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32岁的哥伦比亚大学副教授莉娜·汗（Lina Khan）迎来人生极重要的一天。美国参议院以69：28的投票结果授予她联邦贸易委员会（FTC）委员的席位，随后美国总统拜登任命她为FTC主席。就此，莉娜·汗成为FTC史上最年轻的领导者。

莉娜·汗，图自哥大法学院官网。

作为美国联邦两大反垄断执法机构之一，FTC最新的人事变动很大程度反映了拜登政府在反垄断问题的立场。如果说，莉娜·汗以往对大型平台强化监管的学术主张只是让亚马逊们稍感不适，现在拥有实权的她恐让科技巨头坐立难安。

外媒分析，莉娜·汗执掌FTC说明白宫有意对科技公司采取更为强硬的监管举措。但也有声音质疑，这位初入政坛、资历尚浅的年轻学者难以驯服科技巨头。在期待与争议中上台，莉娜·汗将引领美国科技反垄断将走向何方，颇受瞩目。

成立于1914年FTC全称是“Federal Trade Commission”，以保护消费者和促进竞争为职责，拥有至高决定权的5位委员由美国总统提名并经参议院确认。而后，总统选择一名委员担任主席。

力压其他4位在2018年宣誓就任的委员，莉娜·汗出乎意料地成为FTC新任主席，这也是FTC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领导者。

FTC官网简介。

公开信息显示，莉娜·汗于1989年3月在英国伦敦出生，11岁随父母移居美国。2010年，她从美国威廉姆斯学院获得文学学士学位， 2017年又从耶鲁大学取得法律博士（JD）学位。

翻开履历，2017年在耶鲁大学就读的莉娜·汗就凭借学术论文《亚马逊的反垄断悖论》（Amazon's Antitrust Paradox）名声大噪，被媒体盛赞为“反垄断思想新学派的领导者”。

莉娜·汗的论文《亚马逊的反垄断悖论》。

这篇文章从多个维度剖析美国在线电商平台亚马逊。在莉娜·汗看来，亚马逊通过牺牲利润，激进地追求增长及跨界整合，成功发展为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企业。而现行的反垄断框架低估了企业掠夺性定价与跨行业整合可能带来的反竞争效应。

随着科技巨头的势力不断扩张，莉娜·汗主张监管机构对它们进行严格审查，同时考虑修改反垄断法和竞争政策。

不限于学术研究，莉娜·汗也有实战经验。她曾担任FTC委员罗希特·乔普拉（Rohit Chopra）的法律顾问，也为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反垄断、商业和行政法小组委员会提供法律支持。

2020年10月，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发布一份长达449页的数字市场竞争报告，直指亚马逊、苹果、Facebook和谷歌滥用市场支配地位，阻碍创新和损害消费者利益。为恢复市场竞争，报告指出必要时可拆分科技巨头，限制它们的业务。

莉娜·汗深度参与了这份历时16个月调查而形成的报告——她的名字出现在报告的第二页，是核心法律顾问之一。今年4月，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正式表决通过了《数字市场竞争调查最终报告》。虽然报告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但在未来立法和监管上明确了方向。

从巨头的批评者到监管者，可以预见履新的莉娜·汗将在反垄断舞台上有更多的主动权和话语权。作为FTC主席，她可发起动议、召集会议、设定议题方向，对开展调查的工作人员拥有控制权。不过，FTC作出的重大决策最终需由五位委员会成员作出投票，只有获得多数投票才能执行。

莉娜·汗的推文。

6月16日，莉娜·汗在推特上发文谈及就职感想。她称，“美国国会成立FTC是为了维护公平竞争，保护消费者、工人和诚信企业免受不公平和欺骗行为的侵害。我期待着以充沛的精力继续履行这一使命，为美国公众服务。”

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入主拥有近百年历史的FTC，她将带来何种新气象无疑令人期待。外媒评价，莉娜·汗就任像一道曙光，开启更严厉的反垄断执法新时代。

科技巨头的批评者们从莉娜·汗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反垄断倡导组织美国经济自由项目的执行董事莎拉·米勒 (Sarah Miller)认为，两党对莉娜·汗的支持显示了美国国会“对控制大型科技公司的热情”。

参议院反垄断委员会主席的艾米·克洛布彻(Amy Klobuchar) 表示，莉娜·汗对技术平台的“深刻理解”对加强反垄断执法“至关重要”，期待与她合作共同推进消费者权益保护。

主张拆分科技巨头的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更是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称莉娜·汗拥有深厚的知识和专业技能，盛赞她为“消费者的无畏拥护者”。相信在她的领导下，美国将迎来一个重大的结构性变革，恢复反垄断执法，打击威胁经济、社会和民主的垄断行为。

图自莉娜·汗个人网站

女性、反垄断、强硬派、知识分子、机构领袖……莉娜·汗身上的种种标签，不免让人联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反垄断“铁娘子”——欧盟委员会副主席玛格丽特·维斯塔格（Margrethe Vestager）。那么，莉娜·汗能否像维斯塔格一样扛起反垄断执法大旗，驯服科技巨头？

质疑的声音存在。今年3月，知悉拜登提名莉娜·汗加入FTC后，一向奔走呼吁反垄断的参议员迈克·李（Mike Lee）表示十分失望，直言她“缺乏必要的经验”，且对反垄断看法与审慎的法律制度大相径庭。

