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年说“兔”非虚构征文火热征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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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2023-02-02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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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阅读“文溪笔会”非虚构征文火热征集中

截稿时间为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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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征文的主题为:

 兔年说“兔”

该活动由广州市教育研究院主办,南方都市报承办,面向粤港澳大湾区内中小学(含中职学校)在校生征集优秀作文。

“虎去神州添活力,兔奔华夏送春来”,寅虎去,卯兔来。《说文解字》说:“卯,冒也。二月,万物冒地而出。”

因此,“卯兔”表示春意,代表黎明,充满着无限生机。兔年的到来,引起了人们对兔子的广泛关注。

兔是哺乳动物,它看得广、跳得高、跑得快、体态乖巧、动作灵敏、性情温和,因此它是聪明活泼、柔顺善良的象征。

在民俗文化中,兔又被称为“玉兔”“月兔”。兔住在月亮上的“广寒宫”,在月宫里面陪伴嫦娥,和她一起捣制仙药,为人间解除疾苦,因此兔一直被人们视为瑞兽。

兔年已至,你想成为一只怎样的“兔子”?在你身边,是否也有“兔子”的身影?一种食物、一幅画、一个玩具,与“兔子”或“兔年”有关的人和事中,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属兔的自己、朋友和家人,在兔年有哪些难忘的经历?……

本次征文将分小学组初中组高中组共3个组别;每个组别分别评出一、二、三等奖

获奖者由广州市教研院签发获奖证书。同时设置学校优秀组织奖指导老师伯乐奖

获奖作品将在南方都市报广州现代中小学生报纸质版面上给予公开发表。

哪些才是优胜的非虚构作品?南都校探专门从往届大赛中精选了优秀美文供各位同学参考,快快拿起手中的笔,写下温暖的故事吧!

广州市越秀区先烈中路小学  朱子越

何小满

何小满的老家在北方农村。

上小学前,他跟着爸妈在广州生活。每逢星期六和星期天,他们就会准时到我们家这栋楼收废旧物品。

那时,他虽大我一岁,却瘦瘦小小的,矮我半头,衣服总是不干不净,永远花着一张脸,鼻子下挂着一溜似乎永远擤不完的鼻涕。好几次我听见大人们嘀咕:“那小孩爸妈就不能给他把脸洗干净点?让他鼻涕擤干净点?”

有时,何小满跟着他妈妈一起上门分拣废旧物品。

妈妈看到了总要跟我感叹:你看人家多懂事,这么小就知道帮大人做事了。一次,我把玩耍时脱下的新衣服落在五楼的花园,何小满就抱着我的衣服一直等在电梯口。为此,妈妈对他欣赏不已,我跟他也慢慢地熟悉起来。

除了周末两天来我家这里收东西,平时,他们还要去别的地方收。他成天跟着爸妈东跑西颠,每天晚上八九点才收工吃饭。看他经常是一两套衣裤换着穿,我妈妈就时不时会找一些我的半新衣裤送他。直到现在,除非特殊情况,我们家的废旧物品都是固定“专卖”给他妈妈。

何小满爱笑,一笑就露出白白的牙齿。

他很少和小朋友一起玩。一个人,要么埋头从废品堆里找人家不要的旧玩具,要么蹲在花坛里看蚂蚁、抓虫子。

但只要我在,他就会跟我一起玩,因为我从不嫌弃他。

我们一起在废品堆翻找旧玩具,他会拆掉它们重新拼装;我们一起想办法抓虫子,还一起养小蚂蚁。何小满身手特别灵巧。五岁那年夏天,我费劲地学会了骑单车,他在一旁看着,等我休息下来,他一上去三下两下就骑走车子,让我佩服不已。

他妈妈来我家收东西的时候,曾跟妈妈说:你家孩子真好,别的小孩都不会和小满玩。

后来,何小满回老家上小学去了。我只能断断续续从他妈妈那里得知他的消息:他在老家读寄宿学校,一周回爷爷奶奶家一次,学习成绩还可以,语文八十几、数学九十几······

前年寒假,他爸妈接他和妹妹到广州过春节。

我和妈妈在五楼又看到了何小满:

虽然还是瘦,但整个人,整洁不少,看上去比我还高一点点,不再是以前的“脏猴子”了。妈妈和我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可不知为什么,他话不多,不像以前那样说话时爱笑了,似乎更愿意埋头在那堆旧东西里“淘宝”。

现在,何小满爸妈拉废旧物品的车,早已从原来的三轮车,换成了一辆大货车,还有了一个固定的收废旧物品档口,生活好了很多。今年三月,我妈妈问起何小满的近况。

他的妈妈掩不住自豪的神情说:“儿子在老家读六年级,都快有我高了;今年在老家过春节的时候,他爸爸有事两天不在家,儿子都能帮我开挖车挖土了!”

我心想,那当然。

他五岁的时候,可是光看就能一下子学会骑单车的。

何小满妈妈高兴地说着。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问问那个留在老家,一年只能见爸妈一两面的何小满:

你现在还好吗?

为什么你现在不爱笑了呢?

广州市天河区华阳小学  黄凯彦

手机“绊”我成长

有一次,爸爸不在家,我忐忑不安地向妈妈“参”了一本:爸爸半夜还在玩手机。

妈妈的脸色渐渐地严肃了起来,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打住了。沉默了许久,妈妈的脸又舒展开了,温和地说:“嗯,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聊一聊了。”

可我觉得话还没说完,急着想再说多些,但又不知怎么地像被噎住似的,脸色铁青。妈妈连忙给我倒了一杯水,说道:“爸爸到底和你发生了什么事,别着急,慢慢说。”

我喝下了那一杯水,面部也舒展开来,缓了一口气,话匣子慢慢地打开了:“那天,您出差了,半夜时分我上洗手间,看见你们的房间里还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我又奇怪又害怕,不会是有盗贼闯进来吧······我越想越害怕,便把耳朵轻轻地贴在门上,敛声屏气地细细听,生怕漏掉什么细节。不一会儿,一声清脆的叮咚传入我的耳朵。我又震撼又惊奇,都一点多钟了,爸爸怎么还猫在房间里看手机?他不是一直很注重身体的吗······”

我终于说完了,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次艰辛的长跑,心里想,妈妈应该会赞同我的看法。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坐在桌边吃午饭。妈妈、妹妹和我都开始吃饭了,可老爸还盯着手机,屁股都不挪一下,也不怎么理会我们叫他吃饭。妈妈默默地走过去,将他的手机收走了······

