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访谈

聚焦经济社会热点、层层深入分析调研，这是全国政协常委、民建中央副主席、上海市政协副主席周汉民对自己履职的要求。

作为联系经济界的参政党一员，周汉民经常听到来自企业的呼声，其中反映最突出的就是行政乱收费问题，为此他从2013年全国两会开始呼吁“要把收费权力关进制度笼子”。

如今，这一建言落地有声。去年国家发展改革委等多部门下发文件，规范城镇供水供电供气供暖行业收费，要求清理取消不合理收费项目，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

今年是周汉民任全国政协委员的第20个年头。履职期间，如何精准切中社会热点，提出有效建议进而推动政策落地？周汉民告诉南都记者，“只有把调研和建言二者密切结合起来，才能切实起到‘抓铁有痕，踏石留印’的效果。”

图为全国政协常委、民建中央副主席、上海市政协副主席周汉民。

近日，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周汉民分享自己这些年的履职感受，并就持续关注的个人信息保护、平台反垄断、优化营商环境等问题，谈谈他最新的思考。

南都：去年两会期间，你关注平台反垄断的热点问题，建议重点增加互联网领域的监管内容，提高对头部平台垄断的处罚力度。过去一年，我们看到多起平台“二选一”案开出巨额罚单。在你看来，这波监管给行业带来何种影响？

周汉民：垄断是市场经济走向成熟的衍生品，开始时不一定有害，但一定是市场经济高度发达后亟须关注的问题，需要法律予以回应和有效遏制。

互联网的不断发展让人欣喜，与此同时我们也担忧，类似“二选一”“杀熟”“扼杀式并购”等平台竞争失序现象愈演愈烈，在电商、外卖、网约车等多个垂直领域，行业集中趋势明显，平台无序扩张可能带来系统性垄断风险，不利于保护中小企业、个体消费者和鼓励创新，这也是我去年提出相关建言的缘由所在。

国家对此高度重视，向阿里、美团等平台开出巨额罚单，起到了示范的积极效果。我认为，平台反垄断监管会使得行业从无序走向有序，并引导企业之间良性竞争，将更多资源用于技术革新、服务提升和模式创新，而不是形成壁垒、限制竞争。从长远看，合规发展始终是题中应有之义。

南都：如何给互联网设置好“红绿灯”，防止资本无序扩张、野蛮生长？

周汉民：首先是法治先行，推动《反垄断法》的修改。加快《反垄断法》修订，重视对互联网平台公司的系统性垄断研究，提高平台头部企业垄断行业的处罚力度，并随着反垄断执法经验的积累，进一步完善相关法律，加强反垄断执行能力。

其次是加强监测，建立互联网创新和行业监测研究体系，对互联网与其他产业融合发展情况和风险进行监测、跟踪和评估，对可能导致垄断的行为进行预判和风险提示。

第三是发挥典型案例的示范指导作用。要对一些引起广泛关注的典型案例及时开展反垄断调查。

南都：“稳字当头、稳中求进”是今年中央经济工作的总基调。2021年底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营造各类所有制企业竞相发展的良好环境”。怎么评价当前营商环境？

周汉民：市场主体是经济发展的基本载体，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要求在微观政策方面，持续激发市场主体活力。在各种风险挑战面前，保证经济正常运行和社会大局总体稳定的基本前提就是保住、稳住市场主体。

自2020年开始，为更好了解企业受疫情影响和生存发展情况，我开展了企业大调研，迄今为止共走访了约200家企业，涵盖国企、外企、民企等各种所有制企业，走访中企业对国家营商环境的持续优化表示肯定。特别是2020年1月1日《优化营商环境条例》实施以来，营商环境得到了有目共睹的改善，企业也期待政府支持进一步加强。

例如在市场准入门槛方面，电信、医疗、能源、金融等若干领域仍存在隐性门槛；在政府服务和监管方面，随着政务服务“一网通办”的推广，企业经营更加便利，但基层执法和服务人员的服务意识和服务能力尚有待提高。

南都：对持续改善营商环境，有何建议？

周汉民：我建议，围绕企业遇到的痛点、难点、堵点，开展大调研。发展环境好不好，评价标准科不科学，企业最清楚，在政策制定、反馈机制上应多听听企业家的心声，才是我们最大的创新，最好的落实。

要尊重市场主体需求，完善各类市场主体公平竞争的法治环境。注重惠企政策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部分实践证明有效且需要的政策应由短期政策转为长期政策。政策不在于多，而是要浓缩、要精准、要落地。

此外打造常态化、精准化、全面化的安商稳商“店小二”，探索通过数字化管理手段对企业进行个性化标签，分类施策，主动推送，让惠企政策扎实落地。

南都：个人信息保护是你长期跟踪的话题之一。去年11月，《个人信息保护法》正式施行。在你看来，这部法律将如何影响我们的数字生活？

周汉民：在大数据时代，从源头加强数据管理显得极为重要，今天人们最大的隐忧就是如何防止个人信息在网上“裸奔”，这部法的意义重大，将影响我们每个人的生活。

例如，《个人信息保护法》确立了“谁处理谁负责”的安全义务原则，即对于信息的收集、存储、使用、加工、传输、提供、公开等所有环节，每一个环节的数据处理者都承担该环节的安全义务，为个人信息的全生命周期提供安全保障。

