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鹅飞出了“王子与公主”的童话,在稻草人的肩头伫立飞翔。10月21日至22日,杂技剧《天鹅》在广州大剧院震撼首演。南都记者现场感受到,随着演员们一次次挑战身体极限、甚至突破想象的动作,观众席间的惊呼声和掌声相伴而来,一浪盖过一浪。谢幕时,这群并不为人所熟知的年轻杂技演员走上台前,赢得了全场由衷的喝彩。有观众感慨道:“他们每一位都散发着光。”
《天鹅》由广州市杂技艺术剧院创作演出,总导演是多次获得文旅部“文华大奖”、中国舞蹈最高奖“荷花奖”的国家一级导演赵明。首演前夕,南都、N视频记者探班时,这位“60后”名导说,让杂技演员站在更大的舞台发光,是他跨界执导杂技剧的初心:“我觉得他们杂技演员付出得最多,获取得最少;有这么高超的技术,或许只能在露天的场地演出,在大棚里面演出。我就认为,他们应该是在大剧院演出,在更大的舞台上有一份光彩。”
2005年,赵明为原广州军区战士杂技团编创了世界第一部杂技剧《天鹅湖》,不仅轰动全国,还应邀赴美国、日本、俄罗斯、芬兰等国巡演数百场,真正获得了国际声誉。2021年,他又应邀为广州市杂技艺术剧院创作了当代杂技剧《化·蝶》,在国内巡演期间收获无数好评,主演吴正丹不久前凭此剧荣获“文华表演奖”。
此次上演的《天鹅》,是赵明个人的第三部杂技剧作品。与17年前横空出世的《天鹅湖》仅一字之差,却从人物到主旨完全另起炉灶。原作中高贵忧伤的“王子”,变成了“稻草人”和“机器人”;没有“黑天鹅”的戏份,却增添了象征人类欲望的红绸舞段、以及“手影人”等重要的原创角色。
离开了人们耳熟能详的文学底本,仅凭惊险刺激的杂技,如何成“剧”、乃至于完成一种寓言般的叙事?对导演赵明来说,这同样是一次超越极限的挑战。他说:“可能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杂技只是简单的娱乐、刺激的观感,但我们试图证明,这门艺术同样可以讲故事,而且能表达一种社会观照。我也不知道,我这份挑战成功了没有?一切听凭观众的评判。”
【对话赵明】
《天鹅》是一次新的挑战
南都:从17年前的第一部杂技剧《天鹅湖》,到不久前的《化·蝶》,再到新作《天鹅》,好似一部“回旋曲”。这三个作品对你个人分别有怎样的意义?
赵明:我觉得每次创作都是一次冒险的旅行。17年前的《天鹅湖》是我第一次尝试从“技”到“剧”,用中国传统杂技技巧去演绎西方的经典故事。第二部杂技剧《化·蝶》,是关于如何将杂技与中国传统哲学、美学相融,去讲好一个典型的中国故事。
赵明。
这次的《天鹅》,在艺术风格上又有很大的转变,对我又是一次新的挑战。我对《天鹅》的期待是,是否杂技也可以观照社会话题、在人类文明的进程当中发挥一点点作用?当前,我们人类共同面临着生态环境问题,我希望通过杂技艺术,加上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这样的世界性的音乐语言,在这个重大命题上发出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声音。
南都:杂技剧《天鹅》使用了柴可夫斯基《天鹅湖》、圣桑《天鹅之死》的芭蕾舞经典配乐,却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这是基于何种考虑?
赵明:动用《天鹅湖》这样的经典音乐,确实是一种大胆的尝试,因为它本身已经被世人完全认知和喜爱,可能一听到这段音乐,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各种形象。但是这一次我们是用杂技来表现,而且不像之前的杂技剧《化·蝶》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作为蓝本,《天鹅》完全是一种意象的表达。我在创作这部剧之前,对它的定位就是,既让观众觉得惊喜和意想不到,又能传递出一个人们熟知的、很明确的审美信号。
南都:这部新剧中除了女主角“天鹅”,其他几位主角都是原创角色。“稻草人”“机器人”和“手影人”分别意喻着什么?
赵明:“稻草人”可能是人类的初心,象征着过去的农耕文明,或者说很本质的、“天人合一”的状态,而“机器人”是未来的人工智能,“天鹅”代表生命,这三者之间构成了一种对话和抉择的关系。
杂技剧《天鹅》中的一幕。
无论是“稻草人”还是“机器人”,本质上都是供人类驱使、服务于人类意志的。“手影人”这个角色,就像是人类欲望的化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类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可以建立起繁荣的家园,也可能会在欲望的裹挟之下,破坏掉自身赖以生存的环境。但我们不是直接把这个意思说出来,而是用一个角色来代替。
南都:这一版《天鹅》已经跟2005年的《天鹅湖》大不一样,不过我还是注意到,它特意保留了“四小青蛙”的段落,这算不算是一种情怀?
赵明:对,因为我们的杂技剧《天鹅湖》中的“四小青蛙”,应该说是一种创举。在国外,无论《天鹅湖》再怎么改编,它的第二幕和“四小天鹅”舞段是永远不会变的,也没有人敢这么变。但我们当时既然要做杂技剧,就想到了这样一种颠覆性的、颠倒的表现方式。
这个段落确实是近20年前想象和创作出来的,今天看来还是能博观众一笑,我们也很高兴。
杂技剧的成败在于分毫之间
南都:可能很多剧迷会好奇,你已经是舞剧界的“大满贯”导演,完全可以水到渠成地用舞蹈去实践你的创意和表达,为什么如此钟情于杂技?