手机惹出的事越来越多:

有时爸爸“躲”在房间里“安静”地看手机,我还以为老爸不在家出去了呢;有时陪我们去公园玩,老爸会突然像着了魔定在那儿,半天不动地看着他的手机。周围红花绿草、鸟语花香,我和妹妹连声叫唤,爸爸却无动于衷,像失聪了似的。直到我和妹妹揪着爸爸又喊又摇,他才机械地回过头,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这和以前那个贪玩开朗的爸爸判若两人,我和妹妹无可奈何。

在微信和朋友圈还没有那么流行时,只要天气好,爸爸都会带我们出门散散步、跑跑步,或者是陪我们玩耍:陪我们在皎洁的月光下赏月,在公园幽静的小径上漫步,在海边赶潮嬉戏,总会有欢快的笑声。

可是现在,笑声渐渐地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的等待与无边的忧愁。世事转换得如此之快,我也只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手机“绊”我们成长啊。

迷上手机前,爸爸有一头油亮的黑发。可是现在,那一头黑发不见了:苍苍白发悄然爬上了爸爸的双鬓,头顶的头发“枯萎”了,光秃秃地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手机虽然方便快捷,但会让人未老先衰,失去活力。

妈妈耐心地听我说完,开口柔和地说道:“你心中的失落我也能理解,不过爸爸看手机也不全是玩。”原来如此。妈妈顿了顿,继续说道:“爸爸有许多业务都是需要朋友来推荐的,朋友可以介绍客户和项目给爸爸。”

“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手机的功能和妈妈的朋友圈吧。”为了让我消除对爸爸看手机的误解,让我了解手机里的秘密,妈妈说着便打开了一个叫“隐舍乡情”的微信群,这是一个有着318位群友的大群。妈妈说,这是一个弘扬和传承家乡文化的很好的群,主要由医生、教师及其他专业人士构成,大家经常探讨家乡文化,互相帮助,共享家乡美食,还经常开展医学、教育等方面的讲座,组织户外活动,非常健康。爸爸经常与一些朋友在这个群里猜灯谜、抢红包以及玩各种好玩的游戏来放松、娱乐、交朋友。

妈妈的手机中有许多微信群与QQ群,内容可丰富了!有关于我与妹妹学校的、兴趣班的学习群;我从幼儿园到现在的同学群;妈妈自己的工作群;妈妈从初中到研究生各级的同学群;老乡群;还有关于旅游、购物,像“宗爸讲堂”这种教育性质的群。

微信朋友圈也是十分有趣的,有各式各样的“吐槽派”:

“家庭吐槽派”是最注重自家生活中的细节的,无论家中发生了什么都会被发到朋友圈与大家共享。例如,通过妈妈朋友圈,我知道同学小钱这么冷的天还去踢球,而他妈则在家继续美美睡觉;小郭下午出去遛他的小狗贝贝了;小芳阿姨前天早餐吃了美味的发糕,昨天她家阿姨炒菜茶了;而同学小马过年去了日本看富士山。

“八卦吐槽派”是赶潮流的“吐槽派”,那些最八卦最“潮流”的“吐槽”就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妈妈给我看了几个月前的两天之内,充满了“香菇”“蓝廋”等多条“吐槽”信息。妈妈说她没空理会这些八卦“吐槽”,至今不知“香菇”“蓝廋”是啥意思,她是落后派。

“慈善吐槽派”是最关心他人的“吐槽派”,只要有人生病没钱医治,慈善“吐槽派”立即通过万能的朋友圈,召集一帮人一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慈善事业来。当然,妈妈说,像她这种专业人士加家庭主妇,转发的信息均是与专业或教育有关的信息,可以说是专业“吐槽派”或严肃“吐槽派”之类的。

过年时,手机微信的“威力”就更大了。

微信还没有那么发达时,我们都是挨家挨户地去拜年。而现在,只要在手机微信群发一下,该收到祝福的朋友就能收到祝福,别提有多方便了。至于红包,只要打开各个群去“抢”就是了。据数据统计,除夕夜,大家共收发了146亿个微信红包。在除夕夜24时,每秒钟就有76万个微信红包收发。过年那几天,大人天天捧着手机拜年抢红包,被牢牢“绊”住了。

妈妈说,大人其实也不想被手机困住。但老师发来的通知、工作群要求妈妈干活的信息、朋友之间交流的信息、春节拜年的信息,不及时留意是不行的。

妈妈让我数了一下,与我和妹妹的学校有关的兴趣班、乐团、玩伴的群一共有14个。而妈妈工作群大约是35个。妈妈给我看了一则客户的信息:晚上11点多,客户要求妈妈马上帮他们审查合同,说是明天要签订了。妈妈说,她不敢想象一天不看手机不回复信息会变成怎么样,可能其他人会认为她出事了。

有时,妈妈也会从微信中挑出一些有用的故事、信息,与我们分享。如她与我们分享了一个感恩的故事:“邦迪”老人帮助一个想用一块钱“买上帝”救他受伤的叔叔的孩子,孩子长大后为感恩发明了“邦迪”创可贴的故事。

原来大人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手机只是用来玩的,我终于有些明白了。

看来,手机既“绊”我成长,也“伴”我成长啊。

当然,我还是希望大人留意手机有趣的东西时,不要忘记了身边的孩子。居然有消息说孩子在玩水时溺水了,妈妈站在一边看手机,却没注意到孩子已经无声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发生了悲剧。还有很多大人,人在家中,心却留在微信里,让一座无形的高墙将自己与孩子隔离了,从而绊倒了孩子成长。这只能靠自我控制,避免占用陪孩子的时间。

不但父母们被手机绊了,我们小孩也被手机绊了个正着。说出来有些难为情。有一次,我拿着爸爸的旧手机,装作不舒服躲进房间里,锁上门,玩手机游戏,玩了个天昏地暗。直到我妈发现手机不见了,软硬兼施让我从房间出来,才停止。妈妈发现手机已发烫,二话不说没收了手机,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找到那部手机。平常我做一个叫“速算盒子”的手机作业,妈妈就紧张,经常让我在她的眼皮底下操作,要不就不停在我周围绕着,从我的眼神和手势判断我是在做作业还是在偷玩······哎,我有时也真忍不住。

手机绊住了我们成长!

