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上海正在回来。
根据上海市持续巩固疫情防控成果、有序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总体方案的安排,6月1日起,上海将在严守不出现规模性反弹底线、确保风险可控的前提下,全面实施疫情防控常态化管理,全面恢复全市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日前,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多位身处上海的广东人,记录他们在社区、在方舱医院互帮互助度过的两个月:来自东莞的小黄在她所居住的封控小区成为“团长”,帮助邻里订购发放短缺食物;来自广州的小杨主动参与上海楼栋志愿者工作,与邻居们一起度过“最困难的时候”;惠州姑娘温米奇(化名)确诊后在方舱成为志愿者,她说,“如果我是在小区,也会是小区里帮忙组织核酸检测、搬快递的那个人”。
6月1日,一名小朋友在家长陪伴下在上海外滩的观景平台边休息。新华社记者 丁汀 摄
“团长”
时间回到今年3月底。
当时,上海发布通告,3月28日起对浦东、浦南及毗邻地区,4月1日起对浦西地区,分别实施封控、开展核酸筛查,随着疫情的发展,上海开启了长时间的全域静态管理模式。
在东莞女生小黄的印象里,刚到上海时,疫情还只是初现苗头。
90后小黄是互联网广告从业者,过去十年都生活在广州的她,今年3月初更换了工作城市,只身来到上海,在普陀区落脚。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往后的时间里,疫情形势急转直下。4月1日,小黄所处的住宅小区,被拉上封条,整个普陀区开始实施封控管理。原计划封控时间为5天,但随着新增病例数不断增加,她在往后的数十天里,未能踏出小区门口。
封控初期,生活物资难以抵达家门,提前储备的食物马上消耗殆尽,网上生鲜平台也“抢”不到食物,小黄的情绪逐渐焦虑。“大概到封控的第8天,所有食物都已经没了。如何找东西吃,就成了需要解决的问题。” 她告诉南都记者。
面临同样难题的还有其他邻居。居民自发组织团购便成了获取物资的重要渠道。
小区里陆续出现微信团购群组,组织购买蔬菜、瓜果、肉类等食物。能协助其他邻居统一订购、接收、发放物资的人,也就成为了“团长”。
基于饮食习惯,面包和牛奶对小黄而言是必需品。她加入多个团购群后并未在物资目录上找到这类食物,与邻居沟通发现不少人也有相同需求,小黄于是萌生了由自己当“团长”的念头。
想法在群里提出后,很快得到了其他邻居的响应。小黄需要做的是统计需求并对接供货商。她通过在网上筛选供货商留下的广告信息,或是利用自身的人际关系找到性价比较为合适的团购渠道,向外发出订单需求。
小黄每次前往小区门口与供货商对接时,均会穿戴防护物品。受访者供图
物资被配送到小区门口后,最难的一步是如何将它们送到不同楼栋的邻居手中。
在首次接收时,她穿着基本的防护衣到门口交接经过消杀的物资,原地等待其他楼栋的代表和志愿者前来领取,但部分人没有留意群里的提醒,或没有意识到需要安排专人自行下楼领取,“初期的分发工作显得混乱”。
第二次团购时,群里协商好每幢楼安排一至两名代表,下楼接收物资,并搬上楼分发。“到后来,买其他东西时都比较有秩序。如团购面包时,每次的下单量就达到了三四百份。邻居们通过这个群先后买到了月饼、牛奶、面包、芝士、牛油和猪肉。”
为了照顾到小区里的部分独居老人,小黄还和其他邻居协商,将多购入的牛奶送到他们手中。她需要负责将牛奶拖到一幢有多位独居老人的确诊封控楼,与代表接头,让其上楼派送。 “我也很害怕,不想到有感染的区域,但始终要有人做这件事。”小黄坦言。
团购的物资经消杀后,由非封控楼的志愿者分发到封控楼栋以及各自楼栋。受访者供图
楼栋里的互助也让小黄印象深刻。她所在的小区里,邻居们会根据各自需求,通过电梯自助交收的方式“以物换物”。小黄就曾收到香蕉、酱油、白砂糖,甚至是蛋糕。
“我自认为不是无私、伟大的人,但‘团长’的经历,让我切切实实帮助到其他人。我受过别人的恩惠,也很愿意用同样的方式去帮别人。”小黄说。
