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如今，中国的说唱音乐人正在全球流行乐坛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在歌词中书写日常生活、传递社会关怀，热诚表达对一座城市、一种方言的真挚情感。即日起，南都、N视频推出“说唱新声”专题，采访国内备受关注和喜爱的说唱新人。聆听他们的故事，也是在聆听这一代年轻人的内心。

Vol.2

近期备受业内关注的腾讯视频音乐竞演真人秀《黑怕女孩》中，来自广州、刚刚毕业于深圳大学的王澳楠E.V.E赢得了众多观众的喜爱。9月9日晚，她将和队友们向最终的决赛发起冲击。

如果你对“说唱歌手”有某些既定印象，那王澳楠很可能是这些图式的反面：她在家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在学校是班长和社团负责人，简单朴素的日常装扮，看起来像是坐地铁会遇到的年轻实习生。而王澳楠也确实这样告诉南都记者，第一次离开校园参加说唱节目，对她来说就像“实习”。她想在真正的说唱行业试一试水温，以此来理性规划之后的路径。

从2018年起，王澳楠以网名“17”在音乐平台上发表了多首原创作品，迄今已经获得过万收藏。她的说唱词中没有炫富斗狠，写的常常是个人经历和真心话。在《黑怕女孩》的第一次公演中，她和另外3个女孩共同创作的《累但也要保持微笑》，被很多观众誉为“全场最感动的曲目”；抢位赛中，她吹着竹笛款步走来，紧接着秀出一段零失误快嘴，获得了厂牌制作人王嘉尔、马思唯、万妮达的一致“respect”（认可）。

节目正在进行，与最终的厂牌合约仅有一步之遥。王澳楠说，她想“边走边看”，但最好是降落在有音乐的未来：“我负责写好音乐，结果和传唱度什么的，交给观众就好了。”

王澳楠。

在连接深圳大学粤海、沧海校区的天桥旁边，是被学子们称作“南体”的大型运动广场。

这里每到夜晚都灯火通明，宽阔的平台上，你能看见街舞舞者、滑板一族们尽情挥洒汗水，几大音乐社团也各觅一角，乐声阵阵，互不“嫌弃”。

在今年夏天王澳楠毕业之前，每周二和周四晚8点，她几乎总是雷打不动地出现在这里，参加校内说唱社团F.I.G的队训。一大群男孩女孩围成一圈，拉来众筹的音响，再拿一瓶水放在中间转，瓶口对着谁，谁就开始freestyle（即兴说唱），也有人会分享近期的作品，让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评议。

深大街协2019年开放日宣传片中，王澳楠与社团的朋友们。

单从外表上看，王澳楠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认出的黑怕女孩。她端庄高挑，有同学对南都记者评价她说：“很有书卷气。”王澳楠也记得，最开始玩说唱的时候，她跟这个群体很是“格格不入”。2017年高考后的夏天，王澳楠被这种“直来直去的表达”深深吸引，实际上，又一知半解，“我只能很笼统地感觉到，‘这个好像是 trap（曲风，下同）’，‘那个好像是old school’。”

申请加入F.I.G的时候，她抱着“小吉他”尤克里里，唱了一首自己理解中的原创rap，“当时面试我的队长给我的评价是，从没想过尤克里里还能用来说唱。”入队之后的第一次社团大会，每个人都要向其他成员介绍自己，“别人都是‘哎哟what's up这里是谁谁谁’，然后说一个AKA（别名）还带押韵，到我就只能说：大家好，我是艺术设计学院的王澳楠。”

踏足说唱世界的第一步，可能是给自己想一个AKA。王澳楠决定叫自己“17”，“因为我是2017级的，刚好也是那一年了解到说唱，我的宿舍又在17楼。当时我觉得这个数字在我生命中出现的频率很高，所以我就叫‘17’好了。”

说唱音乐中有很多重要的概念，比如flow（大致可以理解为一首歌的编排、声音波形的起伏变化），歌词追求punchline（点睛之笔），以及灵巧多变的押韵，“小白”们必须努力融入新的话语体系。在F.I.G，老队员们先是申请了一个教室给新人播放视频，相当于讲解“史论”部分，然后会请音乐生来普及乐理，特别是节奏型。接下来就是日复一日的创作练习。王澳楠认为，新老之间与其说是系统性的“传授”，更接近于相互鼓励和激发，“当喜欢说唱的人多了、聚在一起碰撞的时候，大家是可以一起进步的。”

而对个人来说，技能进阶的秘诀是足够热忱，多听、多写、多练。“其实我们社团也有很多人只坚持了一学期或者一年，就再也没有来过队训；也有人跟我一样，从大一坚持到大四，课余时间也没有很多别的事情想做，一个人的时候，一般就是写歌。”

真正的“质变”是翩然到来的。

“应该过了有一两年，就是大二大三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写出来的作品，自己会觉得比较完整。”王澳楠觉得《慢慢》是一个小小的里程碑，“从那之后，我的作品好像开始变成熟了，我在编排上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拿给朋友们听，普遍也反馈不错。”到了这个程度，他们就想把歌曲做成demo（小样）。

