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剧院魅影》中文版迎来本轮演出收官站，这部业界公认体量大、难度高的巡演剧目，在近7个月的时间里走过了10个城市，共计演出154场。

在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大剧院末场，刘令飞第53次登上魅影舞台。

舞台上，穿上戏服的刘令飞总能一秒入戏，表演极具感染力。他饰演的魅影邪魅、残破、又迷人，还有几分孩子气。

每次演出结束后，总有大批观众守候在演员出入口，等待刘令飞的出现。他们有的从外地赶来，有的已经看了很多场，只因“飞飞每一场都是不一样的。”

刘令飞不喜欢程式化地工作，讨厌重复，而舞台充满得未知，他享受这种不确定性，“不管30场、50场还是100场，我都当成第一场来演。”

舞台下，褪去戏服的他完全又是另一个样子，有些内向，甚至有些过于安静。

和刘令飞对话，能明显感觉他对人不设访，他的回答总是下意识的，不加以掩饰。但要回答诸如“你在舞台上是如何做到的”，这类与演技相关的问题时，他又会当场卡壳，皱起眉头，很是“为难”，“如果我能说出来的话，那我一定是做了设计的，这个表演于观众来说是非常廉价的。”在他看来，“表演是不能‘设计’的”。

南都娱乐记者与他的专访安排在演出结束后进行。2个半小时高强度的演出，卸妆半小时，再与观众见完面，晚上11点，刘令飞出现在采访间，素颜出镜的他，肤色红润，不见疲态，一身橙色T恤搭配白色中裤，随性又精致。工作人员提醒我尽量早点结束，因为“飞飞还没吃晚饭”，但刘令飞并没有赶进度，结束时已经深夜12点10分。我们收拾器材的时候，他还会在原地停留一会，等确认现场不需要他做什么了，再离开。

这个入行十几年、在市场上炙手可热的音乐剧男一号，身上依旧保有少年的质感，对世界充满好奇。

南都娱乐：你认为《剧院魅影》的魅力在哪里？

刘令飞：首先从视觉和听觉上让观众有一种极致的享受，魅影这个人物，无论是他戏剧的张力，还是人物的矛盾性都是很打动人的。

南都娱乐：你如何理解魅影？

刘令飞：在戏剧上魅影很有特点，虽然他有残缺的部分，但我把他看成和正常人一样的，他有对爱的渴求，对美好样貌的渴望，他也会嫉妒，有同情心，也有暴力的那一面。归根到底，他还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只是他表达的方式有些极端。

南都娱乐：不同演员演绎同个角色方式不同，你是怎么找到自己心中的魅影的呢？

刘令飞：我在舞台上呈现的魅影，都是自然而然的，不会加以去设计动作，或声音，或说话的感觉，因为我觉得他这些情绪是每个普通人都会有的。比如到最后那一刻他已经把自己撕碎了，那种痛苦的感觉，我也觉得他很可怜，你让我现在回想台上怎么演绎的，我早就忘了，我会毫无保留地把魅影所有的一切都喷涌而出，这才是最动人的。

我不想很模式化、脸谱化地去表演大家认为的那个魅影，虽然我知道（我这种演绎）从情感上、体力上来说，的确是非常大的消耗，但这也是我一贯的风格，我在台上是没有保留的。

我觉得魅影正是要少一点设计，才能让观众跟着他的节奏，把这么一出戏从头到尾看下去，观众才能跟着他的节奏，因为所有矛盾点的这些东西都是，冲突的东西都是围绕着魅影进行的。

南都娱乐：聊聊魅影的特效妆吧。

刘令飞：这也是我从业至今的角色里化妆时间最长的，魅影的魅力有一大部分是来自这个特效的妆容，这个妆的确很经典，非常英俊、神秘，富有魅力，面具揭开后破碎的脸，和戴上面具之后的完美的造型，反差还是挺让人惊讶的，这个妆容的设计是非常了不起的。

南都娱乐：这次中文版的译配如何，用母语演唱的感觉怎样？

刘令飞：我觉得非常好，这部作品原版是英文，所以很多的唱词，无论是先有曲再有词，还是先有词后有曲，一切都是按照英文的语言习惯去作曲的，所以从中文来说，会有一些所谓的不舒适的地方，我觉得不能有那种先入为主的概念，再去评判中文歌词，就很难很客观地去看中文歌词。

