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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幕后专访

说起香港动作片的黄金年代，许多人最先想起的是那些著名的动作明星和导演，李小龙曾蜚声中外，成龙曾威震好莱坞。鲜有人知道在他们背后站着一群惊险戏替身和特技武行，他们以满身功夫与胆量，为上世纪黄金年代的香港电影注入了无限力量与豪气。

他们便是近日的院线纪录片《龙虎武师》的主角。影片由香港电影“发烧友”魏君子筹备拍摄，在访问了三四十位“龙虎武师”和香港电影导演、演员洪金宝、甄子丹、程小东、徐克等人后，一部展示香港动作电影如何做到“拳拳到肉、酣畅淋漓”的纪录片走向了大荧幕。

《龙虎武师》导演魏君子

导演徐克曾评价，“龙虎武师以前做的事情，可能往后也不会有人能做得到”。随着香港本土电影衰退、与内地电影的合作日渐密切，昔日的“龙虎武师”纷纷北上做导演或武术指导，向内地的动作电影注入了新的力量。“就像甄子丹说的，动作片文化从90年代起就已经演变成一种中国功夫电影文化。我认为香港动作电影的未来在内地，我们有这样的土壤，而这也已经成为了一个现实。”魏君子提到。

南都：“龙虎武师”在黄金时代的香港动作片里充当怎样的角色？

魏君子：那时有一部泰国电影叫《拳霸》，当时我们都在讨论，你看人家拍得多好！当我跟香港电影前辈去聊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这其实都和香港电影有渊源。

首先《拳霸》的拍摄方式就是上世纪80年代洪金宝他们的玩命拍摄方式，包括电影里的武行，也是80年代洪金宝等香港动作电影人去泰国拍戏时传承下来的一帮武士。第二是托尼·贾用膝盖去踢别人，用肘去打别人看似很威猛，但实际上动作片里，那些被打的人“做反应”才是门道。“龙虎武师”在这里头就叫做“下把”。李小龙没有“下把”是拍不了动作戏的，因为你动作再厉害，如果对手没有反应你怎么拍呢？

南都：你在与他们接触的过程中，发现“龙虎武师”身上有哪些共性？

魏君子：这些前辈基本上出身背景都差不多，虽然性格面貌各异，但他们基本都是四大家班：成家班、洪家班、刘家班、袁家班出来的，也呈现出共同的那种气质：特别的“江湖”豪迈。他们在同样的“江湖”中，个个都有豪情义气。

南都：电影行业内对“龙虎武师”如何看待？

魏君子：他们也没有因为默默无闻而不被人记得。这些前辈曾和我透露，当时他们每一次做完这种惊险动作现场，在场所有人都会鼓掌。他们已经得到了同行的支持，而且他们替的那些著名演员，都是会向他们致谢。另外像香港特技演员工会，每年都会选出当年电影里的危险、高难度动作去进行表彰。像香港金像奖，在2019年是将专业精神奖颁给了“龙虎武师”刘允。

南都：“龙虎武师”对于整个香港动作片的意义是什么？

魏君子：在当年，拍动作片没有办法，因为这个动作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做，试完了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这么做，或者下一次怎么做会更安全。也就是说，这是他们一点点试出来的。可以说，“龙虎武师”把香港动作片或者是整个世界动作片的标准和一些条件慢慢建立起来，使它们一点点地变得越来越有可控性和操作性。

所以我认为，“龙虎武师”们是开辟者和先行者，他们甚至开辟了动作电影的很多标准。到90年代中期，他们甚至被好莱坞请去了，所以你看现在好莱坞的动作电影都有香港动作片的痕迹在，黑寡妇出来都得翻个跟头。像《疾速追杀4》请甄子丹加入，甄子丹当时很疑惑说为什么邀请自己，导演和制片人直接回应说，都在把甄子丹演的《导火线》当教科书来学习的。

南都：“龙虎武师”前辈对香港动作电影的黄金年代有怎样的感触？

魏君子：自豪，他们当年做到了很高难度的东西，难以被超越，因为他们是用命来做的（电影动作）。为什么汤姆·克鲁斯拍《碟中谍》都要自己跳呢？因为即使你再用特技、用威亚，那个效果出来，就是不如真的更有震撼力。

在黄金年代，“龙虎武师”们片酬很高，但大多没有储蓄心理，一是这个行业真的很危险，很难讲做完这个动作会不会受伤，还能不能睁开眼。二是他们都是一身绝活，觉得钱花了就能赚回来。他们现在年龄平均都60岁以上了，他们的晚年生活其实也还好，而且他们有过那种辉煌，都“吃过”、“见过”、“喝过”，所以心态都很淡然。

南都：你是怎么和香港电影结缘的？

魏君子：上世纪80年代正是香港影视文化最流行的时候，我从小也是看着这些香港影视长大的。小时候家里买了台14寸黑白电视机，看的就是83版的《射雕英雄传》和周润发演许文强的那版《上海滩》。后来我叔叔家有借来的录像机，我常去看香港电影录像带，连农村的露天电影放映也基本上都放香港的电影。后来我一头扎进小县城流行的录像厅里，那时能和香港电影分庭抗礼的，也只有史泰龙的《第一滴血》或者施瓦辛格80年代的一系列动作片，但可以说，基本都是香港电影的天下。