2020年底，王澳楠录制新单曲。

第一次进棚录歌，王澳楠仍是和F.I.G的朋友一起，具体时间她记不太清了，但特别记得那种紧张的心情——因为录音棚是租的，要按时计费，囊中羞涩的学生歌手们如同上场答卷。“租1小时200元钱，如果需要两个小时，那就是400元；再加上混音，录一首歌差不多要花掉七八百元。所以，我就想在去之前练熟一点，到了地方赶紧唱完，花的钱会少一点。”也是那次的录音账单，促使他们中间一个“相对有闲钱”的朋友自购了设备，之后朋友们再想录歌，就一起去他家，录音收50元，混音收20元。

如今看来，王澳楠只能说，最初那一套家庭式录音设备 “太简陋了”，“当时我们写的东西也很稚嫩，但每次收到拙劣的成品的时候，不管我在做什么，我都会定在原地，戴上耳机认真听，听着听着还会跳起来，‘天呐，这首歌，我的歌耶！’从第一首开始，我每收到一首歌的demo，都能单曲循环一整晚。”

“我觉得如果没有F.I.G这个组织，我也不会坚持这么久。”王澳楠说。抱着依赖和感激的心情，她在大二、大三担任了F.I.G队长，扛起了“传帮带”的重任。

自从2019年发表原创单曲《慢慢》之后，王澳楠在音乐平台上有了更多听众，接连收获了几个“评论999+”。

她告诉南都记者：“被更多人听见之后，我的圈子开始跳出深大了。”有个云南民族大学的学生“Lucky Nine”通过网络找到她，邀请她共同写了一首甜美的情歌《夏日初告白》，上线后很快成了热单，又为她带来了一波关注。

有网友晒出“听歌报告”，王澳楠是其“2020年度最爱歌手”。

“原创音乐人17”越来越受到认可，但王澳楠说，音乐的归音乐，她在生活中不会介绍自己是一个rapper，也不会把作品分享给亲人，或自己专业的老师、同学。

“我爸妈一直都知道我写歌，但是我不让他们听。”在这件事上，王澳楠和他们保持着一种“默契”。结果有一回，她的手机不小心连上了家里的车载蓝牙，自己的歌突然很大声、很清晰地播了出来，车内的母女二人都“尬”住了。

“我们家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王澳楠说。她出生时正值1999年12月澳门回归，父母寄望这个大女儿长成栋梁之材，所以给她取了“澳楠”这个名字。

接受知名主持人陈晓楠的采访时，她无奈笑道，上小学时，她曾经“一周8个补习班”。除了奥数、英语，她先后学习了各种民乐：二胡6级，笛子8级，葫芦丝10级……还学过西洋器乐中的小提琴和钢琴。

王澳楠从小便是众人眼里的乖乖女，遵循着极为严格的家教。“我在上大学之前没有自己能支配的时间，没有自己的手机，甚至我妈连MP3都不给我买一个，就让我好好学习。”但她对歌曲创作一直很有兴趣，初中就开始自己写歌，后来组了一个流行乐队，在高中毕业典礼上唱了自己的作品。她不是没有想过走艺考路，但这个提议被父母严厉否决。“他们不看好我在这方面的天分。”王澳楠很委屈。

可骨子里，她又不是一个叛逆的小孩。既然学不了自己最喜欢的专业，她决定接受父母的安排，“如果我听他们的话，至少我们有一方是开心的。”在参加完理科高考之后，她填报了深圳大学的服装设计与工程专业，分流时选择了品牌策划方向，比起艺术设计，更偏管理。

她说：“选这个专业，是我妈的意思；我在班里当班长，是我爸的意思；我大三的时候去比利时交换，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意思。”在同学眼中，王澳楠是个“学霸”，倒是她自己觉得够不上这个形容，“我也不能算‘热爱学习’，我只是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所以做什么作业都比较认真。”

去年9月9日，王澳楠的手帐日记。

但在满足期待的同时，王澳楠内心对音乐的热情没变。她在大学里选修了流行音乐课，也一直在创作饶舌歌曲，“我很怕我的语言会伤害到别人，所以我平时说话都会委婉委婉再委婉。但我其实挺想变得更直白一点，唱说唱的时候，我正好可以有什么说什么，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临近大四，王澳楠按部就班地申请了一份专业实习。到岗第一天她就明白了，那不是她真正喜欢的事情。“我是一个很乐观开朗的人，我觉得我无论做哪一行，都不会很难过的；我也知道每种职业都有它的苦和累，就看你在工作中获得的快乐，是不是足够去填补这些委屈。”王澳楠对南都记者笑道，“做那份实习的时候，我每天在办公室听领导讲话，推进一些工作，晚上加完班之后骑车回家。虽然充实，但是我明白，完成一项工作的成就感并不等于开心，因为我只享受结果，不享受过程。而做音乐的话，我会享受很多时刻：在舞台上、去创作、跟大家交流……每次参加队训，我可以快乐一晚上；跟朋友们在录音棚里把一首歌做出来，收工回家可能很晚了，但我不会觉得‘哇哦，结束了’，而是觉得‘天呐！值得！’这是很不一样的。”

