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小剧场粤剧《金莲》在广州星海音乐厅室内乐演奏厅演出。《金莲》由端·艺坊出品,陈云升编剧,胡家伟导演,蒋文端、李伟骢主演。此前的上海场反响热烈,一票难求。这次,《金莲》则终于回到了粤剧的主场广州。
小剧场形式,营造沉浸体验的氛围
《金莲》聚焦于潘金莲的心理与人性,为观众还原了一个真实的悲剧女性形象。在开幕后第一场便是对金莲的审判,为她列出了勾引叔叔、通奸西门、谋杀武大的三大罪名。其后,故事便由一个大雪纷飞、金莲做好一桌饭菜等待武松回家的夜晚开始,讲述她的内心挣扎与盼望。
《金莲》采用小剧场形式,营造沉浸体验的氛围,让戏中人物与戏外观众互动交流。在演出过程中,部分演员会突破原来舞台框定的区域,来到观众席的过道中。导演胡家伟认为,这样的设置打造出了一个“开放的裁决场”,将对金莲的判断权交还给剧场中的观众,让观众重新思考。他还透露,《金莲》在对舞台影像的使用、音乐方面的中西搭配上都有所创新,比如在演奏中就用到了钢琴。
小剧场粤剧《金莲》剧照。
南都记者会后采访了数位观看了当晚演出的戏曲研究专家,他们不约而同地对《金莲》以小剧场形式出现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并认为它绝不是一出的简单的潘金莲翻案戏。
一出非常现代的粤剧, 塑造了一个不同凡响的潘金莲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吴国钦在接受南都记者专访时,首先对潘金莲何以引起小说家和戏曲家的创作欲望进行了分析。据他介绍,明代小说《水浒》将潘金莲定格为一个“淫妇”。另一部小说《金瓶梅》则将这个人物大大丰富与深化,写她超级的美貌,多才多艺,琴棋书画精通,厨艺也很了得。但是,她心地歹毒,用指甲掐武大与前妻生的女孩迎儿,用白猫吓死李瓶儿的儿子事可证;她还非常淫荡。但是,有不少作品为她翻案,如现代话剧创始人之一欧阳予倩写过《潘金莲》,当代戏剧家魏明伦的翻案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内地与香港有不少影视也写她。为什么这个人物会引起大家的兴趣?原来潘金莲出身贫穷,被卖过,财主张大户欺负她,要奸污她,她拼死反抗,被迫嫁给又矮又丑的武大郎。因此,这又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物。潘金莲最后被武松所杀,她的悲剧,是社会制度造成的,是封建婚姻制度造成的,也是人性之恶造成的。这个人物,可以有许多种不同写法,人物有认识价值,写得好还有审美价值。
小剧场粤剧《金莲》剧照。粤剧表演艺术家蒋文端塑造了一个非同凡响的艺术形象。
吴国钦认为,粤剧《金莲》着重写潘金莲与武松关系。帅哥武松的出现,让潘金莲内心激烈震荡,戏用各种艺术手段表现潘金莲强烈的感情变化与内心活动,用梦境、正叙、倒叙、插叙甚至意识流方法,还用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用旁述者进行穿插解读,所以,这是一出非常现代的粤剧,导演的处理非常流畅。
他对演员的表演也赞不绝口。扮演武松的李伟骢高大英武,演得中规中矩。尤其是金莲的扮演者蒋文端,塑造了一个不同凡响的潘金莲的艺术形象。蒋文端戏路宽,闺门旦、花旦、青衣、刀马旦都内行,她扮演的金莲我们很难说属于哪个行当,她把行当表演艺术都融合在人物的塑造上,身段动作恰到好处,尤其是眼神灵动,非常有神采,惟妙惟肖。
不过他认为,由于导演将不少艺术手法置于这个小剧场粤剧,用力似乎猛了一些,离粤剧传统也远了些。“如开场由一戴面具穿黑衣的旁述者捞起置于台前箱子里的沙子,捧起又散落,看得有点莫名其妙,我问粤剧老行尊萧柱荣,他也说没有看懂。我觉得这些地方似应作出相应的修润。”
小剧场粤剧《金莲》剧照。
将戏曲传统的“线性叙事”改为“焦点叙事”,塑造的是“纯色”的金莲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董上德则认为,《金莲》将戏曲传统的“线性叙事”改为“焦点叙事”,聚焦于金莲在初遇武松后的心理现实,呈现出了一位苦命少妇本能地追求已经失去的“少女初恋”的感觉,其举止,其梦幻,皆是一种颇有虚幻色彩的“心理补偿”。“我不认为是写‘翻案文章’。大众可能以为编创人员在为金莲翻案。其实,不宜如此理解,这样看就显得浅了。金莲是一个生活在没有‘选择空间’的女子,她的情感、欲望与被爱的权利,完全被当时的社会‘悬置’,《金莲》呈现的正是这样的残酷事实,演出因而带有一定的思辨色彩。”
他同时指出,《金莲》一剧,只是横切金莲嫁给武大郎后的一段短暂的时空里的心理现实。从联系的观点看,人是会随着人际关系的变化而变的。聚焦于金莲的某个时空的心理现实,不等于给她重新贴标签。金莲还是金莲,而且完全可以将“这一个”金莲代入到《水浒》《金瓶梅》里去,并不违和。因为此后的变化使得金莲不得不变,终于变成大家早已熟悉的那个杂色的金莲。“粤剧《金莲》塑造的是‘纯色’的金莲,剧中多用红色,象征青春、热血、奔放。她是‘杂色’金莲的前身,二者不是断裂的,而是金莲本人阅历变化的结果。不要以为《金莲》里的金莲是对《水浒》《金瓶梅》里的金莲的重新阐释,绝对不能如此理解。”
董上德表示,小剧场是堂会戏的剧场化,又是对大剧院演出方式的简易化。前者保留了观众与演员的亲近感,后者则提供了堂会戏不一定有的剧场感。二者结合,相得益彰。不能将小剧场看作是大剧院的微缩版,因为小剧场有自身的规定性。
小剧场粤剧《金莲》剧照。剧中多用红色,象征青春、热血、奔放。
小剧场粤剧,为当代都市的艺术审美提供了新的视角
华南师范大学教授李静则认为,世纪之初出现的小剧场戏曲至今已有20年,以京剧《马前泼水》为代表的小剧场戏曲形成了以女性话题为中心的创作思路,出现不少“翻案戏”,引导和引发了对标签人物的重新思考,以及对既有价值观的重新审视。这种创作思路既是小剧场戏剧实验性旨归的演绎,也是小剧场粤剧《金莲》创作的观念前提。但《金莲》并非简单的“翻案”,它把人尽皆知的故事聚焦为一场雪夜的痴情等待。金莲等待给予她尊严、点燃她生命的恩爱,等待能够成活这场恩爱、解脱她难堪与不安的可能。她如电光火石一般的妄想与痴念坚定而犹豫、懦弱而刚强,夹缠着众生的质疑与对自我的否定,她无处言说的苦楚与现代都市“你不是我又怎知我痛”的孤独共情。
她认为,《金莲》以近距离、小众性的观演尝试了粤剧对接当代的一种可能——这其实也是对粤剧在近代城市化演进中锐意进取,兼容并举的戏剧精神的致敬,从其一票难求的市场反应来看,它获得了成功,也为当代都市的艺术审美提供了新的视角。
采写:南都记者 周佩文 实习生 陈悦
图片由端·艺坊提供
编辑:周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