我们中文版在很多歌里作了二度的创作，我觉得是非常精彩的。中文有它独特的韵味，天然自带的属性，用中文去演唱、表达一部很经典的一部英文的作品，首先就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我觉得这次译配完成度是非常好的，我个人还是非常满意的。

南都娱乐：关于剧中的妆造，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分享一下吗？

刘令飞：我们的服装有好多的面料，染印的工艺现在已经没有了，我特意去了解过，因为我自己也做衣服，对面料这一块特别在意，包括像Christine有一件披风还是什么，是印度的染印工艺，包括很多服装都是手工刺绣上去的，现在都是机器织。包括魅影服装的面料，都是从英国进口的，你仔细看它的面料是有一丝反光的，有光泽度的，这种面料也不是很常见，包括服装上的一些配饰，有很多是用真的宝石，细节上做得非常漂亮，整个舞台、舞美，加上服装，是非常华丽的。

南都娱乐：你喜欢“魅影”的哪个部分？

刘令飞：我很喜欢下半场最后一部分，从唐璜这一段到结尾，一气呵成的感觉，他的情绪是大开大合的，既有暴力的质感，又有温情的一面，还有乞求、可怜的一面……就很复杂，这种复杂性的东西，我相信是每个演员都非常乐意地去处理、表达的。

从戏剧上来说这一段也是戏剧性最强的。

南都娱乐：在你的理解中，魅影更爱音乐还是更爱Christine？因为他一直说“音乐天使”，哪怕到最后唱段也是“唯有你让我音乐翱翔,再也没有黑夜的乐章”。

刘令飞：我觉得并没有所谓的先后吧，遇到Christine之后，他把爱音乐的点转移到Christine身上，想为她创作全世界最好的音乐，最好的歌剧。他从只爱音乐，到试图学会去爱一个人，但最终还是没有学会，他人生中爱的第一个人就是Christine，到最后Christine也没有选择他，我觉得他会把自己对Christine的爱永远放在心里，就像他对音乐的爱，永远会陪伴着他，永远在他心里一样。

南都娱乐：你如何看待结尾的时候Christine给魅影的吻？你认为你演绎的魅影最后是“放弃、失望”还是“成全”？

刘令飞：这个我觉得是很复杂的，他渴望被别人爱，却一直得不到别人的爱，得不到世界对他的善待、关爱，这个吻我认为是他生命到那一刻为止，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爱的感觉，对魅影来说，这个吻绝对是非同一般的，他这一辈子可能连一个人抱都没抱过他，更何况有人会去亲吻他？我回想我在台上的感觉，脑中是一片空白的，那一刻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说喜悦吗？一定喜悦的，你爱的那个人亲吻你了，喜悦、彷徨、内心的挣扎，难以置信，有可能希望把时间停在这一刻，希望这个吻永远进行下去，又想拒绝……这是非常复杂的感觉。从这个行为的本身来说，即使他什么都没得到，但他感受到了爱，我觉得他未来会时不时想起这个吻，这是非常动人的一幕。

南都娱乐：你认同魅影的选择吗？如果你是魅影会如何抉择？

刘令飞：这个很难说，到底是放手让她走还是把她留下来，两种选择都是合理的，但从戏剧的角度来说，留下这个遗憾，从观众的角度来说，可以让观众回味，观众会更为魅影动容。

我觉得放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更大的一种爱，放手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魅影他没有社交，没有朋友，他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摸索的，没有一个长辈从小去教育他，如何面对这些人情世故，他就像一头野兽一样，又像一个幼儿一样，但他最后却选择了一个连我们可能都做不到的放手的决定，这也是这个剧结尾很高级的地方。

