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世袭之国
日本首相大位，坐不坐得上，坐不坐得稳，背后有一套日本特色的政治密码，其中最关键的两个字，就在于“世袭”。
9月17日，日本自民党总裁候选人河野太郎、岸田文雄、高市早苗和野田圣子（从左至右）
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落幕之后，日本进入新一轮政治周期。由于现任首相、安倍晋三接班人菅义伟不再竞选连任，日本自民党将于2021年9月29日选举出新任总裁，即日本历史上第100任首相，从而开启真正的“后安倍时代”。
目前，宣布参加角逐“百任首相”大位的有四位候选人：前外务大臣岸田文雄、现任行政改革担当大臣河野太郎、前总务大臣高市早苗和现任自民党代理干事长野田圣子。另一位潜在候选人石破茂最终决定不参与竞选，转而支持河野太郎。
鹿死谁手，还要看开票情况。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日本首相大位，坐不坐得上，坐不坐得稳，背后有一套日本特色的政治密码，其中最关键的两个字，就在于“世袭”。
尽管首相之位已经传到第100代，也实行了多年的所谓西式民主制度，但日本政坛的核心游戏规则，从未改变。
安倍家族：“一门三首相”
世袭，是一个在日本社会普遍存在并被广泛接受的现实。
这些年来，中国媒体对日本企业多“百年老店”这件事赞誉有加。这些长寿的日本企业中，大多数是家族企业，采用的是“世袭管理制”。
我曾在日本静冈县采访过一家已有400多年历史的企业。当时，40多岁的总裁端坐在办公室里，请60多岁的“叔叔”员工拿来家谱，向我介绍说，自家祖上在江户时代前就已经在经营海产生意。
在日本政治圈里，“世袭”更是无处不在——经过多年家族传承、经营形成的人脉势力圈，是后代在政坛步步高升的最可靠助力，更是最终能否登上首相大位的决定性因素。
来自山口县的安倍晋三家族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安倍晋三前，其祖上就出过两位首相：岸信介和佐藤荣作。
佐藤荣作1964年出任日本首相，连续执政了7年8个月，创下了当时首相连任期限的最长纪录。
岸信介与佐藤荣作其实是亲兄弟，只是岸信介早年被过继到舅舅岸信政家做了养子。岸信介与表妹岸良子结婚后，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岸洋子后嫁予同样祖籍山口的安倍晋太郎，生下了三个儿子，次子就是安倍晋三。
安倍晋太郎也是日本最知名的政治人物之一，其父安倍宽是二战前的国会议员，母亲的祖父则是陆军大将大岛义昌。安倍晋太郎自己曾担任外务大臣、自民党干事长等要职，并曾两次竞选日本首相，最终在1991年距离首相只有一步之遥时病逝。
“一门三首相”的梦想，最终由他的儿子安倍晋三圆了。
安倍晋三的弟弟，则被过继给了舅舅岸信和，取名岸信夫。他本在商界工作，后来哥哥安倍晋三需要亲弟弟的帮助，他服从家族“大局”进入政界，目前在菅义伟内阁中担任防卫大臣。
一部安倍家族史，就是日本权力世袭造就的顶级门阀的经典历史。
岸田家族：善于“搞经济”
不同的政治家族，“术业”也有不同的专攻。
安倍晋三的父亲安倍晋太郎曾担任外务大臣，因此安倍晋三似乎更擅长外交，“安倍经济学”则争议颇多。岸田家族则不一样，他们在财经领域更有积淀。
岸田文雄的爷爷岸田正记，京都帝国大学毕业，曾担任众议员，后转战商界。父亲岸田文武东京大学毕业后，一开始在通产省任职，官至贸易局长，后来才步入政界，曾担任自民党经理局长（党内财务负责人）。叔叔岸田俊辅则担任过大藏省（即日本财政部）证券局长、广岛银行董事长。岸田文雄自己从早稻田大学毕业后，先在日本长期信用银行工作，其后才从政的。
更值得一提的是由岸田家族领衔的自民党“岸田派”，也称“宏池会”，1957年成立，是自民党中历史最为悠久的派别，在国家经济政策制定上发挥过重要作用。
比如，上世纪60年代池田勇人担任日本首相的时代，“宏池会”提出过“国民所得倍增计划”，实施之后大大提升了日本普通民众的工资收入，广受好评。
“宏池会”中还出过多位懂经济的首相，比如大平正芳、铃木善幸和宫泽喜一。
进入21世纪后，“宏池会”影响力有所下降，但岸田文雄此次竞选，似乎有意“擦亮”家族“懂经济”的招牌，通过打“经济牌”给自己加分。
9月8日，岸田文雄宣布了自己的经济振兴计划——建设“新日本型资本主义”，一方面继承安倍时代实行的大胆的金融政策和推动经济增长的战略，另一方面将着手解决安倍时代没有解决的国民收入增长长期停滞、疫情下医疗资源紧张等问题。
岸田文雄的新版“国民所得倍增计划”，能否帮助他赢得选举并重振“宏池会”，有待观察。
河野家族：父子大不同
世袭，有时并不意味着完全继承前人的政治路线。
本次自民党总裁的另一位候选人河野太郎，就似乎在重要的外交问题上，与父亲河野洋平的理念非常不同。