面对手机的诱惑我们该怎么办?只能忍耐并控制,想想该不该那么做,或是深呼吸数到30,你就能忍住。实际上最好的游戏是在大自然中寻找快乐,游戏不一定是在手机上玩,也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寻求。

无论是大人还是像我们这样的孩子,都应该对手机的诱惑有所抵制,不能放任这条“毒蛇”在心中四处游走乘机破坏,让它将人类本能的抵制能力给彻底啃坏,“绊”我们成长。我们不仅要学会控制我们玩手机的欲望和行为,而且还要成为它真正的主人。

让手机一路伴我成长!帮助我们找到成长的方向!

广州市第七中学  王水木

爷爷的窑洞

爷爷一辈子都住在窑洞里。四十七岁前住的窑洞是爷爷的父亲修的,在村里另外一座山上;四十七岁后搬进了现在这三孔窑-他亲手建起的窑洞,距今已有三十一年。

“当时为啥要搬家呢?”我问。

“前面的两孔窑洞在半山腰上,太高,路也陡,而且只有两孔,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一家人住太小了,我们就另看了地,在这儿修了三孔窑。”

“那这三孔窑洞是怎么修起来的?”想想那干净整洁的院子,那横着连成一排的三孔拱形石窑,每一块石头都是那么平整朴素、落落大方,我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修的。

爷爷笑了:“斩地工、打石头······斩地工就是在山坡上挖出窑洞要坐落的地基,那时没有挖掘机、铲车,全要靠人力,一镢头一镢头地挖,再用独轮车架子车把挖出的土运走。打石头就是从采石场开凿石料,凿出的一块块石料用骡车拉回来。这些石料还是毛坯料,要由石匠用錾按尺寸打凿方正才行······你暑假才见过嘛。”

爷爷在电话那边解释着,这边的我专心致志地听着。这是我第一次听爷爷讲窑洞是怎样修成的,没想到看似修建简单的窑洞,原来单凭人的双手,是这么困难。想来爷爷粗硬的双手定曾疼过、流过血,之后又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老茧。

暑假里,爷爷专门给我展示了他的石匠手艺。爷爷拿着淬过火的铁錾和锤子蹲在土地上,面前是一块凹凹凸凸不甚规则的大石,大致呈长方体。他左手拿錾,将尖的一头抵在凸出来的部分,右手握着锤用力砸在錾的另一头。一下、两下,一小块多余的石头崩掉了,爷爷把錾尖向前移到崩掉的缺口,一下又一下,又有一小块石头崩掉,啪的落在远处······就这样,在铁锤敲打錾尾的有规律的锵锵声中,錾尖在石头表面沿一条直线斜斜地移动,所到之处,凸起的石头崩碎,留下一线白白的凹陷痕迹。

在錾当当敲击声中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石头的一个面终于平整了。原来大块的凹凸不见了,只留下一道道间距匀称的凹陷斜纹,组成规则的长方形平面。摸了摸,那一道道斜纹间似乎尚有余温。

“修咱们这三孔窑花了多长时间?”

“嗯,大概花了······前前后后花了五六年吧。我们反正就断断续续地修,就和燕子衔泥垒窝儿似的。”爷爷回答道。

以前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的时间来做这辛苦枯燥的活儿,今天听了他的话我似乎明白了:燕子衔泥,用自己的唾液黏合,呕心沥血筑造为子女遮风避雨的小窝。爷爷也在做同样的事。在那个没有任何机械可以利用的年代,爷爷倾尽全力,用自己的双手、自己血肉之躯的力量,挖山、开路、采石、雕凿、建筑窑洞,只为在自己壮年给家人一个更安稳舒适的家,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在爷爷淳朴的想法里,建起了整齐美观的窑洞,一家人大概就会安定下来,就会幸福,过上简单朴素但满足的生活。

记起小时候我正在窑洞前的院子里疯玩儿,爸爸捉住我的两个脚腕像推独轮车一样抬起来,我吃力地用手在平整、微温的水泥地上“行走”,扭动、摇晃间视线正好撞上了抱着一大摞柴火跨进院门的爷爷。在这个独特的视角里,天蓝蓝的,翠绿的枣树枝在眼角摇曳,下午温暖明亮的阳光照在爷爷脸上,清晰而又模糊。

爷爷看着我们和我们身后的窑洞,笑了,脸上常年不变的密密麻麻的皱纹——那些岁月的沟壑,在那一瞬间弯曲了、柔软了,仿佛化在了暖暖的阳光里。

冬天的夜晚,我坐在出租车里。强劲的风将我的刘海、碎发向后牢牢固定,我静静地望着车窗外快速滑过的景物,反方向驶过的车流与气流摩擦出呜呜哗哗的声音。街边广告牌上的彩灯不断变幻,时而各种颜色绕成一圈儿轮换,时而又一边变色一边有节奏地闪动。Amani、Gird-ear、足浴店、会所、火锅、酒吧······各式各样的招牌、五彩斑斓的灯光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充斥着声色,看起来是那么刺激,像是一场冒险。

鲜花、香槟、礼服、欢笑、握手、赞美·····都市小说里的场景浮现在我眼前,使我隐隐有一种想冲浪、想冒险的兴奋,忍不住暗叹:“这才是真正的历险、真正的乐趣!”

对于未来的想象像潮水般涌来:“我要找个好工作,一个有地位、能赚钱的工作-钱固然不是一切,但需要时没有又是一件多么令人气短的事!我要体验这一切,才不枉活在广州这座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我也不会沉迷于这些享受,只活在生活的最浅层,不过一点儿还是好的,我要做更多有意义的事-多看书多写作,做好本职工作,能力范围内多为社会贡献。哦,对了,还有我的家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要陪他一起在草地上奔跑、一起阅读、一起唱歌、一起画画、一起成长,我要给他好的教育条件,为他的未来打好基础······”

车离开繁华的路段,拐进我家所在的小巷。五光十色的彩灯不见了,汽车的呼啸一下子停了,一路上撩起我头发的强风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小巷里鸡蛋花和紫荆混合在一起的淡淡香气充盈我的鼻翼。我有些累了,不再想我那遥远的未来-其实也不像我想的那么远,毕竟我已经15岁了。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成就一番伟大事业,不是吗?”想想刚刚一路上的狂想,我忍不住有点好笑。“然而成就伟大事业的人毕竟只是少数。”“无论未来如何,现在我一定要坚持像以前一样认真学习,不能放松。只有考上个好大学,学好专业知识,毕业后才有竞争实力。”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车停了。推开车门下车走了几步,夜晚的微风凉飕飕的,幽幽的花香似乎更浓了些,令人陶醉。