赵明:其实我觉得现在的艺术都是融合的艺术,越是创新的表达方式,越能占领我们的文化市场。无论你是戏曲、戏剧、电影、电视,还是舞剧、杂技,我觉得,都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用自己的方式去争夺这样的一方舞台。
《天鹅》排练现场。
从艺术门类来讲,杂技其实和舞蹈一样,都是通过身体去“讲话”。但是我觉得,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杂技比舞剧的身体语言更加“极致”。这种“极致”中有很多不确定性,给你带来表达上的想象的空间。它可以上天,可以入地,可以挑战人体的极限……就是说,它会让你在创作上随心所欲,戏路无比地宽广。
而当你想通过身体语言去传递一种思想的时候,杂技动作会给观众带来一种感官的刺激。这两者的结合,带来的冲击力就会更大。
南都:但实际上杂技与舞台剧之间“天衣无缝”的结合,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因为杂技本身并不像舞蹈那么适于抒情。
赵明:你其实问了一个很专业的问题,就是杂技怎么去表达。
继《天鹅湖》之后,国内很多杂技团都在挑战杂技剧,但为什么有些作品无法得到认可,我个人觉得,最关键的是题材的选择和对于作品的定位。
我觉得,所有杂技剧的表达都是“不正常”的。舞剧它是正常的——演员站在舞台上面。可是对于杂技而言,演员会倒立在台上面。他们必须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下,去完成杂技本体所要求他们完成的技能。
为什么我要做《化·蝶》呢,而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因为如果是一个人物,原本站得好好的,非要倒过来,是不是就让观众觉得不舒服?但对于“蝴蝶”而言,不管它停在什么地方,不管它是正着、倒着、上下翻飞,环绕在人的身边,还是落在人身上任何一个部位,它都是美的,都是对的,这个意象特别契合于杂技艺术的本体。
《天鹅》也是同样的道理。“机器人”它是人工智能,它神通广大,有丰富的可能性;“稻草人”本没有生命,我们怎么去表现它都可以。
南都:那么在具体操作层面,怎么去找杂技技术和戏剧艺术之间的平衡?
赵明:对,这种平衡、这种分寸感的拿捏,可能恰恰是一部杂技剧走向成功最重要的部分。(杂技)技术过了就不行,过了就会影响叙事的流畅性,但又不可能没有。如果完全抛开杂技,那就是舞剧了呀。
在编创的过程当中,其实我有很多的自相矛盾、自相冲击,或许一会儿感觉杂技阻断了我的思想表达,一会儿又觉得我的思想“绑架”了杂技。在外面的人看来,似乎每个杂技演员都有“活儿”,你导演只需要搭一个台,把它们嫁接起来放在舞台上就完了,其实每一点、每一滴,怎么把杂技融进剧情里,融在同一个氛围里面,成功与失败就在分毫之间。
我始终坚持的是,我们所有的杂技艺术,也包括我们的舞美、多媒体,都应该是在同一根神经上面说事,行云流水,信手拈来。如果说一个技术就是不在这根神经上,就是跳戏了,即便这个技术再高,我们最终也会把它去掉。
希望用作品让杂技演员发光
南都:你合作过很多顶尖舞者和大牌演员,而这次担纲《天鹅》主演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杂技演员,跟他们合作有哪些不一样的感受?
赵明:真的有很多不一样。我甚至觉得不同行当的杂技演员,相互之间的思维方式都不一样。你看,有的是手活,有的是高空的,有的是“尖子”,有的是“底座”……太不一样了。站在最高处的“尖子”,有些是年龄很小的,你怎么去穿过这种年龄的差距、行当的不同跟他们沟通,让他们尽可能准确地把整个作品的思想内涵传递给观众,怎么去隐藏他们在艺术表现上的不够成熟之处,这是我在创作当中最头疼的事情,想了很多的办法。
广州市杂技艺术剧院青年演员龙云侠、李梦楠在练习“肩上芭蕾”。
还有就是,他们做的一些技术,你看一次,真的心要揪一次,担心他们出危险,担心他们病倒,担心一切不确定的因素。因为杂技剧是用各种不同的杂技行当铺垫出来的戏剧方式,每个行当都不可或缺,演员真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每天都担惊受怕,这是我在创作过程当中一个很鲜明的感受。
南都:既然如此,是什么让你愿意一再地创作杂技剧?
赵明:我觉得是一种对杂技演员的情感在驱使着我。接触了他们这群人之后,我觉得他们杂技演员付出得最多,获取得最少,知名度也是最弱的。他们有这么高超的技术,或许只能在露天的场地演出,在大棚里面演出。但是我就认为,他们应该是在大剧院演出,所以,我想通过用心地创作几部好作品,让他们在更大的舞台上有一份光彩,让艺术圈和观众对杂技演员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至于舞剧界对这些作品的认知如何,或者杂技界对你“赵导”认不认可,都无所谓了。对我自己来说,我也觉得这三部杂技剧在我的艺术生涯当中,包括在我的人生过程当中,是很有成就感的。不管以后还干不干杂技、从事这种品类的创作,我都无悔吧。
南都:从“大棚”到“大剧院”,或许你也在推动杂技的艺术化和经典化。
赵明:希望能通过我们自身的努力、对杂技艺术的新的认知,提升它的叙事能力和思想深度,跟其他艺术门类在同一个平台上去对话,也跟社会去对话,探讨人们共同关注的重大命题。
当然最终还是希望回馈观众,引人深思,让人动情。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摄影:南都记者 张志韬
视频:南都记者 张静 侯婧婧 刘嘉琳 张志韬
编辑:张亚莉,向雪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