河野太郎同样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著名政治家族后代。他的爷爷河野一郎曾官至副首相，叔爷爷（河野一郎的弟弟）河野谦三出任过参议院议长。
他的父亲河野洋平更是中国人比较熟悉的“知华派”政治家，曾担任过自民党总裁、外务大臣和众议院议长。
1977年，河野洋平访问中国，受到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的接见。一年后，邓小平访问日本，河野洋平再次见到邓小平。他回忆说，邓小平告诉他：“为了中日友好，需要太平洋和平，所以我牢牢地记住了你的名字，太平洋和平是我最大的希望。”
河野洋平从此致力于推动中日友好。1993年8月4日，时任内阁官房长官的河野洋平，代表日本政府发表了有关“慰安妇”问题的调查结果，承认二战期间日军强征“慰安妇”并表示道歉和反省，史称“河野谈话”。他也为此一直受到日本右翼的强烈攻击。
北京奥运会倒计时500天之际，他又牵头组织了200多名日本超党派议员成立“支持北京奥运会国会议员之会”，为北京奥运鼓与呼。
但河野太郎不同——我在数年前采访他时，他就曾强调：“我父亲是我父亲，我和他不一样”。
河野太郎曾留学美国乔治敦大学，英语流利，读书期间的教授之一就是美国前国务卿奥尔布莱特，政治理念上受美国影响较大。2017年，河野太郎踏着父辈的脚步出任外务大臣。2019年转任防卫大臣，目前在菅义伟内阁担任行政改革担当大臣。
9月10日，在自民党总裁候选人记者会上，河野太郎声称，中国的“扩张倾向”应该受到遏制。2020年8月，他还曾向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组成的“五眼联盟”纳上“投名状”，称希望能让日本加入其中，成为其情报网的“第六眼”。
当然，竞选言论是否可信，还需要观察。家族政治势力深厚的河野太郎和岸田文雄，也被认为是此次当选可能性最大的两位。
1957年2月，当时的新任首相岸信介抱着安倍晋三( 前排右) 和他的哥哥
非世袭，难登位
前内阁总务大臣高市早苗，则是一位“非世袭”候选人。
她来自普通家庭，但从年轻时就有从政志向，从神户大学毕业之后，进入“松下政经塾”学习了一年。
“松下政经塾”由松下电器创始人松下幸之助于1979年创办，面向“年轻而富有成长潜力的人士”，以高强度体育训练、剑道、书道、政治培训等日本传统方式打造未来政治精英，每年招收不到10名学员。
成立40余年来，“松下政经塾”培养出了前原诚司、小野寺五典等不少政界知名人物，不过当上首相的，只有野田佳彦一位，而且只担任了一年就下台了。可见在日本，没有世袭背景加持，想登上首相大位，仍然非常困难。
高市早苗是安倍晋三的坚定追随者和得力干将，政治立场偏右，曾将自己的经济政策称为“新安倍经济学”。但仅有安倍晋三背书、并无门阀背景的高市早苗虽然早早就立下了“要做日本第一位女首相”的志向，但目前普遍被认为当选几率不高。
9月16日，现任自民党代理干事长野田圣子拿到了竞选所需的20名议员的推举，最后一刻宣布参加竞选。
野田圣子曾在日本政坛创下多项纪录。1987年，年仅26岁的她就当选了岐阜县议会议员。1998年，37岁的野田圣子出任小渊惠三内阁的邮政大臣，成为战后日本最年轻的内阁成员。
与高市早苗相比，野田圣子名气更大，爷爷曾出任过建设大臣，也算是一位世袭从政者，但家族还够不上“门阀”级别，目前看来当选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综观自民党内，目前较大的派阀有“细田（安倍）派”（96人）、“麻生派”（53人）、“竹下派”（52人）、“二阶派”（47人）、“岸田派”（46人）、“石破派”（17人）和“石原派”（10人）。
岸田文雄自己就是“岸田派”的领袖，已有足够多人支持。河野太郎的父辈则与麻生家关系很近，河野家属于“麻生派”，也有不少拥趸。上一代的政治遗产摆在那里，不是非世袭议员在人脉上能够比拟的。
另外一些世袭政治家族，如鸠山家族，近年来有些式微，但并不一定长时间失落下去。还有小泉家族——小泉纯一郎的影响力依旧存在，他的儿子小泉进次郎已经入阁，也在觊觎着首相的位子。安倍晋三为首的安倍家族，相信仍然会在幕后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总之，无论这次谁当选“百任首相”，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日本核心政治圈由世袭门阀掌控的实质，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不会有根本变化。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陈言
来源：新华社
编辑：林嘉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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