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王楠突然发现,在停水、停电、停网,与外界突然失联后,等待救援的时间如何熬过成为一个难题。
在等待救援队到来之前,村民们面对着同样的寂静:在没有手机亮光的夜晚,只有青蛙、鸭子和蝉叫此起彼伏。
被洪水浸泡的新乡大块镇(南都特派记者谭庆驹、宋承翰\摄)
通讯也回归了最原始的状态。三天前基站进水后,电话就没法用,新乡市大块镇与区政府之间的联系,全靠人员跑来跑去地来回传递消息,区领导也几次淌水过来了解情况。
生活被洪水困住了,连科技也在这里失效。一场暴雨后,整个村庄像是回到了80年代:男人们集体出动去“打堤”自救,白天村民们站在阳台聊天互相安慰,谁家没了食物,还有人隔空扔几个馍过去接济一下。
王楠还重新捡起了一本《红楼梦》来看,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专注在阅读上了。
7月23日晚,救援队抵达了这个村子展开救援。这意味着不久以后,村民们将逐渐回到给手机充电、随手回微信的生活。
令周围人感到有些好笑的是,当救援队的船只抵达,王楠带孩子上船时,还带上了沉沉的一包教科书。面对大家或揶揄或不解的目光,这个壮硕的男人一路上一直把包抱在怀里,略有夸张地解释,“什么都可以不要 ,也什么都没了,手机没了,车没了,地没了,这个不能没了。”原来,他孩子今年读六年级,正在小升初的节骨眼上。
出发
前方那片灯光意味着很多:可以回微信了,有热的泡面,能给手机充电……过去几天里,这是坐在充气救援艇上的几位村民难以想象的奢望。
救援队赴镇上送补给、救人(南都特派记者谭庆驹、宋承翰\摄)
7月23日晚,南都记者跟随广东佛山菠萝救援队,进入被大水淹没的新乡市大块镇。这家成立于2012年的民间专业救援队,23日下午3点从河南其他地区转战新乡,南都记者凌晨离开时,他们已从大块镇救出300余人。
大块镇位于新乡西北部,紧邻市区,下辖14个村,约5万人。像大多数城市边缘的乡镇一样,这里城镇化率颇高,遍布着门脸、企业和厂房。出于发展规划,过去几年里,这里的四万多亩耕地几乎全部完成了土地流转。
现在这里却是另外一份光景,水淹没了厂房和街道,熄火的卡车头横在路中间,一辆“老头乐”只剩下车顶还露在水面上。马路两侧的庆丰装璜公司、加油站、小饭馆、福利彩票、屠宰场、机动车检测站、学校、生物育种中心统统没了光亮。
村民们随着“水平面”的上升,最终都悬在了自建房的二楼。暴雨开始后,38岁的王德凯从微信上看到了村子被洪水淹没的消息。他平时在新乡市区工作,身体不好的老父亲守在村里。他自告奋勇担任救援队向导,除了给街坊邻居送补给,也希望能把老父亲带出来。
晚上10点左右,救援队再次出发。临行前,大块镇党委副书记王海滨带着几名本地壮汉扛来好多箱矿泉水和方便面塞到船上。除了向导王德凯外,这些本地村民都会随物资留在村里,空出位置接需要出来的人。船发动前,王大爷也找到个机会挤了上来,他要回自己家。
驶入被水淹没的大块镇,入夜后这里漆黑一片,几根光柱在天上扫来扫去,应该是远处救援队的强光手电。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泡在水里,月光勉强照出灰色的建筑物,仿佛魔幻小说里的某种远古遗迹。
船慢慢驶到深水处,一名救援队员跪坐在船头,他伸长胳膊测量和指引方向,坐镇船尾的菠萝救援队队长李林使劲压下发动机,船开始加速……
信号
强降雨初来时,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暴雨,情况是突然开始变差的。
多位村民向南都记者回忆,7月19日晚间前后,几个村子相继停电,手机信号也愈发不稳定。次日,洪水冲进村庄,张倩记得,晚上十一点多时,停在家门口的五菱宏光已经被淹到后视镜,到十二点左右,水几乎没过了车顶。
通讯中断一直困扰着救援工作。从整体上看,由于信号不畅,多支救援队派出去后基本联系不上,很难及时汇总各地情况。晚上八点多,南都记者抵达大块镇时,遇到从外地赶来支援抢修的中国移动的工程人员。因为找不到对接人,他们暂时只能等在高速路出口附近观望。
大块镇的救援指挥中心设在高速出口不远处,说是“指挥部”,不过是露天的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本登记簿还有一大片堆起来的救援物资,不断有领物资和送物资的人过来登记。