这样，我们更能享受数字时代的便利，同时侵犯个人信息的违法现象也将大幅下降，信息数据使用将从无序进入有序状态。我认为，这部法律开启了我国个人信息立法保护的新篇章。

南都：2021年，《民法典》《数据安全法》《个人信息保护法》陆续施行。规则落地后，我们更关注落实执行的问题。以人脸识别为例，个保法明确规定：采集人脸信息必须经过用户同意，但现在仍然有小区强制收集业主人脸识别信息。怎么看？

周汉民：数字化是大势所趋，一方面我们要鼓励信息技术、信息产业和数字经济不断发展；另一方面，无论是产业还是经济本身，它的生产要素是数据，很多数据尤其是个人信息数据值得特别保护，绝不能滥用。

对于你提到的小区门禁强制收集人脸信息，这一做法的确有悖于《个人信息保护法》。事实上，除了中央立法，地方也陆续出台了相关法规。如《上海市数据条例》就规定，在本市商场、超市、公园、景区、公共文化体育场馆、宾馆等公共场所，以及居住小区、商务楼宇等区域，安装图像采集、个人身份识别设备，应当为维护公共安全所必需，遵守国家有关规定，并设置显著标识。

我认为在法治日渐完善的背景下，仍有部分小区存在这一情况，说明我们在落实方面需要进一步加强。

南都：如何加强？

周汉民：所谓徒法不足以自行，法规出台后，要落地、落细、落实，才能真正见效。我建议一方面，要出台配套措施，加强监管，明确落实的执行机构、监管流程等操作细节；另一方面，提升民众的法律意识，如杭州的“人脸识别第一案”就起到了以案释法的效应，建议可以典型案例为抓手，让《个人信息保护法》深入人心。

南都：今年是你作为本届全国政协委员履职的最后一年。是否有统计过，这五年写过多少份提案？最满意的是哪份？

周汉民：五年来，我围绕经济社会发展热点，深入调研、深刻建言，提交提案30多份。其中，令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关于在大数据时代下推进我国个人信息隐身份制度立法的建议》。很荣幸该提案获评全国政协2018年度好提案，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针对个人信息在网上“裸奔”等情况，我在提案中建议，围绕我国个人信息保护进行专门立法，并完善个人信息分类、确立数据流通的隐身份原则，重点规制个人身份再识别行为，同时倡导行业自律，为数字经济保驾护航。

2021年，《数据安全法》《个人信息保护法》先后施行，为规范数据处理活动、保护个人信息安全提供法律保障。当年提案的内容终于成为现实，对此我深感鼓舞。

南都：你从2003年起任全国政协委员，回顾多年的履职经历，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和感受吗？

周汉民：最大的收获是，我可以在这个平台上提出自己的点滴建言，最终能够助推、改善相关工作。

例如2013年，我在全国政协十二届一次会议的大会发言时，提出要把收费权力关进制度笼子，引起现场委员们的强烈共鸣。其实，乱收费不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而且是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法律问题和社会问题，把权力关进制度笼子，是大势所趋。

从呼吁到落地，不会一蹴而就。之后，我一直关心着取消乱收费的进展，并在不同场合提出相关建议。2021年，国家明确了要清理规范供水供电供气供暖行业的不合理收费，没有合法有效政策依据的收费项目将全部取消。

如今建言使命已达，时隔虽长，但未被忘记。我认为制度之于权力，犹如缰绳之于骏马，操之在手则驾驭自如，脱缰失序则为祸甚烈。未来，希望市场的法治特性得到更好的尊重，我也会为建立公开、公平、透明、完善的收费制度体系等内容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把建言做成“连续剧”。

南都：你今年有一份提案提出“自贸区要率先成为数字贸易示范区”，是如何关注到这一话题的？

周汉民：2012年3月，在全国“两会”上，我递交了一份大会发言，建议国家部分地区建设自由贸易港城。从此，我亲历了中国自由贸易试验区从无到有的整个历史进程。目前我国自贸区已达21个，自贸区“雁阵”展翅高翔，政协委员的建言能够汇成一股力量，形成社会共识，我与有荣焉。

我认为，自贸区是我国制度型开放的重要举措，在我国已经郑重提出申请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TP）和《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背景下，自贸区理应主动谋划，在促进数字贸易方面先行先试，为我国更好融入全球，研究数字贸易战略布局、发挥“试验田”作用。

为此，我在今年的提案中提出三点建议：

一是构建适应国际数字贸易发展的法律体系，特别是加快海南自贸港、临港新片区各项相关法律的单独立法，保障改革创新于法有据，建立健全独特的法治体系。

二是打造数字贸易开放创新体系。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培育数字贸易企业，加强国际合作。

三是构建全要素多层次智慧监管体系。提升政府部门的数字化治理水平，建设涵盖商务、海关、税务、外汇管理等在内的智慧监管大数据平台。

采写：南都记者李玲

编辑：李玲,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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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李玲

3.64亿

南方都市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