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美国哥伦比亚特区地方法院驳回两项针对Facebook的反垄断诉讼。

法官詹姆斯·博阿斯伯格（James E.Boasber）在长达53页的意见书中指出，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无法证明Facebook垄断，故驳回指控，但FTC仍可在30天内提起申诉。美国40余州联合起诉Facebook垄断案同样被驳回，理由是诉讼来得太晚。

两起来势汹汹的诉讼被驳回，Facebook赢了吗？是否就此躲过美国政府的反垄断压力了？不久前，美国总统拜登任命32岁的科技巨头批评者莉娜·可汗为FTC主席。在史上最年轻的主席领导下，FTC会继续追击Facebook还是放弃诉讼？为遏制Facebook们滥用自身垄断权力，美国正在酝酿何种科技监管举措？

在与美国政府的反垄断博弈中，Facebook迎来利好消息。本周一，法官博阿斯伯格驳回了FTC和40多个州对Facebook提起的反垄断诉讼。

南都记者查阅FTC的起诉状获悉，2020年12月9日，FTC宣布对Facebook发起反垄断诉讼，指控这家公司在数年间通过多种反竞争的手段，来维持自己在社交网络领域的垄断地位。

其中的争议表现在“扼杀式收购”，典型案例是Facebook在2012年和2014年分别收购Instagram和WhatsApp，以此削弱潜在竞争对手可能带来的威胁。此外，Facebook还被指控通过切断应用程序API接口等方式，威胁第三方开发商不得开发或链接与Facebook存在竞争的功能。

基于此，FTC请求法院禁止Facebook实施反竞争行为，并撤销此前Facebook对Instagram和WhatsApp的收购，将它们从Facebook剥离出去。

FTC在诉状中指出，Facebook违反了《谢尔曼法》（Sherman Antitrust Act）第二条。该条规定任何人垄断或企图垄断，或与他人联合、共谋垄断州际间或与外国间的商业和贸易，均属非法。其中“在相关市场拥有垄断力量”是适用上述条款的关键步骤。

FTC认为自2011年以来，Facebook在美国提供个人社交网络服务的市场一直保持着超过60%的份额。可以预见在未来，基于网络效应、用户转换成本高等特征，Facebook还会继续维持这样的垄断力量。

但是法院认为，FTC论证Facebook拥有垄断地位的事实不充分。在裁定书中，博阿斯伯格法官写道，FTC没有详细说明Facebook拥有60%的市场份额的计算指标或方法。“它似乎希望法院简单地承认Facebook是垄断者的传统观点。”

针对Facebook限制竞争对手互操作性问题，博阿斯伯格法官认为，现有反垄断法并没有作出明确规定，而且“垄断者没有义务与其竞争对手打交道，这样的拒绝通常是合法的。”

至于各州发起的平行诉讼，法院认为Instagram和WhatsApp收购案已经过去多年，当时监管机构没有提出反对交易的意见，现在提起诉讼已经太晚了。

“在这么长时间延误后，原告寻求的一系列救济措施仍被支持——在除联邦政府以外的原告提起的案件中，法院不知道有这样的先例，原告也没有说明。”法官博阿斯伯格在一份长达67页的决定书中写道。

为此，法官也驳回了40多个州联合发起的反垄断诉讼案。主导发起该案的纽约州总检察长表示将考虑法律的适用问题。

美国哥伦比亚特区地方法院作出的决定，让Facebook及其投资者感到欣慰。

Facebook周一股价涨幅超过4%，公司市值首次超过万亿美元，成为微软、谷歌母公司Alphabet、亚马逊和苹果之后，全美第五家市值突破1万亿美元的公司。据外媒报道，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的财富增加了51亿美元。

“我们很高兴，法院确认政府对Facebook提起的诉讼存在缺陷。”Facebook发言人在一份声明中这样表示，“为赢得用户的时间和关注，我们每天都面临公平竞争，未来也将持续提供优质产品。”

在与美国政府的反垄断博弈中，Facebook率先争取到法院支持，这是否意味着Facebook获胜了？

“Facebook没有赢，因为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而且它的垄断争议客观存在。” 清华大学国家战略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刘旭对南都记者说。

在他看来，Facebook收购Instagram和WhatsApp后如虎添翼，把最冒尖的竞争对手收入囊中，消灭潜在竞争对手，这是典型的“掐尖式并购”。当时监管机构对这两项交易作出“放行”决定，现在要追诉需要承担更强的举证责任。

刘旭注意到，去年底FTC发起诉讼正值美国总统大选前夕。在此背景下，美国政府可能出于政治考量，急于推出一起针对科技巨头的诉讼（来赢得选票）。因此在相关数据分析、事实论证上显得不那么充分。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互联网法治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刘晓春告诉南都记者，法院作出这样的裁定并不是说Facebook在法律意义上肯定不构成垄断，而主要因为FTC的起诉理由不够充分。