几月前，莉娜·汗在哥伦比亚法学院的同事吴修铭（Tim Wu）也被拜登提名加入白宫经济委员会。两人同样是科技巨头的知名批评者，主张对科技公司采取强力监管。当时有反垄断专家告诉南都记者，“拜登政府对两位新布兰代斯学派人物的任命，更多是一种政治上的艺术，为了迎合不同政治倾向的选民呼声。”

就莉娜·汗而言，这位出生于英国伦敦，后随父母移居美国的巴基斯坦裔女性，身上重重叠叠的身份符号，让人怀疑她只是满足政治正确的一张牌。此外涉政未深、经验不足、掣肘颇多、难以调动资源，也是一些人不看好莉娜·汗的原因。

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傅蔚冈观察到，当前美国社会似乎蔓延着一股情绪，将政治经济问题的根源都归结到大公司垄断。人们担忧，科技巨头迅速膨胀和资源高度集中会冲击中小企业，进一步扩大贫富差距，因此要求反垄断的呼声愈发高涨。“我认为这是一股情绪而非民意，现在拜登政府需要这么一个人去迎合社会情绪。”

“FTC是跨党派的政府独立机构，不像内阁实行首长负责制，而是由委员会投票，一人一票，主席也只有一票。”在傅蔚冈看来，“拜登是个‘狡猾’的人物，真要反垄断，他应该去找富有行政经验和行政资源的人，这个任命正说明他不想对科技巨头下手。”

事实上，华盛顿监管者与硅谷科技巨头的反垄断拉锯战已经打响。

2020年10月，美国司法部在总统大选两周前联合11个州检察长，对谷歌提起反垄断诉讼；两个月后，FTC的5名委员以3:2的投票结果宣布起诉Facebook垄断。不仅在联邦层面，谷歌和Facebook也面临数十个州联合发起的多起反垄断诉讼。

自拜登执政以来，这波科技反垄断浪潮依然不减。今年5月25日，美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总检察长卡尔·拉辛(Karl Racine)宣布对亚马逊提起反垄断诉讼，指控亚马逊存在反竞争的定价行为损害第三方卖家利益，抬高商品价格，扼杀市场创新。

在莉娜·汗就任FTC主席的4天前，美国国会公布了5项将于不久后审查、旨在遏制平台市场力量的反垄断法案。“在此背景下，我理解任命莉娜·汗传递出了美国仍会加强针对科技巨头反垄断监管的明确信号。”大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邓志松说。

值得关注的是，这些立法草案正是基于莉娜·汗参与撰写的数字竞争市场报告。武大知识产权与竞争法研究所连日来持续推出这些草案的相关文章，该所研究员周围认为，“这是美国数十年来对反垄断法最全面的改革计划。”

但是其中一些激进的措施也引起讨论。众议院反垄断小组委员会主席、民主党众议员大卫·西西林（David Cicilline）提出的《美国选择与创新在线法案》关注平台自我偏好行为，拟禁止苹果公司在iPhone上预装自家的应用程序。

他认为应让消费者决定使用或删除哪些应用。如果下载其它App与下载苹果的App同样容易，那么苹果就不会利用其市场支配地位来优待自家产品和服务。

终止平台垄断法草案。

周围注意到，《终止平台垄断法》瞄准市值超越6000亿美元、在美国境内月活用户超过5000万的在线平台，提出拆分业务线的规定。这要求平台剥离自有品牌产品业务，以避免与平台内竞争者展开不公平的竞争。

他告诉南都记者，“草案在结构性规制措施上有很多创新之处，但把平台反垄断的监管局限在几家大企业，采取产业规制的举措有点过于严厉，而且有些超出了反垄断法的制度原理。”

尽管法案草案争议不断，距离正式出台仍存在重重阻力，但出于对超级平台掌握巨大权力的担忧，美国两党在科技监管上罕见地表现出一致态度。而作为FTC新任主席，莉娜·汗将是美国政府科技反垄断的一员猛将。

不过相比漫长的反垄断诉讼，留给莉娜·可汗的时间有限——她的任期从2021年6月15日至2024年9月25日（约37.6个月）。邓志松告诉南都记者，在美国反垄断法体系之下，如果DOJ（司法部）和FTC不能与企业达成和解，则需要通过持续多年的诉讼，才能迎来反垄断判决。比如上一起完结的科技反垄断案件——微软案，历时长达十年。

“还有一点，美国的反垄断标准到最终还是由法院来定，迄今为止，法院仍旧沿用70年代以来的标准，反垄断最终能否取得多大成果，我不抱乐观态度。而且莉娜·可汗没有行政管理的经验，能否协调好行政机构和立法机构的关系？”傅蔚冈补充道。

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刘旭撰文指出，仅从莉娜·汗担任FTC主席一事，未必能得出拜登政府有望在任期内系统性强化对美国科技企业监管的结论。他认为，从近期FTC撤回对高通公司反垄断指控一事可以看出，相比于维护竞争秩序，美国政府最关心的还是国家利益。

无论如何，莉娜·可汗作为美国反垄断执法机构的掌舵人，已经迎来一份为期三年多的反垄断大考。她能否担当重任，还需以实际行动来证明。

出品：南都反垄断课题组

采写：南都记者李玲 黄莉玲 见习记者黄慧诗

编辑：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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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玲

3.64亿

南方都市报记者

黄莉玲

1.53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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