4之间没有避难点，到达CP3，前进也不是，退赛也不行，因为这些特殊性，主办方应该提前做很多的安全保障。”
参赛者高先生也指出，从CP2到CP3，赛道是石头与砂土混合的路况，非常陡。“CP3不提供任何补给，意味着即便到达山顶，也没有可补充的食物、饮水，热水更是妄想，暴露的山体更无处可休息，且无法在此处退赛。”
此外，此次事故中，选手们的伤亡原因多为在极端天气条件下失温，但参赛前，他们并未被要求强制携带用来抵御低温的冲锋衣。
南都记者从此次比赛的“报名须知”中获悉，组委会要求的“强制携带物品”中，用以御寒的物品只有救生毯，而诸如“冲锋衣、保暖内衣、急救包”等，被纳入“建议装备”一栏。高先生表示，基于前几届的经验，冲锋衣并没有被列入强制装备，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提出异议。
四问：赛事区域的天气可否预报？是否有效预报？
白银市市长张旭晨称，此次事故主要是一起因局部地区天气突变发生的公共安全事件。
事实上，此次比赛中出现的“极端天气”并非毫无征兆。南都记者注意到，比赛前一天，5月21日22时许，一名为“景泰预警发布”的景泰县气象局认证账号曾发布大风蓝色预警称，预计未来24小时内，景泰县大部分地方平均风力将达5-6级，阵风7级以上，并伴有扬沙或浮尘天气。
5月21日，甘肃省气象服务中心微信公众号也曾发布消息称，受冷空气影响，21至22日，该省有大风沙尘、降水降温天气过程，“需防范局地较强降水及大风沙尘天气的不利影响。”
不过，据媒体报道，景泰县气象局向组委会主要领导发送了比赛场地的气象信息专报，其中包含了最低气温、最高气温、风级风向等信息，其中并不包括具体的冷空气过境信息。
拥有944万粉丝的微博知名科学科普博主“中国气象爱好者”认为，冷空气过境是导致极端天气的主要原因。
据其介绍，本次极端天气主要是因5月22日寒潮级别的冷空气袭击内蒙古，冷空气抵达景泰县后出现对流云团，冷空气和强对流叠加，导致了景泰县地区的大风以及剧烈降温。而越野赛高海拔赛段，降温更为明显，且伴随降雨和冰雹，且受山上地形影响可能伴随8级持续大风。
“中国气象爱好者”指出，强对流导致的狂风暴雨与气氛骤跌，对于山上的参赛者显然是极端致命的气候组合，尤其是对于经验不足的参赛者。
新华社报道也指出，不少参赛者来自低海拔地区，赛前可能没有进行相关健康监测和适应性测试，也导致对极端天气应对不足。
冷空气导致的气温骤降与极端天气下，失温成为了导致参赛选手遇难主要原因。
针对赛事区域的天气预报问题，5月23日下午，南都记者多次致电景泰县气象局，未获回应。
五问：涉事各方如何担责？
5月23日上午，当地救援指挥部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甘肃省白银市市长张旭晨表示，“作为赛事主办方，我们深感内疚和自责。”
目前，甘肃省委省政府已成立事件调查组，对事件原因进行进一步深入调查。
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师赵良善向南都记者表示，马拉松赛事属于群众性活动，主办方、承办方及赛事运营公司系该群众性活动的组织者，根据《民法典》相关规定：“宾馆、商场、银行、车站、机场、体育场馆、娱乐场所等经营场所、公共场所的经营者、管理者或者群众性活动的组织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赵良善指出，该赛事的主办方、承办方及赛事运营公司只有在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情况下，才承担侵权责任。所谓“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包括未对各个路段的地形地貌及各路段通行注意事项未进行相适应的宣传与告知，未在坡道路段设置必要的安全保障设施，以及对天气预报恶劣天气的风险告示等。
赵良善说，本次事件中，如果该赛事的主办方、承办方及赛事运营公司未对天气预报恶劣天气进行风险告示，则属于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需承担侵权赔偿责任。
其表示，如果该赛事的主办方、承办方及赛事运营公司明知天气预报赛事当天会出现恶劣天气，却不顾选手的人身安全，仍按原计划举办，从而造成重大人员伤亡，情节严重的，则触犯了《刑法》有关规定。
如果根据天气预报无法预测赛事当天天气会突变，如经认定，赛事当天的天气突变属于不可抗力，该赛事的主办方、承办方及赛事运营公司则不需要承担责任。
这起21人遇难的悲剧，正给各方敲响警钟。
5月23日下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发表评论文章指出，事件具体原因和相关责任必须彻查，给遇难者和公众一个交代。同时，就此失去的21条鲜活生命，也必须引起方方面面足够的警示。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吴佳灵 马铭隆 见习记者 杨苓妍 实习生 余晨然 曾玥
编辑：刘苗,向雪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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