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里聊生死,暨大教授刘涛:不应把赛博祭祀和现实对立

南方都市报APP • 拌面酱
原创2022-04-06 16:26

又是一年清明。今天的赛博时代,数字祭祀、赛博墓碑、互联网入殓师等新词频现,相关话题进入公众视野,引发对祭祀与追思的另一种讨论。南方都市报对话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党委书记、副院长刘涛教授,聊聊赛博世界里的数字祭祀,以及元宇宙世界中的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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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党委书记、副院长刘涛教授。

今天互联网环境中不断出现“赛博墓碑”“互联网哭墙”“互联网入殓师”。如何看待这样的现象?

这种新的祭祀、追思方式,其实还是有一个比较长远、久远的传统,大的范畴都是一种数字追思。从线下的祭祀延伸到网络祭祀,实际上都是一种象征行为,通过一套景观系统,去完成这种象征意义的提取。其实人也是需要这样一些意义系统的。

简单来说,如果你认为日常生活中的一些追思祭祀,是一种仪式行为、文化行为的话,那网络可能就是一种再仪式化的行为。而仪式本身就是一套操作流程,这个操作流程可以赋予生活一种意义体系,让你的生活变得有意义。就如同你去纪念一个逝去的人,通过这样一套操作体系,慢慢地,你的内心也可以收获很多内容。

反观如今的“赛博墓碑”,逝者账号的留言会更日常,分享的话题会更多元。较之传统祭祀,网络祭祀在话题选择和表达方式上,是否更强调公共性?

是。因为以前主要祭祀的是自己的家人,你的祭祀行为主要是对家人。而网络里的追思行为就不仅仅局限于亲朋好友,可能还会有更大的公共性内涵。

其实每一个人可能在现实世界当中,都需要倾诉。这就涉及一个非常本质性的问题了,人的情感的问题。以往只是把情感简单停留在自我处理的阶段。但实际上从情感社会学角度,情感其实是一个社会问题,或者说它有一个社会的面向,或者它本来就是一个公共问题。

在日常的生活体系当中,怎么样去对待我们的情感,这就变成一种情感实践,是一种emotional practice。以往我们认为倾诉就是倾诉本身,但实际上你把它放在情感社会学的维度上来说的话,倾诉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自我心理调试方式。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经常会有一个说法叫道德的语法。就是说,我们情感的这套操作方式也是有一套类似的语言体系的。情感对于人的影响不一样,不同社会阶级的情感内容也不一样的。那么一个长期被正向或负向情感所包围的人,情感层面上,心理上的东西,最后会转化为对生理上的一种影响,这其实也是现在心理学(对)生理上的一些影响。

因而人的确是需要倾诉的,但是倾诉就需要有对象。这就面临一个问题,你在现实生活当中很少有公共的空间,来进行公共的表达。有些非常隐私的东西,你缺少非常完整的倾诉对象,怎么办?然后我们就会有各种树洞。

网络任何出现的一个产品,它不仅仅只是这样一个被发明的产品,它可能还有一个深层次的社会需求,可能回应一个深层次的某种社会心理社会。逝者树洞一方面当然是祭祀从个人对象转向为一个公共对象,同时也是一个个体从自我的私人领域走向公共领域的一种非常重要的途径。

简单通俗地理解,就是我们需要一些公共符号,需要能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一些支持、安慰、鼓励、抚慰的东西,一些意义系统。这个公共符号有两重的功能,一重是能够让我们感觉到一种不同于主流叙事的意义体系,另外一方面,当我们运用了这样一种意义之后,能让我有一种被认同的安全感。

每一个数字墓碑的背后,它不仅仅只是这一个个体的悲伤故事,可能还有一群悲伤的人,因为它而得到一种相互的安慰,一种支持,一种鼓励,然后相互走到一起,它的意义是弥足珍贵的。慎终追远,民德归厚,这种追思和纪念也是一个国家发展,社会公德和伦理培育的非常重要的实践。

类似的“临时性社区”空间表达,显示出朴素的情感流动,对死亡“拒绝遗忘”的姿态,但也存在一定程度的不稳定性。您认为未来理想化的“数据遗产”处理方式该是怎样的?