突然,不知为何,一种嗅觉的记忆呼之欲出-

那股青蒿的香气。

一瞬间,我想起了我的老家,我的爷爷。

陕北,绥德,村庄。


一下火车,扑面而来的不是广州和西安火车站那种油腻、污浊、茫然和慌乱的感觉混合成的热风,而是山野、树林早晚微凉的风,还有一股淡淡的却怎么也除不去的青蒿的气味。清新,带点儿药味,沁人心脾。我一阵惊喜,长久地吮吸着这味道,让每个细胞都浸润其中。

终于有一种气味,能让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我在哪儿、我是谁,并且很确定,绝对不会搞错;能让我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不再茫然、不再慌乱,反而有一种平静的喜悦。

出了站我们坐大伯的车回家。从火车站到爷爷的窑洞,要穿越整个县城,再加上不短的公路,即便是晚上车很少,也得差不多一个小时。路上,大人们说着话,询问对方这一年的状况;我则专心致志地欣赏窗外的景色-“不知这一年来,绥德又发生了些什么变化?”

进了县城,那股青蒿的清香遁了,或者说被尘土味、汽油味盖住了。呵!县城可比前几年热闹多了。以前街道上的商铺还很少,基本上都是一些卖凉面碗饦儿、羊杂碎等小吃的,再就是一家不大的百货商店、一家邮局、一家医院、一家书店,招牌都灰头土脸;现在,名牌服装店、平价服装店、名牌鞋店、珠宝首饰店······各种商店都开起来了,而且数量不在少数,也像大城市那样有了“品位”“设计”。当路过绥德大剧院时,我不禁哑然失笑:“绥德还有剧院了!了不得啊!”

眼前这些街道、这些商铺、这些熙熙攘攘逛街的人、这些跳广场舞的人,让我觉得好像不是在绥德。绥德在我印象里,还只是个人不多的小县城-而且人们都淳朴,对生活要求不高,有些土气。

出了县城的繁华区域,车驰骋在乡间公路上。“这一块儿的路现在也修得不错了,方便多了。”大伯说。是啊,路修得平整了,农村人进城也方便多了,这大概就是县城为什么变得这么繁华,人口如此稠密的原因之一吧。

“一年不见,变化着实多呀!”爸爸叫道。

“其实并不是所有变化 都从上次我们离开开始的,早几年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今年突然感觉这么、这么晃眼。”我想。

望着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夜色中黑魆魆的影子,大家都颇有沧海桑田之感。

“到了。”

我睁开已疲倦得半闭上的眼,惊讶地望着这一排排一模一样的黄色二层楼房。若不是在黄色的灯光中看见牌子上大大的“霍家沟村”,我还真以为这是个靠路的小区。一问,可不是嘛,现在都是新农村啦!车子缓缓驶进村口,只见路两边都装上了黄色灯光的路灯,十几二十个中老年村民坐在路两旁的木椅上,正聊得热火朝天。也有一两个年轻妇女抱着孩子,一边听一边喂奶。看见我们的车驶来,大家纷纷中断话题打招呼(不用介绍,都认识),询问我们这一年在广州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好玩儿的经历。

我一路一直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还好,人情还在,尚未淡漠。

穿过新农村,又过了一座桥,接下来的路我终于认识了-明明新农村已经存在好几年了,我还是记不得前面的路,只记得往后的坡路。四周一片寂静,是那种仿佛尚未被人类染指的静。除了车声,就听见车的外壳擦过路边半人高的蒿草、狗尾草、冰草、野花发出的嚓嚓声。在各种野草野花、庄稼和泥土的气息中,我的心也仿佛静下来了,宁静而喜悦着。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想见到那三孔窑,更想见爷爷奶奶-“他们,还好吗?”

到家了。

推开吱吱呀呀的院门,终于看到了那三孔窑洞。墙外的枣树将黑影投在墙角的地上,院子里冷冷清清,只剩最右边一孔窑的窗户里,透着温暖的黄光。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

现在回忆起上次回家,心里总有一种空落落的难过。绥德“翻天覆地”的变化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人似乎少了。院子里经常空空的,有些寂寥。大伯家的娟娟姐姐和峰峰哥哥一个去了深圳,一个去了西安;姑姑家的三个孩子也进了县城。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只剩一双老人,守着空空的院子和窑洞。

娟娟姐姐是学日语专业的,毕业后南下到了深圳打拼。“当初为啥选择了深圳呢?”在电话里我问。

“深圳经济发达,发展空间更大啊。”她顿了顿,“还有就是受你爸你妈的影响,去南方的大城市工作赚钱一直是我的梦想。赚了钱能改善改善生活条件,孩子的教育问题也能解决;再说还能时不时帮衬帮衬家人和朋友。”

最近姐姐回到了西安。我问她,她说一个人在南方孤零零的,还是想回北方,离家更近一些。我个人推测还有一点,就是深圳房价太高,压力太大。省城西安这些年经济发展得不错,房价却不贵,离老家也近,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啥时候打算回老家窑洞住?”

她笑了:“这个呀······退了休,孩子长大了,不用再为生活奔波了,估计就要回来了······毕竟咱家的窑洞那么舒服,冬暖夏凉。周围的空气又那么好,有山有河有树······”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谁舍得家里的小院儿?谁舍得那三孔石窑?又有谁舍得那连绵不断的山、那满山的树、那野花野草?

但是,我们眷恋的东西,真的能等到我们退休,等到我们衣锦还乡吗?

奶奶的一句话清清楚楚地显现在我脑海里-“窑洞久不住是会荒芜的。”我打了个冷战。

记得有一次跟着爷爷帮另一户人家打枣。那家人子女都进了城,只老两口住在河对岸的新农村,所以十来棵枣树上的枣就只能找人帮着收了。推开院门,一只松鼠被吱呀呀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嚯一声蹿上棵老枣树。只见满院的荒草葱葱茏茏,甚至长上了窑洞的台阶,竟盖住了人居住了几十年留下的气息。我想起了苏轼《凌虚台记》里“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一句,鼻子一酸-莫非家乡的许多窑洞也要像那些古代宫殿一样“化为荒草野田丘墟陇亩”吗?