南都：《龙虎武师》的主角可以说是一群香港动作片黄金年代的替身，为什么会想到拍摄这个题材的纪录片？

魏君子：我喜欢香港电影，慢慢也摸索出了一些东西。第一阶段我是先认李连杰、成龙、洪金宝这些明星，只要他们出来，电影都好看。后来慢慢开始注意到导演、监制，这样一来你会去观察幕后的工种。2000年后开始流行 DVD，那时出现了很多访谈、花絮，你会逐渐了解到，原来香港动作片是这么拍的，但还是处在“看热闹”的阶段。

2005年我进入媒体，有机会访问一些香港电影人，他们会告诉我，看动作电影，要注意那些被打的人。原来在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那些演员大哥、非常厉害的主角，他们非常有名的惊险动作，都需要“龙虎武师”来做。那个时候流行蓝光碟，你可以停和慢放，我自己也发现了很多“龙虎武师”在做替身。慢慢就萌生了拍一部关于这个题材的纪录片的想法。

南都：《龙虎武师》整个纪录片是怎么构思的？

魏君子：我必须说，它是一个“无心插柳”的结果，当然它有偶然也有必然。当时我去了香港动作特技演员公会的“春茗”，看到许多“龙虎武师”前辈，我特别感慨，和钱嘉乐提出我想拍一部关于这些“无名英雄”的纪录片。当时因为预算问题，我自己先做访问，先掏钱跑香港把访问做了起来。在访问了三四十位“龙虎武师”之后，我停下来，把他们的访问整理成文字，再上剪辑台把对他们的访谈变成视频化的东西，会配一些黄金时期香港动作电影的画面。那时候才正式进入到第二个阶段的拍摄工作，我的构思是把“龙虎武师”前辈们的日常给拍出来。

南都：在拍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困难？

魏君子：在把第一阶段的工作完成后，我确定了我要聚焦的就是“龙虎武师”这个群体，所以我邀请了很多像小候、火星等前辈，想要拍摄他们的日常，但他们都婉拒了，有的是听到拍摄就立刻拒绝，有的是拍摄的前一天拒绝。像曾替成龙，试《A计划》里从10米的钟楼往下摔的火星老师，我和他熟到都可以坐着他的车在香港来回跑了，他还是拒绝了拍摄，笑笑说算了。

他们为什么这么纠结？我问过钱嘉乐，也问过公会的其他前辈，才知道，“龙虎武师”习惯把他们英雄的一面展示给大家看。但像他们现在的生活，不管是落寞的还是怎样，他们也不太愿意去展示了，不许英雄见白头。

魏君子：其实如果说从知识和资料层面上看，是没有太颠覆的认知的，因为这些前辈都很愿意和我聊。但个人只知道他自己的一面，我访问了很多人，我站在香港电影史的角度上去思考，其实我们是在相互佐证的。

南都：影片里提到“龙虎武师”的出路并不多？

魏君子：对，确实是，影片里有一个师傅说过，这行这么多人就出来那几个大哥，其他的都是湮没无闻的，大家都不记得了。

南都：纪录片里提到有很多“龙虎武师”来到了内地做导演？

魏君子：香港的动作指导基本上也都能做导演。为什么？香港拍戏有时候能一两个月能拍出一个特别漂亮的戏，因为它分组拍摄。于是导演可能带着一两组拍文戏，动作的部分则由动作指导来完成，如果连着一些文戏，也都是由这些动作指导顺带就拍了。所以很多动作指导干的已经是导演的工作了，所以他们转导演在技术上没有太大问题。

南都：《龙虎武师》结尾的调子是充满希望的，这是你的真实想法还是只是一个愿景？

魏君子：我本来就很乐观，就像甄子丹说的，动作片文化从90年代起就已经演变成一种中国功夫电影文化。其实本身在更早前这种现象就已经出现了，80年代像李连杰他就是学了传统武术，《少林寺》全是专业运动员来做动作指导，一下子变成武术电影，对香港电影冲击很大。90年代，吴京、张晋这些内地的人才和香港电影进行融合，香港电影也北上了。当年内地拍《水浒传》电视剧的时候，就请了袁和平做动作指导，水浒传的动作设计也非常漂亮。到了现在，动作片拍摄已经起来得更快了，你比如《长安十二时辰》的开场动作戏，多漂亮！

而对于香港而言，还有钱嘉乐这样的有心人，在带着香港的公会、培养本土的一些青年特技人。不要跟80年代香港黄金动作电影年代相比，那个年代的辉煌是由天时地利人和汇聚而成的。虽然香港现在电影的开工率没有那么高，可能一年只有30部电影，而其中关于这种强度非常大的动作片也不会超过10部，但这对于香港而言已经很厉害了。世界上哪有一座城市一年能拍30部电影，这30部电影有投资几亿的，也有各种丰富的电影类型。

南都：你曾提到香港动作电影的未来在内地？

魏君子：“在内地”已经成为了一个现实。因为香港的动作指导早已北上内地了，而且以他们的年龄，他们现在大多都在做动作指导，带着的班底则由内地人构成。

香港的电影这块你已经看到了，老一代的“龙虎武师”都已经年纪这么大了，没有办法做特技，香港的电影人才已经断层了。像张艺谋的《影》和陈凯歌的《道士下山》里的动作指导谷轩昭就说得很明白，他说“如果我开工，我一看这些武行全是40多岁的，我就得学我师傅八爷撞墙了，我肯定要找年轻人。”

现在程小东也好、袁八爷也好，开戏基本上班底全是内地的。这就是甄子丹说的，他们早在90年代后期北上的时候，就开始在内地找这种人才，而且内地的人才真的多。我们有多少武校、专业的运动员、武术队和杂技队，这些人出来，都是拍电影的好苗子，我们有这一块的土壤。

采写：南都见习记者 林文琪

编辑：彭思敏,刘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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