以漂亮的成绩完成四年学业之后，王澳楠的大学生涯只剩一个“执念”：她想参加一次大平台的说唱比赛。此前两三年，身边的朋友陆续被一些说唱节目选中，有人还拿到了象征海选通关的“金链子”，只是没出现在正片。王澳楠一直退却，“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作品储备不够多，有些方面也还不够自信。”

直到今年，腾讯视频《黑怕女孩》节目出现时，她已经攒了足足30多首歌，她也知道，自己肯定可以顺利毕业，各方面都能“给父母一个交代了”。现在轮到她给自己一个交代。王澳楠在微博写道：“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也许这会更苦更累。但我就是不想有遗憾，所以必须勇敢，必须坚定……这一次，我想自己选。”

2020年10月，王澳楠担任知名说唱歌手深圳演出的飞行嘉宾。

在今年7月15日开播的《黑怕女孩》第一期正片中，王澳楠是最先踏入“候机厅”的“旅客”。身为一名从未涉足“说唱圈”、充满好奇的新人，她好像也引领着屏幕外的观众一起进入这个世界。

她有了一个新的别称“E.V.E”，“因为太多人叫17了。”17用英文写作“SEVENTEEN”，她在其中抽选了三个字母（读作“伊威意”），其实还是她自己。

人生第一次面对“环绕式”综艺镜头，紧张和生涩都显而易见。她准备的歌曲好险没有忘词，但开场白说到一半就卡壳了，眼神乱瞟，台下其他女孩为她捏一把冷汗：“感觉她说话都在抖……”

王澳楠（后排右一）和节目中的女孩们。

令人惊喜的是，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越唱越有自信。

第一次公演舞台，她与其他3名队友共同创作了一首《累但也要保持微笑》，以此回应“这届年轻人活得太累了”的网络流行语。真挚的歌词旨在给低谷期的年轻人安慰和共鸣，旋律很有宣泄感，现场很多人都沉浸其中，泪流不止。

王澳楠在这个作品中“本色出演”，唱的是一位应届毕业生的所思所想。她坦言：“这首歌的歌词真是我‘掏心窝子’写出来的。虽然初舞台的《我妈妈让我好好学习》也有在歌词里提及父母，但那首歌更多地是在讲自己的事情。这次的一公舞台是我第一次写我心里想对父母说的话，所以创作的过程有点想掉眼泪。”

“我们家不是直白表达爱的家庭。”王澳楠说。在她上节目之前，爸爸从来不听说唱，节目开播之后，每期都会给她点评。聊到这里，她打开了家庭微信群，给南都记者逐一念出这些评论：“成绩超出了我们的预期，继续努力，不要紧张，要自信。”“中国的京剧有些精彩的段子，也有些像说唱，内容和形式的创新或许是个突破。”“鞠躬时双手自然交叉，上身前倾45°……”第一次公演舞台播出后，父亲的反馈如期而至：“（作品）组织得不错，有说有唱，符合说唱的叫法……”念着念着，王澳楠实在忍不住笑出来。不管怎么说，父母正在努力接受“女儿想做说唱”这个事实。

随着《黑怕女孩》赛程的推进，越来越多听众认识并喜欢上她。王澳楠有好多印象深刻的事。

其中一件是7月31日，她最终所属的PlaneA厂牌回到家乡广州举办live house演出。“我之前都是去当别人的飞行嘉宾，那些观众更多地是去看（主咖）的；但是这一次，因为节目已经播出了，就有很多观众认识我，在台下喊出我的名字。这对我来说真是很难忘的‘第一次’。”

《黑怕女孩》录制期间，王澳楠回到家乡广州演出。

还有一件是经常收到很多人的私信。有些写得很长，有的像日记一样每天更新一段。她特别记得其中有一位男生说，最近自己过得很不开心，从她的歌中，获得了很多能量。朴素的一段话，却让王澳楠很受触动。她对南都记者感慨：“不是所有表达者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出来，然后被很多人听见的。当我这么幸运来到了这个平台，我更希望自己的作品能传达出一些积极的态度和能量，给别人带来快乐和价值。”

节目录制期间，王澳楠拿到了自己的本科毕业证。她和很多应届生一样，面临着关于前路的重重选择。

“其实对这个问题，我直到现在还没有想好。”她说，“我觉得我来这个节目，就像是在实习。我想来这个圈子体验一下，我究竟适不适合、喜不喜欢？我的发展是不是要在这里？现在我还在节目中，我觉得是很难冷静的。可能要等到下节目之后再好好地想一想，我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然后我才能说未来的事情。”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实习生 罗瑾

受访者供图（部分资料图来自网络）

编辑：向雪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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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侯婧婧

5.29亿

南方都市报记者

向雪妮

32.23亿

南方都市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