邻里
像小黄一样因工作来到上海的广东90后还有很多。
在闵行区虹桥镇的封控小区里,两年前来到上海的27岁广州女孩小杨,选择成为一名楼栋志愿者。每天,她花费大约半小时给每一户人家分发抗原检测试剂盒,晚上回收垃圾。
她告诉南都记者,小区共有50多栋住宅楼,居住人数众多,疫情发生后居委忙不过来,只能靠志愿者从中帮忙。
小区封控初期,楼栋里的志愿者数量不够,居委会和业委会的信息难以传达给居民。后来,在与居委达成共识后,小杨所在楼栋的居民开始为志愿者们捐赠防护装备。“我们楼栋的志愿者都是上海爷叔和主妇,人不是很够,我就跟楼栋的志愿者说要加入。”小杨说。
由于楼栋里有独居老人,也有听障人士,小杨专门拉了微信群,与楼栋的4名志愿者及居民们互通信息。楼栋里的听障人士听不见志愿者的敲门声,他们就会在微信群里提醒。
小区的快递运输也由志愿者负责。志愿者团队被邻居夸赞为“西门男子天团”,每天,“天团”的上海叔爷们负责分发快递到楼下,再由小杨等楼栋志愿者负责分发到每个楼层。
4月13日,上海下暴雨,小区的快递点“爆仓”了。小杨向南都记者回忆,楼栋里的两名志愿者骑着电动车,冒着大雨去快递点取快递分发,“正好是雨最大的时候,她们连信息都没来得及回”。
邻里间,守望相助的故事还在不断上演。
她向南都记者介绍,小区的一位退伍军人,向居委会捐赠了4万余元的防护服和防护装备。其他楼栋的业主听说后也纷纷跟捐,最后筹集到了5万余元作为志愿者们防护装备的花费。4万元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其他楼栋的业主们后来还发起认捐,希望补贴这位退伍军人的捐款,他最后还是拒绝了。
疫情期间,封控小区里的住户虽不曾见过面,心却更近了。
“因为在最困难的时候,是大家一起走过来的。”小杨告诉南都记者,来到上海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有眼下的经历。但特殊情况也让邻居之间或主动、或被动地有了更深的联系和羁绊。
6月1日,小杨告诉南都记者,作为楼栋志愿者的工作在5月初就已结束。5月中,她所在的小区进入一个星期的静默期,不允许快递团购,也因此不需要楼栋志愿者进行服务。“只能下楼扔垃圾,其他时间都会被大喇叭催促赶紧上楼。”
小杨说,她所在的楼栋里有两三位志愿者是服务整个社区的,后期都是由她们响应社区服务。一直在家办公的她,如今在等待公司的进一步安排。
方舱
还有一些故事发生在居民楼之外。
90后温米奇确诊后在方舱医院成为了一名志愿者。
温米奇是广东惠州人,一次在斯里兰卡的旅行让她与丈夫相识。结婚后,两人选择留在丈夫读书的城市上海,开始新生活。七年,在她的内心深处,“这里已经是家了”。
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平静的生活。3月29日,温米奇所在小区正式封控,疫情下的常态化防控起初并未让她感到慌张,但在往后的时间里解封却迟迟未能到来。
4月2日,同住的母亲出现感冒症状,并在次日检测出核酸呈阳性。“我们都吓一大跳。”温米奇向南都记者回忆,在母亲居家隔离两天后,她和小女儿也陆续确诊。4月10日凌晨,一家三人被转运至国家会展中心(上海)方舱医院。
未知最让人忐忑。偌大的会展中心里,一张张病床排列开来,被木板分成一个个隔间。
“进来的第一天,其实盒饭都吃不下。”但与母亲商议后,温米奇还是报了名当志愿者,每天工作4至6个小时,负责分配所在区域约800人的饮食,协助核酸检测的指引、登记,协助新病友入住安置。
温米奇在方舱参与志愿者工作。
“到方舱后,我就问母亲,你陪着外孙女应付得来吗?她觉得没问题,所以我就报了名。”志愿服务充实了温米奇在方舱的生活,“作为一个年轻人,身体也好,这个时候如果不去做的话,很多人都不会愿意去做。所以如果我今天是在小区,也会是小区里帮忙组织核酸检测、搬快递的那个人。”
虽然因确诊被留在方舱,但投入志愿服务后,温米奇的心态也渐渐平和,“我以前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个身份去体验,成为志愿者也让我以另一个角度去看待生活。”
