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杨争光的最新长篇小说《我的岁月静好》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是2012年以来,杨争光唯一一部新作,也是自《少年张冲六章》之后的唯一长篇。
杨争光1981年发表作品至今,著有长篇小说代表作《从两个蛋开始》《少年张冲六章》,中短篇小说代表作《黄尘》《黑风景》《赌徒》《老旦是一棵树》《公羊串门》《鬼地上的月光》《驴队来到奉先畤》《棺材铺》等。作品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夏衍电影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此外,还有影视代表作电影《双旗镇刀客》(编剧)、电视剧《水浒传》(共同编剧)、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总策划)等。
新作《我的岁月静好》刻画了一个以“旁观”为生活哲学的男主人公,他不仅以“旁观”自居,且身体力行,成为“岁月静好”的拥有者。不论是在乡村还是在城市,作为朋友或者家人,他都能一以贯之维持自己的“旁观”姿态,并且如鱼在水。
在阔别小说十年之后
杨争光曾有20多年让自己的生活退出小说,“我有意和我所写的东西保持距离”,但这个十年,却是一次意外。无法拒绝的疾病迫使作家在精神的废墟之上,想象文学应有的理解世界的方式,《我的岁月静好》便是他苦苦思索之后的大成之作。
杨争光发表文学作品伊始,就给中国当代文坛带来了一股混杂着黄土狂沙的西北旋风。他的文字素以生冷硬倔著称,笔力所及,皆是黄土地上粗粝酷烈的生命挣扎。
暌违十年,再出新作,《我的岁月静好》一改杨争光此前浓烈的“西部传奇”风格,以平淡直白的语言将日常琐碎纳为小说的聚焦点。《我的岁月静好》可以视作杨争光在文学创作上的一个分水岭,不论是表达方式还是文学主题,《我的岁月静好》和他此前的作品都截然不同。难以想象“德林”这样的旁观者会出现在杨争光的笔下,但他一旦出现,便以独特的疏离之姿,成为当下社会常见的典型人物,并马上与此前杨争光笔下的人物群像分庭抗礼,作为前后两种历史的承继和对照。
杨争光在尝试抓住这个时代。这是当代作家面临的一个新的挑战——文学如何描述、记录、架构一个现代的中国。
“我的写作从来没有离开过现实关怀”
杨争光的小说一直都具有非常普遍的共通性,他的创作是非地域的,模糊时间与空间或者说跨越时间与空间的,不是一时一地一乡的书写,而是通过对某一具体人物、具体事件的凝视,“对民族精神的一个侧面作鸟瞰式的把握”。
《我的岁月静好》中,以“旁观”为生活哲学的德林引出的“岁月静好”,几乎一下子就把握住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生活姿态。脱离土地、转向城市之后的中国人,精神几乎陷入了一种持久的平庸和无聊之中,正如德林一般,游荡在城市与乡村之间,虽负有学识,却缺乏社会责任与家庭担当,在任何情况之下首先精致利己,其次明哲保身。鲁迅笔下的“看客”不仅没有减少,甚至“看客”心态成为这个时代最普遍的一种生活方式,人们旁观属于自己的时代,像小说中的马莉一样,缺少活着的感觉。在一个没有传奇只有营销的时代,人好像变成一种标本,失去了生命应有的灵动诗意。
再回望历史的时候会发现,富有传奇色彩且具备原始野性的“老旦”“张冲”“符驮村”“奉先畤”已经成为浩荡过去的淡漠残影,在眼下的生活中几乎不留痕迹。就像《我的岁月静好》里的铁匠大大,打铁炉可以再次支起,但属于这个身份的时代已经无迹可寻。杨争光通过德林的眼睛旁观了婚姻、亲情、女子车祸、邻里恩怨、乡村城镇化进程等一系列事情之后,他不是对主人公洋洋自得的“岁月静好”表示赞同,而是凛然地讽刺了这种旁观之心。
小说中,德林所拥有的语言能力和才华,都只是他能够顺利将自己从一切纷争中剥离出来的工具,他越是如鱼得水,读者就越是感到脊背发冷。杨争光曾说:“我的写作从来没有离开过现实关怀,也没想过要离开,就是想离开也做不到。”德林及德林的世界是一个极具当下性的样本,经由德林观看到的世界,正是这个时代的全部真实:模糊的背景,无迹可寻的来处与归处,失去话语中心的地带,漫不经心且无所事事的庸常生活,所有人都把自己眼前的“小确幸”认作现世安好……
“我想让我感到我是个活的,感到我是个女人”
《我的岁月静好》从马莉提出离婚开始,又以二人颇具象征意味的婚姻状态结束。马莉这一女性形象贯穿小说始终,但杨争光却并未正面描写她,而是通过德林的观看,以极坦然的写作姿态,将现代社会中真实的婚姻状态和盘托出。马莉时时处在德林的凝视中,但她却比德林更快地觉醒了自己的精神。
现代社会的夫妇伦理、家庭结构、亲密情感模式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改变。进入现代社会的家庭,女性所扮演的角色既包含了旧时代的贤良淑德,也同时容纳了新时代女性的独立自主,于是处于德林凝视下的马莉,逐渐跳脱了社会期待的轨迹,从考研究生、定居城市,到对孩子的教育、旁观连环车祸的不同感受,到最终的出轨、提出离婚。虽然德林总能依靠自己的学识与口才为这一切“脱轨”找到合理的生活逻辑,但马莉显然对德林的这一套并不信服。
小说在此呈现出中国文学中较为罕见的话语权力的落差:处于男性凝视中的女性不仅挣脱了这种凝视,且表现出更强悍的精神力量。当马莉说出自己的欲望,说出自己对婚姻生活的真实感受,说出“我想让我感到我是个活的,感到我是个女人”的时候,她完成了真正意义上女性的独立,她在一切遮蔽之中,找到了完整的自己。此处可见杨争光的坦然及勇气。
南都记者朱蓉婷 实习生曾嵘
编辑:朱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