是的,越来越多的窑洞被丢弃、在荒芜。

爷爷这辈人,一辈子都是农民,一辈子都在吃苦。对于他们来讲,吃苦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农民永远的宿命。若是能通过吃苦、流汗流血修几孔窑,让一家人睡在窑洞暖暖的炕上,吃自家种出的小米、茄子、西红柿、辣椒,便是安稳,便是满足。可是现在的人,像我、爸爸、娟娟姐姐这样的“现代人”,何止千万、千千万!他们心中固然有那三孔小小的窑洞,有那青山绿树,有蒿草淡淡的香气,但生活于他们,早已不再是那几孔窑洞、那几亩田地,而是更多、更复杂的渴望。在现代人生活的社会里,住窑洞还是住楼房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医疗,是教育,是享受,是财产,是地位。而这些,小小的村庄似乎并没有。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社会中不同人的分工,从未像今天一样明确,甚至明确到断裂。这种明确使一环与一环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差别越来越大。经理、白领、教师、医生等“高贵”的分工聚集在城市;而农民,这个最古老、最根本、最平凡的职业,因为分工反而离财富、教育和医疗资源的聚集地-城市远了。古人说的“士、农、工、商”放到今天这个复杂的社会虽不一定对,可至少体现了他们对粮食、对从事农业生产者的那份尊重;而现在,似乎变成了谁有钱谁高贵······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的农民,在这种标准里成了最无钱无势、最低微卑贱的人群。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走,离开窑洞、村子?为什么不抹去农民的身份?为什么不进城?为什么不呢?

爷爷的窑洞将来还有谁住?那些荒废的窑洞会有谁来修葺?一百年、两百年后,黄土高原上还有人掌握修窑洞的手艺吗?我说不上来。

中山大学附属中学  李彦瑶

我看见

立冬过了,广州的天气逐步转凉。街上的行人都穿上了各式的外套,把脖子尽可能地缩进衣领,手深插进口袋,匆匆地在劈头盖脸的风里掠过,时不时有几片不知所归的黄叶打着旋儿荡过眼前。

又到了十一月,又快到十二月。

又快到了圣诞节。

每当这时候,总会想起外公,像不经意的一样想起,我却知道内心深处我从未忘记。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悲凉的画面: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在烟雾缭绕中颤巍巍地走来,两条腿像枯树枝一样,似乎一折便会断成两截。他一边挪着,嘴一边一遍一遍地说着什么,像是在怒吼,又像是在诉说呐喊他的痛苦,可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他的双眼里没有了风霜雨雪,全是无从说起的喜怒哀乐。

最后的外公,是无声的。

外公生前不跟我们住,他和外婆住在广州421医院旁边的大院里,他们两人住在一楼,房子有200多平方米,旁边还有一小块自己的菜地。(因为楼号是39,所以便暂且称它为39栋。)

39栋是我们一家周末必去之处,我们一路上总能碰到和外婆一起跳舞的老头老太太热情地跟我们打着招呼。“哟,老陆的孙女又来了。”

“我们家刚拿来了一些特产,下午给老陆送去。”

诸如此类。

而外公则与外婆的人缘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几乎足不出户,松弛的皮肤发白。

我在大院里的一些玩得来的朋友也无一例外表示了他们对外公的恐惧。

“我都不敢去你们家玩。”

 “好吓人。”

每当这时候,我总无话可说,唯有深深地沉默。说什么好呢?我自己也怕外公呀。

有时跟朋友玩腻了,我就喜欢风风火火地跑回自家屋子,跑进香味扑鼻的厨房,跟正在炒菜的外婆打一声招呼,再拐弯直奔后房的电视机。

只是一到后房,我就会放慢脚步,看外公在哪里。

有时外公会坐在一个小圆桌旁的藤椅上,戴着断了一条腿又自己粘上的老花镜,读着一本书。我已经不记得书的标题,只记得封面是个看不清五官的菩萨像,颇像电视上《西游记》中的女菩萨,可看不清面部,无从考证。若外公在看书,我是绝不敢去开电视看的,只能悄悄退出去,去大院里玩。

有时候外公会在后屋烧香,能看见一袅袅白烟模糊了他的面容。这时我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带有点讨好意味的自己从抽屉里那一大把香里拿上三根努力举到外公眼前。外公会把他自己的香靠过来让我借点火,然后冷眼看我郑重其事地先拜三拜观音菩萨,再拜三拜模样煞人的财神,最后把香插进香炉中厚厚的香炉灰里。如果我还记得从外面折一根杨柳回来插进菩萨的瓶里,我再问外公能不能开电视,外公多半是答应的。他的声音从香里飘过来,像从另一个世界飘来,富有磁性的苍老:“去。”

我便会迫不及待地一秒也不肯停留地跑去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拿起布满灰尘的遥控器开那老旧的电视机。

我直到今天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害怕那样一位老人,即使外公后来病了,不能说话了,生活不能自理了,我依旧是打心底里害怕着的。我可能害怕着外公瘦骨嶙峋的手,也许害怕着外公常说常念的莫名其妙的话,也许我害怕着他的生活方式,与世隔绝,也许我害怕的,仅仅是他身上的气息,那种冰冷的、执着的气息。

那时的我从未想过那样的日子会以怎样的方式,于何时终结。

然而,它就是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有一天我如往常一样放学,却被爸爸直接用车接到了医院。

从那天起,一直到之后的两年里,我们每周必去的地方成了421医院。

咽喉癌,有转移至肺部的迹象。

爸妈不瞒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缠问,还是因为他们认为我已经到了年龄去理解这些。

我不记得得知外公患上癌症的那一瞬的感觉,是漠然还是默然,是惊讶还是恐惧。我也记不清外公三次大出血爸妈连夜赶去医院把我一个人晾在家里我是担心外公,还是害怕父母突然出事。我只记得自己蜷缩在无边的黑暗里,一遍一遍地说服着自己爸爸是主任,会没事的。

我至今还记得一个下午,我待在病房内,趴在外公的床头柜写着作业,忽然房内进来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中年妇女,妆化得浓艳像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油彩。

我愕然地看着她,她却看也不看我,径直走向外公,高跟鞋在地上踩出噔噔噔的声音,顺手把一个果篮撂在病床上。

“爸,你儿子来看你了。”她这样说,声音尖厉中有浓浓的嫌弃。

我这才看到她身后的男子,原来是许久不曾见面的舅舅舅妈。

舅舅显得很拘谨:“爸,你还好吗?”外公依旧冷着一张脸,只是今天冷若冰霜,只点点头。“那,那我以后再来看您。”然后转身出门了。舅妈和我爸妈、外婆也一言不发地跟着出去了。

我看着外公又半闭上眼睛,好奇心促使我丢下笔,跑去听墙角。

第一句话是舅舅说的,带着迟疑:“爸这个病,还有多久?”