在方舱里,仅分配餐食这件事,就是一个大工程。
早上7点,温米奇与同区域的20多名志愿者已经开始为其他确诊患者搬运早餐,午餐、晚餐、宵夜也一顿不落。她或是穿梭在一张张病床前,或是在与其他区域志愿者交涉协调,有时是为了几份盒饭,有时是为了几双筷子。方舱里又来了新人,志愿者还要了解有无忌口。
几天的志愿工作,让方舱里的病友都认识了常穿着紫色衣服的小姑娘温米奇。
“当我们还在家里时,都想着再去团购些什么,有时候送来的东西很零碎,可能就是一根胡萝卜、两个番茄。你不会想到志愿者可能因为这些东西得多跑一趟。但当你的角色转变了,就会意识到他们真的是在为大家无偿服务。”她说。
4月15日清晨,温米奇一家三口都收到了核酸检测阴性报告。当时,她告诉南都记者,最大愿望就是快点回家。“我们非常笃定的一点是,当这波疫情过去后,我们的城市还是会恢复秩序。”
奔赴
与生活在上海的90后们不同,为了支援上海抗疫,70后王艳影与51位队友专程从深圳奔赴上海。
支援方舱的志愿者。
4月7日,王艳影和同伴们一起抵达上海。他告诉南都记者,自己是徐州人,也是徐州市猎鹰应急救援队的队员,已在深圳扎根经商十几年,曾当过深圳防疫志愿者。4月初,留意到上海疫情后,他和朋友组织了一支合共52人的队伍,从深圳出发,自愿来到上海参加防疫工作。
王艳影回忆,刚到方舱的时候,舱内有数千名病人,只能靠医务人员分发餐食,因此现场“秩序有点混乱”。于是他协调同伴维持秩序,协助发放早餐、午餐、水果、牛奶等物资。
方舱内的工作强度很大。王艳影向南都记者介绍,工作人员按照早、晚进行排班,他值晚班,从19时至次日7时。上岗时,他需要穿上防护服,戴上N95口罩和眼罩,手上套着双层手套,再穿着双层脚套进入方舱。在穿着防护服的这段时间里,他不能吃、喝、上厕所。由于天气炎热,外加通风设施被关闭,王艳影每次脱下防护服后“里边穿的短裤都湿透了,头发就更不用说了”。
在方舱期间,王艳影也曾有过情绪崩溃的时刻。
他还记得,有天晚上正在工作时,在上海定居的妹妹突然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是否也来到了上海。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妹妹告诉他“我实在是没吃的了”——那时,妹夫已经确诊被隔离,只剩妹妹带着孩子留在家中。
只是王艳影对此也无能为力,安慰妹妹说:“我也来帮忙想想办法”。放下电话,他哭了。
到上海做志愿者的消息传回家时,王艳影的姐姐从北京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女儿发微信让他注意安全,妻子也从西藏日喀则发来消息将他痛骂了一顿。“她说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我说没事,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但是千万不要和我爸讲我在哪里。”
王艳影的父亲曾在云南当兵,也是党龄超过50年的老党员。受父亲影响,他认为来到上海做志愿者“是职责所在,应该迎难而上,挺身而出,所以我从来没有犹豫过”。
然而,来到上海后,4月14日、15日,已有5位同伴陆续确诊。王艳影心中忍不住难过,但志愿工作仍要继续,“方舱内的情况已经变得好多了。疫情不退,我不离开。”王艳影告诉南都记者。
6月1日,王艳影正在上海市金山区统一隔离。他已经买好了回老家的票,打算在6月3日结束隔离后,回去继续隔离14天,再玩几天,最后才返回深圳。
谈起这两个月的志愿者经历,王艳影笑言,“志愿者生活不累,隔离很累,一人一个房间,吃了睡睡了吃,10天不能出门。不过,上海解封了,繁荣依然,一切辛苦都值得。”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杨天智 敖银雪 见习记者 黄嘉丰
编辑:张亚莉,向雪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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