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竞项目入选亚运会背后：未成年人防沉迷新规下的阵痛与发展
9月8日，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官宣，王者荣耀、英雄联盟、DOTA2、和平精英等8款网络游戏将成为2022年杭州亚运会电竞比赛项目。这并非电竞首次“入亚”，但与作为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的表演项目不同，此次电竞首次作为正式竞赛项目进入亚运会。
电竞“入亚”的背后，电竞行业也面临着不断加码的未成年人网游防沉迷新规的规范。8月30日，国家新闻出版署下发《关于进一步严格管理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要求严格限制向未成年人提供网络游戏服务的时间。
南都记者注意到，新规也波及电竞行业——多项知名电竞赛事延后举行，以未成年选手参赛为主的电竞战队紧急找寻成年候补队员，部分未成年选手被遣散回家。网游防沉迷新规出台，对电竞行业产生哪些影响？选手和行业发展将何去何从？
2020年10月31日，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S10）在上海浦东足球场举行，图为SN战队（右）与DWG战队在赛前出场。新华社记者 丁汀 摄
影响：赛事延期，限制年龄，未成年选手停训回家
8月30日，国家新闻出版署下发《关于进一步严格管理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要求严格限制向未成年人提供网络游戏服务的时间，仅可在周五、周六、周日和法定节假日每日20时至21时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时网络游戏服务。
网游新规出台后，引发广泛反响。腾讯、网易等多家游戏公司回应，表示将严格遵守、积极落实新规。
南都记者注意到，这一新规也对电竞产业产生影响。
南都记者了解到，新规发布后，多项电竞赛事受波及延期举行，并着手进行参赛选手年龄合规工作。8月31日，KGL王者荣耀甲级职业联赛、英雄联盟手游职业资格赛及PEL和平精英联赛均发布公告，称相关赛事将延期举行。腾竞体育回应称，由其主办的所有赛事已着手进行选手年龄合规方面的调整，部分赛事的赛程或调整。
9月1日，KPL王者荣耀职业联赛表示，KPL和K甲选手必须年满18岁方可参赛，相应选秀和转会所有流程重置。此前，KPL规定年满16岁即可参加比赛。同日，第五人格也要求其职业联赛IVL俱乐部选手必须年满18周岁方可注册和参赛，相关训练营选手也必须年满18周岁方可参加选拔。
多位电竞业内人士向南都记者表示，在新规后，不少电竞俱乐部已着手遣散未成年选手，部分未成年选手已停止训练，遣返回家。另外，有未成年选手因年龄限制无法上场比赛，被移出参赛名单，包括梦岚、小胖、星痕、清融等明星选手。
2018年，这是在亚运会电竞项目《王者荣耀国际版（AOV）》决赛中，选手操控手机比赛，可谓“手中方寸，心中万钧”。新华社记者张金加 摄
业内：新规对电竞行业影响有限，长远看利大于弊
相较于外界对电竞行业被新规波及的忧心忡忡，南都记者注意到，电竞行业反倒显得异常冷静，部分电竞从业者甚至乐见这一新规。
多位电竞从业者向南都记者表示，防沉迷网游新规的确会对电竞行业带来一定的阶段性影响，如赛事延期、未成年选手退赛停训、青训调整等，但从长远看，新规对电竞行业是利大于弊的。就目前而言，“大多数俱乐部需要度过这段阵痛期”，天津TJD电竞俱乐部教练陈柯江称。
陈柯江向南都记者介绍，他接触到的未成年选手大多天赋不高，对学习产生厌恶，因而以电竞为借口逃避现实。在新规影响下，选手在接受完学校教育、成年后，可以更加理智地选择未来的从业方向。同时，选手的在役时间也将延长，对选手的未来更有保障。对俱乐部而言，也能减少选手的筛选成本，“队员一般要经过一周的线上试训及两周的线下试训，俱乐部会多方面考察其操作技术、性格、团队协作能力等”。
多名电竞俱乐部在任教练及经理对此表示赞同，并表示新规执行后，还有利于改善电竞行业当下面临的一些舆论及法律问题。据现任某俱乐部教练陈曦透露，目前电竞行业内存在较为普遍的劳务纠纷问题，而未成年人及其父母对电竞行业了解不深，部分未成年选手合约长达3至5年，甚至有极端个例长达10年。
天津TJD电竞俱乐部经理李强也向南都记者表示，俱乐部签下未成年选手，过程也更为复杂，需要监护人签署知情同意书等文件，经常会发生家长反悔去基地带走孩子的事。在社会舆论方面，电竞行业最为人指摘的是未成年人辍学去从事电竞行业，新规之后，对电竞的社会生态将是件好事。
也有电竞从业者认为，新规执行后，将一定程度影响到电竞赛事的观赏性。若有广告商针对未成年明星选手投放商务，亦会受损，但这种情况较少。现任英雄联盟手游某俱乐部教练边孚瑕认为，相较成年选手，未成年选手具备更充盈的精力、更纯粹的思维、更强烈的胜负欲及更快的反应操作及学习能力。电竞选手年龄抬高，短期内或削弱中国电竞俱乐部在世界赛的竞争力，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国外年轻选手会变得格外有竞争力。