“快了。不敢告诉爸,怕他······”

“还要化疗吗?”舅舅不知为何打断了爸爸。

“爸这次化疗,效果不明显,副作用大,白细胞数也急剧下降,建议不······”

“不化疗······好,好。现在花了多少钱了?”

“二十多万。”

我听见舅妈倒吸了一口气,马上接过话头:“钱的事我们到时候再说,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了。”然后听见她的高跟鞋一路远去的声音,然后是电梯开门的声音。

我坐回座位上,把床单上的果篮小心放在地上,外婆随即也回来了。

她走去窗台那边帮外公倒水,端到外公身边。

可外公不知为何突然一挥手,水全洒在地上,瓶子掉落在地,一路滚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外公努力怒吼着,声音沙哑难听:“你想害死我啊?这么烫的水!”说完撇过脸去,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外婆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立着,也看不清灯光下她的脸,只是莫名感觉那是悲哀的。

两三年后,当我听到大年三十舅妈告诉外婆如果要到他们家睡的话要带被子时,我的愤怒促使我紧握拳低着头时,我心中突然撞进一个念头,外公那天单单是想训外婆吗?

2014年10月,外公已经被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也长久地待在了ICU病房。

某一周的一天,妈妈从探视间出来,手里多了几张皱巴巴的纸,从远处看纸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像小孩在涂鸦。妈妈抬着头,努力吸着鼻子,还是有清亮的泪流下。

我凑过去看,勉强辨认出最上面那大大的两字,那一笔一画几乎把纸戳破,可以看出书写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或者勇气-遗书。

医院ICU外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它神奇地与我记忆中那三炷香的味道重叠在一起,让我迷茫不知所在何方。我的目光不知为何转向了走廊尽头的光亮。我知道外面有独属秋天的悲歌,可我听不见。就像我相信这世上有天堂可我看不见一样。我的耳畔寂静无声,好像两次咽喉手术后的外公徒劳地张大嘴巴,却没有能听懂那支离破碎的音节,那种悲哀,在一瞬侵蚀了我。

什么是死。

我想到这个问题,比任何时候都想知道答案。

十一月,外公的头上仿佛悬了一个生命的沙漏。我的亲戚陆续来访,外公在舅舅的旨意下办了出院手续被接回了39栋。他靠吞流食挨过了一天又一天,所有人都知道,每分每秒之间,他都可能离去。外公似乎并没有接受这个死亡的现实,他依旧每天让外婆替他上香,每次我去,那烟从未停。

十二月,外公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家。

外公指的家是衡阳老家,第二天舅舅就租了辆“救护车”回去,我则请了假和爸爸坐动车回家。

到了衡阳高铁站,一个远房表舅来接我们。我坐在并不宽敞的车里,一路摇摇晃晃走了两个多小时,摇得我眼皮直打架又睡不得,稍一眯起眼脑袋就会砸在车窗上生疼。我实在睡不着,坐起来看着外面的路。车轮印过黄土飞扬,原本一条柏油马路被黄土盖了几层,看不出本色。我看着路边稀疏的平房,想着当年外公来广州时可能也是这条路,

那时这条路应该更破更脏。那时的他们,应该都不年轻了吧。外婆是否还留着长发,束着油亮的麻花辫,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手下意识地摩挲着缝了钱的衣服,心中有恐惧,有希望,她可能在想自己带了多少钱,够不够外公花。而外公可能还没有戴眼镜,还留着平头,望着窗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心里的宏图,像每一个背井离乡的人,怀揣着不同的梦想。

总之,他们离开了这里,走进了所谓的外面的世界。他们的半生,像是被黄土埋住的马路一样,无人愿意打扫,发掘它的本色。

走进了喧嚷的世界后,他们经历了多少故事啊?

从那个甘愿缩在丈夫身后操持柴米油盐的女人到他们的孙女回来送他最后一程,这中间发生了多少事啊?

2011年12月24日,外公躺在特意买来的新棉被里,躺在他曾嬉闹过的床上,躺在他住了半生的地方,咽了气。

那个午后我在老家后院里捡着地上的碎石打着不知何处的鸡玩,忽然听到老家的红砖楼里传出响亮的哭声。意识到了什么的我扔下石头站起就往回跑,跨过高高的门槛,掠过几只嘎嘎叫着的鸭子,我在离那间房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又慢了下来-像从前在39栋快到后房时一样,心像被什么勒住,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下来。

我看见第一个房间里大姨瘫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姨夫弯下腰轻声哄着她;我看着外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好几个老太太围着她却谁也拉不起她,我听见她哀号着:“你走了,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怎么过啊······”她微胖的身躯与我想象中那个微皱着眉头想着心事的姑娘重叠了,我都忘了,外婆是童养媳啊,她一辈子的方向都是这个已经逝去的男人。我的心里翻腾着悲伤,我扭过头走,看见大舅舅大舅妈头上绑着白条站在屋檐下互相说着什么,我绕过他们走,终于到了外公房间外。

我看到妈妈缩在那里,手里的纸巾直垂到地上,地上也满是纸巾团,像一地棉花。她眼睛的红肿还没有消,鼻头下起了皮。

“妈妈,”我上前拉拉妈妈的衣角,“你为什么不进去?”