现在有一些做法我觉得是不错的,但凡是我们的财产,都应该把它放进一个保护的体系当中,就是说数字财富是我们法律所承认的。现在问题在于我们应该怎么样去保护。我觉得还是要在规约系统当中或者一套协议的体系当中完善它,比如说可以立数字遗嘱,指定它的继承人,让它是某些人所有的。

这里面又会存在一种分类,财产性的东西可以继承,但是非财产性的东西,会涉及到评估的问题:哪些东西属于财产,哪些东西是非财产。非财产性的东西是要进行个人授权,决定它是继承还是受赠之类的。

但我总感觉我们还是应该有一种意识:数字财富,在如今虚拟跟现实深度嵌套的结构背景下,虚拟也好,现实也好,它都有一个内核,都是真实的。所以面对真实的东西,我们都应该有充分的评估,把它纳入一个共通的管理管道当中去,现实中的财富跟虚拟的财富应该统摄起来。我觉得未来可能是一个研究命题,就是怎样对财产的遗产属性或者价值进行评估,基于它基础之上的这套保护体系是什么样子。

部分观点认为线上祭祀、赛博墓碑,淡化了追思行为本身的意义,有声音认为,“科技发展的程度越高,死亡的概念也就越模糊”,您怎么看?

在我看来,基于技术座驾之上的发展应该是一种趋势。你可能基于技术的方式,不用再回家里的墓地去祭祀,而是通过网络上的方式,去完成追思。你说严肃不严肃呢?那严肃又怎么去界定呢?时代总是在发展。很多年前,你会认为是线上讨论多不严肃,现在大家不也在线上开会吗?

不管是采用哪一种形式,如果我们能收获同样的一种意义系统,这样的意义系统能够维系一个个体层面的某种情感调试,维系一个社会文化层面上对文化内容的延续的话,我觉得就是可以。追思纪念是文化层面的东西,它对维护社会的秩序,维护社会的性格是有意义的,它会让人心向善,让人心变得更加醇厚。科技如果有助于做这个事,我觉得是挺好的。

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考虑技术社会发展对语言逻辑的改变。当语言逻辑发生变化的时候,我们可能要从一些新的事物里去寻找意义,或者不断去培育它的意义。我觉得这可能是最主要的东西。

网络祭祀没问题,关键是我们要去培育祭祀的意义,如果一些行为最终引发狂欢,原本所应该承载的文化内容就发生了变质,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了。我相信每一个在互联网上点燃蜡烛的人,他还是会严肃地思考这样的问题。

因此未来的生与死,一定会在赛博世界里有更深程度的建构,但如何建构是未来要思考的重要方向?

对,这肯定是未来的一个趋势。不要把赛博跟现实对立起来,我觉得这一点是一定要明确的。因为整个技术的大浪就在往前旋转,很多东西已经非我们个体能够去支配的。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希望大机器齿轮在旋转的时候,能够给予文化一种照应、承诺和关照。未来讨论元宇宙的时候就意味着,这就是一种数字生成的生活方式了。

在这个生活方式里面,就应该有一套规则体系,一套文化意义系统,以及相对应的编码规则、象征体系,这都是应该的。因为未来都有很多不确定,任何风险的诞生,风险的出现,往往是对人身体实践的那种制约。我觉得还是要有开放的视野去看待这个东西,类似数字祭祀,更多地把它放在大的社会结构、社会系统、社会脉络体系中去理解吧。


“清明时节 遥寄哀思”系列报道

统筹:方军 董晓妍

采写:南都记者 董晓妍 实习生 郭一蒨

图片:受访者供图

编辑:董晓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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