“比如在市场界定上不清晰，基于用户日活量等的数据列举，以及未能有效证明的市场份额数据，不足以说明Facebook具有支配地位。还有在Facebook存在反竞争行为的事实层面，也做得不够细致和扎实。”刘晓春说。

就目前的情况看，法官虽然驳回了FTC的诉讼，但并不认同Facebook提出的所有观点，同时也给这起案件留下想象的空间——FTC可在30天内补充证据，重新提起诉讼。对此FTC发言人回应，正在密切评估相关观点，以便未来作出最佳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FTC在半个月前迎来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席——莉娜·可汗（Lina Khan）。这位32岁的哥伦比亚大学副教授以批评科技巨头而出名，主张对Facebook们采取强硬监管措施，她曾深度参与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发布的一份数字市场竞争调查报告。这份报告为该委员会明确了后续反垄断立法改革的方向。

新官上任后，莉娜·可汗所领导的FTC在反垄断执法上会否有大动作？对于摆在眼前的Facebook案，FTC是继续追击还是顺势放弃？这备受关注。

当然，这不是莉娜·可汗一人就可拍板决定的。在执行重大措施前，包括主席在内的FTC五人委员会需要投票表决。此前FTC以3:2的投票通过对Facebook的起诉，时任FTC主席和两名民主党委员表示支持，剩下两名共和党委员则投了反对票。

即便内部达成一致决定，FTC也必须拿出站得住脚的证据说服法院立案。而一旦案件进入审理阶段，可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博弈。回顾20年前美国政府起诉微软垄断一案，双方花了数年时间才最终达成和解。

两项针对Facebook的反垄断诉讼被驳回，也直指美国反垄断执法的核心问题——即现行法律法规能否很好地定义垄断行为，并对其作出有效规制。

“法院的驳回决定证明反垄断法存在适用难度。”刘晓春告诉南都记者，这让人们意识到反垄断执法的困难，比如举证责任高，难以有效规制平台垄断行为等。所以，这有可能反过来推动立法的加快。

南都记者注意到，在获悉法院驳回Facebook的两项诉讼后，美国众议院议员肯·巴克直言反垄断改革迫在眉睫。国会需要为反垄断执法机构提供更多的工具和资源，以对抗大型科技公司的反竞争行为。

事实上，国会的立法者已开始行动。就在地方法院作出裁定的四天前，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正式审议通过了六项反垄断法案。这些法案建立在国会历时16个月对GAFA展开反垄断调查后形成的数字市场竞争报告上。

其中《平台竞争与机会法案》直指“扼杀式并购”问题；《通过启用服务交换（ACCESS）法案》提出推动平台互操作性；《终止平台垄断法案》要求剥离大型平台业务线；《合并申报费现代化法案》则将为执法提供更多资金，以支撑旷日持久的诉讼。

这一揽子立法计划是为了规范科技巨头的行为，加强反垄断执法和恢复在线竞争，但法案里一些激进的措施引起了争议。

据悉，各大科技巨头正在不断游说议员，试图阻挠法案的出台。Facebook的发言人此前回应称，这些法案低估了科技行业面临的激烈竞争，无法解决互联网领域不断变化的挑战。

业界对法案执行效力的预期似乎也不向好。投行韦德布什首席分析师丹尼尔·艾夫斯（Daniel Ives）在致投资者的报告中提及，除非修改核心的法规，否则以现在势头更可能导致罚款或商业模式调整，而不是拆分业务线。

“我们目前认为反垄断对大型科技公司而言，依然是可控的风险因素，”艾夫斯表示，过去执法机关的罚款与科技巨头的年收入相比，显得杯水车薪。

据南都记者了解，这些法案获得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通过后，仍需要等待众议院进一步审议，再提交参议院，最后由总统决定签发或否决。因此，法案出台时间尚未确定。

外媒分析认为，美国国会正在推动全面的反垄断修法计划，法院的驳回决定可能会引发立法机关采取更激进的行动。

至于Facebook是否就“没事”了？刘晓春认为不太可能。她推测FTC会补充材料继续起诉，美国各州也可能还会展开新的诉讼。

刘晓春注意到，当前全球范围内都有加强平台反垄断监管的趋势，其他司法辖区同样在调查Facebook等美国科技公司，可能形成一种呼应。“这种国际间的执法协同，也会促成反垄断规则的共同演进，为各国监管机构提供借鉴和参考。”刘晓春说。

换句话说，Facebook虽然从美国的两项反垄断诉讼中暂时“抽身”了，但在全球仍面临多起反垄断调查压力，特别是在欧洲——欧盟及其成员国与美国科技巨头的较量远远没有结束。

出品：南都反垄断课题组

采写：南都记者李玲 黄慧诗

编辑：蒋琳,李玲

本文作者

李玲

3.64亿

南方都市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