妈妈用力吸吸鼻子,然后小声说:“因为妈妈月事来了,阴气重。”

我似懂非懂,也突然不想进去,朝大院门走去。

一出门,便是一片水汪,里面只有肆意的杂草。我看见灰蒙的天空

云很低,表哥伫立在它的下面,背影显得那么萧索,我没来由地很慌,赶紧跑过去,牵住他的手,仿佛迟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

表哥看到我,笑了一下,然后又仰头眺望着远方。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但就这样偏执地仰着头。我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坐什么来的,因为我觉得那些似乎都不重要。

我们无声地并肩站着,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尽在不言中。

有几只鸟飞过,我看到它们突然地飞高,有一只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就直直地坠落下去。我才看到那片看似自由的地方有一个捕鸟网。其他的鸟儿只在上空盘旋了几圈,便又向着天的尽头飞去。

没有什么是什么的永远。

你的生命也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到尽头。

一个人的尽头,可能只是旁人的停靠站甚至是起点。

这个世上有多少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又有多少个外公?那天下午,我没有看见流星,没有看见雪,只听见身后有麻将的声音混着唢呐的响亮声传来,我只知道,我们都急于逃离并忘却那个纷扰复杂的世界。

一年后我才知道,外公的最后一句话是写在纸上的:“我不想死。”

那天我站在家中的防盗网前看着被分割的支离破碎的高楼大厦,久违的悲哀再次席卷我的全身。

如果我觉得外公在弥留之际还不想死还给菩萨上香是愚昧的话,我考前在胸口画十字架是迷信吗?直到今天我才渐渐明白,那种寄托与恐慌,那种自我安慰或欺骗,深扎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我选择了不去看外公的遗书,那对我来说是种更大的负担。

在回39栋整理外公的遗物时,我出去走了一圈。我看到了以前外公带着我改名字打卦的地方,我看见了曾经跟小伙伴抓蜗牛的墙壁依旧斑驳了颜色,我看见我们一起弹弹珠的石桌上有许多水渍,我看见曾经绿油油的菜地现在荒草丛生,搭的南瓜架上还挂着几根干枯的南瓜藤……

转眼又快到2016年的圣诞节,现在是外婆一人住在39栋,我也在四年前添了一个弟弟。

有一天弟弟也会长大,他会看着照片上的外公问东问西,会想起童年里他的姐姐总是在39栋里举着香左拜右拜,他会想起圣诞节姐姐的沉默忧郁。但他不会知道那沉默忧郁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深圳市宝安中学  刘明珠

龙溪镇

回到龙溪镇的时候,刚好赶上降温,被天气预报欺骗的我没有带上新买的羽绒服回来,只是随手塞了几件比较时髦的外套。好容易开窗透透气,却连吸气都不敢大口吸,生怕冻坏了鼻腔喉管。当爸爸的车快速穿过狭窄的小泥路,我在车里被颠得七扭八歪,眉头一皱:“这路真没深圳的好开。颠死我了。路也是,这么窄。怎么就不知道修一修呢?”

驶向人群的时候,从车窗看到外面。那些站在街角的嗑瓜子话家常的阿姨们,朝我们的车子瞟来惊讶的目光。嘴里念念:“谁家的人又开车回来过年啦······车子真漂亮。”

老人们戴着毡帽,将火炉摆在家门口,穿戴整齐地坐着,朝着路的尽头望呀望,看到我们的车,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希冀,却在我们的车开过他们家门口未停留之时,苦涩地扯扯嘴角,收回目光继续朝着后面的车子眺望。

“老坤哪,回来过年啦!”

“今天晚上来家里吃饭啊!”

“好,一定一定。”爸爸一边放慢车速,一边摇下车窗和几个长辈寒暄,我放下手机,顺着声源瞟了一眼,那浓重的乡音听得我耳朵有些难受,于是便又很快收回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车子一步一步挪着,我觉得爸爸基本上和全村子的人都打了个招呼,来来往往的七大姑八大姨,全招呼着我们到家里坐坐。我挺喜欢这样淳朴的乡民风气,让人感觉到很温暖。往年那些令人不满意的生活条件被我抛到了脑后,我突然很想赶快到家,去看看那间小小的瓦房子。

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一幢简单的三层楼房门口,我看到爷爷奶奶早已经站在寒风中等待我们的到来,衣服领子整理得整齐,帽子端正地戴着,目光里微微闪烁的希冀,终于在见到我们的那一霎那,迸发出来,转为喜悦,抢着上来帮我们提行李。

奶奶看着我,浑浊的双眼里泪汪汪的:“长这么大了啊。哎哟哟,奶奶看着我,时间太快了。”我笑笑,却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简单寒暄几句,去了为我们准备的房间。

乡间到了接近黄昏的时候温度就会骤降,我被冻得牙齿打架,哆嗦着从房里出来,将围巾拢了拢:“妈,我去买件羽绒服。”

语毕,到了镇上。

过年期间还开张做生意的店铺还不少,毕竟住在镇子上的大部分都是沾亲带故的,家人们也都在这里。

我瑟缩着进了一家所谓的百货店,眼波在服装那一块流转着,眉头拧巴着,满脸的尴尬。

花色的棉衣一排排毫无设计感,翠绿的,大红的,甚至还有我在民国片里看到的那种肥腿棉裤。

一股子不悦感油然而生。

“小姑娘,这个好看,上面有很多花。”老板娘热情地看着我,指着一件绿布红花的棉衣,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我看着镜子里黑色牛仔裤和白色大衣的我,站在穿得翠绿殷红的老板娘身边,又看了看其他顾客的红夹袄黑布鞋,好像,我才是俗气的那一个。

“真的好看,你试试。”

“不用了!”我慌忙打断她的热情,客气道,“我是来买零食的。请问在哪边?”

她了然,伸手指向卖零食的货架,我说了声谢谢,装模作样地走向零食区。

心里感叹了一声,我还是冻着吧,起码心里舒坦。

在镇上溜达了半天,兜里的钱都迫不及待地想出来了,可我却对所有想买的东西失了兴趣,凝成失望。

这里的洗面奶没有Q10,眼霜没有Mistine,棒棒糖没有阿尔卑斯。就连护肤霜,我都是从好几排杂牌里挑出了一瓶大宝。

我是真的,很想回深圳。

看到我回家的时候两手空空,奶奶看着我依旧是出去的那身行头:“不是去买衣服了吗?”