指挥救援工作的镇党委副书记王海滨告诉南都记者,一部分村庄水开始“下去了”,住在楼上的老百姓基本没有安危问题,下一步需要解决吃喝问题。“老百姓慌慌忙忙的没饭吃,这两天需要及时把大家伙捐助的东西送到老百姓家里去。”李林也说,当天早些时候的救援,主要转运困在房顶上这类情况比较危险的人员,后续工作需要送物资,并视情况转运人员。
救援队给村民送去食物和水等补给(南都特派记者谭庆驹、宋承翰\摄)
王海滨可能是现场最忙碌的人,不断有人过来找他询问救援安排。
“我们还要15搜船,你组织一下,大概一次性转移50人过来。”“最大的那艘船明天怎么安排?”也有人过来游说,希望向自家村子派出救援队,并提出自己可以担任志愿者导航。 有的救援队询问可否转场,因为没有信号,他们看不到上级指挥部汇总的受灾信息。
很长一段时间,大块镇和区政府的联系,全靠人员跑来跑去,来回传递消息,区领导也几次淌水过来了解情况。王海滨告诉南都记者,他们急需帐篷、夜间照明设备、对讲设备。“现在通讯基本上全部中断,三天前基站基本都进水了,电话没法用。”
向导王德凯已经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父亲了。村里偶尔还有信号,但父亲的手机早就没电了。他已经很久没收到微信了,电话即使打通也大概了听不到声音,短信是现在唯一可靠的通信方式。外边的朋友汇总好求助信息短信发给他,他再转告救援队。
在这个没有手机亮光的夜晚,四周变得格外安静,除了青蛙、鸭子和蝉叫。
自救
自救早已开始。
7月20日凌晨3点左右,村里的大喇叭开始广播洪水要来了,要求村里所有男性去“打堤”(加固堤坝)。王楠跟着冲出家门。上边送来了石灰和土,他们需要装进编织袋扛到堤坝上。
所谓的堤坝,也就一米来高。大部分时间里,河南的降水量都比较平稳,年轻人和上了岁数的人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水。但也正是这样,原本两米多高的堤坝一直不被村人重视,漫长的岁月里越磨越低,直到大水来了。
“我在那搞了一夜,堵都堵不上。”王楠回忆,中午前后水就开始从北边灌进堤坝,他们只好撤回家里。涌进的水越来越多,到晚上,村干部敲锣打鼓让所有人赶尽上二楼。很快,一层就被淹没了。
停水、停电、停网,现代社会似乎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了。这样的环境让王楠害怕,“水没过人头,快两米了,那时候村庄很安静,也没人来救援,确实有点慌”。直到第二天,在外工作的村民带来第一支救援队,他心里才踏实点。
那之前的时间很难打发。王楠要求两个孩子看书,自己也找来本《红楼梦》,他已经很久没这么专注在阅读上了。白天的时候,和村民站在阳台聊天,给了他不少安慰。谁家没了食物,还有人隔空扔几个馍过去。
7月23日晚,出发一个多小时后,菠萝救援队抵达了这个村子。村子外的主干道上,在一片漆黑后,突然亮起一长片路灯,上边挂着全年过年时新装的塑料红灯笼。或许是因为装了太阳能版,这些路灯依然在工作。
船拐进村子的那一刻,突然热闹起来。两侧的民房上站满了人,他们一直冲救援队摇晃手电筒。周围人喊话的声音吵醒了王楠,他决定带两个孩子撤离。有的家庭决定继续留守,他们放下吊篮,装上救援队带来的方便面和矿泉水。有的家庭决定留一人“守家”,男人穿着三角裤站在水里,目送一家人离开。
王楠带孩子上船时,还带了一包教科书,这让周围人觉得有些好笑,大家的画外音是,都紧急撤离了还管书干嘛。一路上,这个壮硕的男人一直把这包教科书抱在怀里,他略有夸张地解释,“什么都可以不要 ,也什么都没了,手机没了,车没理,地没了,这个不能没了。”原来,他孩子今年读六年级,正在小升初的节骨眼上。
救援队载着村民撤离(南都特派记者谭庆驹、宋承翰\摄)
返程路上有惊无险,离开那片汪洋,王楠终于在菠萝救援队的营地里吃到泡面,他和孩子已经几天没有热食物了。泡面的香气弥漫在营地里,救援队员躺在救生衣上补觉,这晚上他们要接力救援,不准备休息。
经历过这场灾难,王楠也没想过未来要搬走。“大家住了很多年了,而且大家盖了房子,这种事百年不遇,偶然现象……”
(应要求,王楠、张倩为化名)
南都特派记者 宋承翰、谭庆驹发自河南新乡
编辑:程姝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