但深圳市电子竞技行业协会副会长杨权智不赞同这一说法，他向南都记者举例，之前拿过两届WCG WAR3的世界冠军李晓峰，其夺冠年龄为20岁左右。此外，黄翔在魔兽争霸夺冠也已23岁左右，WAR3的操作要求比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强更多。目前也有很多职业选手是从高校走出来的。
南都记者了解到，电竞产业作为新兴产业正蓬勃发展，KPL联盟落地、英雄联盟世界总决赛来华，中国已成为电竞产业链营收高企、观众最多的市场，而中国电竞产业相关人才缺口正日益显现。
背后：竞争激烈、低龄化发展的电竞行业
中国音数协游戏工委和中国游戏产业发展研究院联合发布的《2020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显示，2020年，中国电子竞技游戏市场收入增至1365.57亿元，电子竞技游戏用户规模达4.88亿人。
不少电竞从业者认同，国内的电竞行业更为低龄化，不论是选手，还是教练、经理等工作人员。“你能想象吗？一位电竞选手21、22岁就能被称为‘老将’了，得开始思考退役后的去处，国内超过30岁的电竞教练也极为少见。”陈曦告诉南都记者。
南都记者在查阅知名电竞联赛选手的简历时发现，绝大多数选手“入圈”时间为17岁以下，一位不愿具名的电竞培训学校招生老师透露，他见过年龄最低的电竞选手尚不满14周岁。
此前，部分医疗卫生界别的上海市静安区政协委员曾发起一项针对电竞少年的“职业人群健康管理项目”，首批跟踪了20名16岁至23岁的电竞职业选手的健康情况。结果显示，这批电竞青少年中，100%存在颈椎退行性病变，41%患有甲状腺结节，35%存在高血脂，更有20%的选手提前患上了早期糖尿病、脂肪肝、肾结晶、胆囊结晶等中老年病。
为什么国内的电竞行业尤为低龄化？多位电竞从业者共同提到了一个原因，即竞争激烈。作为业内资深教练的陈曦坦言，未成年选手的确在操作技术上比成年选手更为灵活，但也没到“质”的差别，成年选手认真训练，同样能出冠军。与未成年选手可能会面临的健康风险、人格健康成长、资本围猎等问题相比，技术上的差别不足为提。
“14至17岁一般是俱乐部眼中电竞选手的黄金期，这个年纪的选手，好操控，可塑性强。可能签进来的价钱也不高，万一培养出来，在转会期可以高价卖出。”一位不愿具名的电竞俱乐部经理向南都记者透露，“好的选手苗子就那么多，大家都想要，签的选手年龄越来越低，签的合约也越签越长”。
阵痛：未成年电竞选手何去何从
在讨论电竞行业时，大部分人往往会将其与游戏划等号，但对于那些从事电竞行业的未成年选手来说，电竞是一门谋生的手段，也是少年滚烫的梦想。
南都记者试图联系受新规影响退赛的未成年选手，均被游戏联盟方婉拒。据陈柯江透露，其任教的俱乐部受影响的未成年选手只有1名，16岁，安置方式是结算完工资后送回学校，完成学业。幸运的是，这名未成年选手在今年7月才加入俱乐部，训练时间不久，现在被遣散，还能赶上高一开学。陈曦告诉南都记者，其任教的俱乐部也有1名未成年选手，小有人气，现在俱乐部还未决定其去留，该名未成年选手也很茫然，他需要这份工作补贴家用。
新规执行后对电竞青训班影响较大，已经参加青训班训练的未成年人该怎么办？青训班即针对青少年提供的电竞短期训练班，以培养职业电竞选手为主要目的，是电竞职业选手的起点。一名电竞培训学校青训班招生老师透露，其学校青训班的招生年龄将上升至17岁半，对目前的未成年学生，学校会以正确的电竞观引导，并提供一些学历服务，但不再以职业方向学习。
“受新规影响最大的是一些已经接受一两年训练的、16岁左右的选手，年纪中不溜秋的，俱乐部不一定愿意花两年时间去养他。现在回去读书也跟不上了，去打工也没什么专业技能，直播也没法播，就算去代练可能也要被限制年龄。”电竞从业者尹天坦言。
“电竞不是斩断了未成年选手的退路，而是给他们一条新路，”陈曦向南都记者强调，他在执教期间接触到许多未成年选手，多数为农村留守儿童，如果没有电竞这条路，可能初中读完就进厂、送外卖等，许多未成年选手小小年纪就背负着养家的重担。
这些受新规波及的未成年电竞选手困境可有解方？多位电竞从业者均表示，没有很好的处理方式，这是电竞行业走向规范化的阵痛代价。杨权智认为，面对这种尴尬情况，需要有政策过渡期：目前电竞中专以及电竞高等教育学校已经招收了未成年学生（15-17岁），因其为学历教育，需要相关部门进行沟通。另外，还需从国家层面研究及出台相关文件，如允许有天赋的未成年人进行电竞青训，或建立类似于传统体育的电竞体校。
网游防沉迷新规通知公布后，8月31日，中国文化管理协会电子竞技管委会下发通知，提出要区别对待电子游戏和电子竞技，积极推动电子竞技与文化、科技和体育运动相结合；要加强电子竞技职业化与标准化工作，积极开展电竞相关教育培训，推动电竞事业健康有序发展。
9月16日，新华社发文称，“电竞不是洪水猛兽，但也不能野蛮生长。不断完善的规则与措施，是为了让孩子和电竞产业都有灿烂的明天。”
出品：南都新业态法治研究中心
采写：南都见习记者 方诗琪
（应受访者要求，陈曦、边孚瑕、尹天均为化名）
编辑：张亚莉,向雪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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