“哦,没有我穿的尺寸。”我胡诌了个理由,总不能让奶奶觉得我嫌弃这里的设计,这样显得我不太懂事。

“我那还有件棉衣……”

“我突然觉得,不是很冷了,天气预报说过两天会升温的。”我匆匆讲完,拖着冰冷的脚移到火炉旁边烤火。

透着氤氲寒气的窗,朦胧了外面的景色。乡村的月亮,越爬越高……

回老家的第二天,我就嚷着要哥哥带我去爬山。

深圳的山挺多的,但都差不多一个样,况且,山上空气好,我也不想整天待在家里看着老屋里那几只鸡。

一路上,总能遇到放羊牵牛的,随处吃草,随处排便。我忍不住干呕了一阵子,吐槽环境卫生。

这路坑坑洼洼,我走得极不舒服,好容易走了一公里,却才知道我连山脚都还没到。

那坡实在是陡,目测角度超过五十度,我从迈出第一步开始腿就开始发抖,突然很想念深圳的小山,再怎么样,也有台阶呢。

山的小路两旁,残留着动物的粪便,熏得我心神不定,眼花缭乱。匆匆地拍了几张照片,顺着半山腰看下去,已经可以揽括几个小屋和几亩田地。

我收了手机,便对哥哥说回家。

他打趣:“死活要上来,怎么不爬了。”

“我后悔了不行吗?”我扭头摆弄手机,“没想到乡村的山和我想的不一样,我还以为山清水秀,还有几座雅亭呢。”

嘴上吐槽着,但朋友圈里发的却是:“旧亭一处,方田几亩。故乡的山,实乃天堂。”

从山上下来的路上,有个小店,实在渴得难受,想去买水,惊讶地发现有QQ糖卖,便抄了几包,没想到带的钱不够。那店老板看着我,挥了挥手:“小姑娘嘛,QQ糖送你了,就几块钱的事儿。”我受宠若惊地抱着那QQ糖,深圳可没有这等好事儿发生,那些店老板不坑你就不错了。莫非,这也是他盈利的一种手段,先给我点甜头?然后·····

“你想太多了,人家是真觉得几块钱没必要,再不走人家该以为你觉得这几包糖送得不够了。”

哥哥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拉着我向老板道谢之后就离开了。我有些惭愧,一是为这些天对老家的鄙夷,二是为我刚刚用如此龌龊的思想去猜想一个大方的老板。突然觉得,这里的人好像还挺可爱的。

“我要肥一点的,瘦一点的不要啊!”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卖肉的小贩周围围了一圈人。

“别急,你们挑着我去多拿几把刀出来!”小贩说着,从屋内多拿了几把刀,“喜欢哪里的肉你们自己去割吧,来到我这里称!”

周围那些买肉的大叔大婶们也都很自觉地拿刀认真挑选,明明人很多,却丝毫没有拥挤的感觉,老板就一个,忙不过来,大娘们倒也不会趁机逃单,从口里掏出用纸巾包住的几张钞票,放在收钱的铁盒里。

我站在旁边,将这一切揽入眼底,一股感动从心底涌出,包裹着每一个细胞。

我好像,渐渐地看到了这个小镇的好了。

因为和哥哥在大街上晃了几圈,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饭点,刚进门就感觉到了空气中的腊肉味。

“刚刚你太奶奶拿了几块腊肉过来,晚上我们做一点,晚些时候你帮我送点牛肉到他们家。”奶奶一边炒着腊肉一边说。我突然想起电视里放的,亲戚邻居之间经常送菜送吃的。这样的美好竟能被我在现实乡村里捕捉到,心里倒是挺愉悦的。

我好像,又不想回深圳了。

“老妹,上来!”哥哥在楼上喊了一声,冲上天台,看他平躺在天台的空地里,仰头看着天空。

“你干吗呢?”

“看星空。”

“我去,现在哪来的星空啊,你电影看多了吧,深圳空气那么好,都没······”我的话在我抬头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那一颗颗饱满的星星如同钻石一样在我看的那块天空上,点点闪亮,像一个个眨着眼睛的孩子,充满了生命力。它们就这么静好地点缀在天空里,像鱼鳞倒进碧波里。原来,星空是真的存在的啊。

就在这样的一个被我嫌弃了几天的小村子里。

“你是不是觉得从深圳回来,挺了不起的。”哥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趁早打消这种错误的念头。老家可是隐藏了很多富豪的。你看,每家每户除了瓦房外,都有一栋房子。”

“我们在深圳买一套房子的钱都可以把这些房子全买下来了。”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况且,这些房子这么大,也没几个人住啊。”

“但你在深圳基本上找不到愿意把这么多包QQ糖送给你的老板,也看不到自己割肉自觉给钱的现象,也基本上看不到星星。

我哑口无言。

是的,在深圳,什么都有,但却好像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就是陌生的。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那位衣服跟零食我都没买却依旧笑脸盈盈待我的老板娘,还有随手大气就将几包QQ糖送给我的叔叔,虽然这些都是小事,但这些举动回味起来是让人很感动的。

“挖苦这里的人和东西,没有意思。若是真的讨厌,就不要在朋友圈发你多喜欢老家,有山有水有河流。”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抬头看了几眼星星,便回房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我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挖苦老家的一切,可是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我是从深圳回来的,那里是个大城市,有名牌,有进口。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杂草和随处可见的牛羊鸡鸭。可是这里有的星空和我能够随处可见的人情味。

自让座让出麻烦之后,好像让座只是为了保证不被旁人指责;从碰瓷之后,外面的人关心的不是改正歪风,而是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趁机又学会了一门生存技巧;自和颐酒店事件之后,女性时刻注意,提高警惕,不得不将内心那份多情的心怀埋得深深的。

大城市是好,可一个不小心的举动,你就会成为社会新闻里的一个范本,小村庄里没有红人,没有公交,没有心术不正的人,所以没有让座危机,没有骚扰风波,没有碰瓷事件。

我为何会在嘲笑完村庄之后,又发朋友圈装作我很爱它。

好像,我也是个该被嘲笑的人,一方面,我希望大家看到的是老家好的面目;另一方面,我想要表现得像个寄情山水,淡泊名利的人。但其实,我骨子里,也是个俗气的人。

龙溪镇的好,不需要昭告天下,也不需要带着衡量和刻意的心态,去感受它。好是随处就可见的。

我想起回来的路上,那些老人看村口的表情,和一些开车回家的人的表情,是截然相反的。希冀和神气。两种不同的表情,两种不同的人,却在同一个地方表达出来。其实,有什么好神气的呢,说到底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回来了,就是村妇村夫,事和人,都一样。回来了,就该像这里的人一样,没有人有资格,,带着外面世界的眼光,去讽刺这里落后却很可爱的一切。

这里,虽然没有山清水秀、炊烟袅袅的意境,也没有勾魂摄魂,缥缈悠然的琴音。但这里很可爱。

或许,我喜欢上了这里。

或许,以后从外回来的游子,不该再给这里的老人建高高的房子,房子越大,心越空。

或许,我也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该换身行头,去把那件翠绿的棉袄买回来。

嗯,是的,是真的。


统筹:尹来 游曼妮

策划:梁艳燕 叶可可

执行:刘哲

设计:欧阳静

技术:麦毓轩

整理:实习生 林芃


编辑:叶斯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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