南都娱乐：除了魅影以外，如果在剧中挑一个角色，你会想演谁？

刘令飞：那还是魅影，魅影的魅力真的很大的，Phantom翻译成魅影这两个字也是值得回味的，幽灵、幻影，都不如魅影来得性感，我觉得我们这个戏就很性感，我认为性感是魅影自带的关键词，真的是自身散发出来的魅力。我有时候在想，像魅影这样的角色，音乐剧这个形式是最适合他的，他可以用歌声去诉说，同样的话换成台词来说，我们偏普世认为的一个人可能挺适合，但对于魅影来说，我觉得要用歌声去表达，这种抽象的表达更符合他那种隐隐约约的美感，像幽灵一样，永远是模模糊糊的概念，很神秘的感觉。

南都娱乐：如果送魅影一个礼物的话？你希望送他什么？

刘令飞：我会想给他量身定制一套服装。我和英方的服装设计总监探讨过这部戏里的服装造型设计，她也给我看了最早的设计稿。魅影Erik的造型灵感有一部分是来自于一位叫Rudolph Valentino的美国演员，很帅很有魅力。我觉得魅影从小在歌剧院长大，他看到的都是舞台上这些华丽的东西，也影响到他自己的审美，我也很乐于跟他成为朋友。

南都娱乐：会设计什么样的衣服呢？

刘令飞：这个我得跟他好好聊一聊了，我觉得一定能聊出很多的灵感。

南都娱乐：作为刘令飞对魅影说一句话，你想说什么？

刘令飞：我想对他说，得不到也是很正常的，你得往前看，不用陷入这种痛苦当中……想想那个吻，就很甜蜜，就够了。

南都娱乐：如果现实中的你像魅影一样具有魔法，你想会用魔法来实现什么？

刘令飞：（思考几十秒）我不太想要魔法，一有魔法整天想着用魔法干点啥事，让自己很痛苦。

南都娱乐：演了这么多场后，心境上，对角色的理解和处理上有什么变化吗？

刘令飞：对我来说不管是30场，50场，100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都是第一场，不能以今天演的场次去跟第一场作比较，这个比较是绝对不能成立的，成立的话那就可以给自己找借口了，第一场演的可以有点问题，慢慢随着场次的上去就可以演得更好了，这在我这里是从来没有过的，第一场和现在，可以说我的心境是完全一样的，对我来说我都当成是第一场在演，我不会去考虑我明天是否还演出，也不会在意明天我有什么别的工作，我的习惯就是此刻、当下，不能保留地，完全把自己奉献出去，在台上极致地开心，极致地痛苦，极致地悲伤，极致地愤怒，一切的情绪，一定得完全投入进去，毫无保留，毫无杂念。

我跟我学生也是这么说，纵使这是你人生中第一场演出，你都不可以给自己找这个借口，因为没有观众会想听你这个借口，你既然上了台演出，你就至少是一个合格的产品。

南都娱乐：记得在中文原创音乐剧《人间失格》的见面会上，年轻演员说你会给他们上音乐小课，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传授给他们，你也说过，希望有更多的伙伴加入音乐剧的行业。那么你认为一名优秀的音乐剧演员应该具备哪些素质？

刘令飞：我觉得不仅是音乐剧演员，只要你从事的是一个表达的艺术工作，一定要广泛地涉猎生活中的东西，作为演员，最大的褒奖就是，“他不是在表演，而是成为角色本身”。表演说起来很简单，我们只要把生活的东西反馈在舞台上，但你看到剧本可能只是短短的几行字，不过当你生活中所看所听所感受到的东西变得丰满、复杂后，会使你的演出更动人。

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绝对不能程式化地去工作，要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能有条条框框把自己限制住，这样你才能探索到更多的可能性，恰恰正是因为这些可能性，才是最美好的，如果一切都是确定性的话，那一定是索然无味的，对表演者和观赏者来说，都索然无味。多充满好奇心地去拥抱这个世界，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南都娱乐：与国际顶尖音乐剧制作团队工作的过程，收获了什么？

刘令飞：工作的流程跟其他的戏没有太大的区别，有一个问题值得思考，当一个作品能够以非常标准化的模式去复制，做成各种语言的版本，这在制作上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剧院魅影》到今年已经37年了，在世界各地上演，这么多年持续保持稳定的质量，我觉得这是工业化很极致的表现。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未来如果我们的戏成为别的语言版本的话，也是可以参考的。

南都娱乐：你觉得剧场、舞台的魅力是什么？

刘令飞：剧场艺术的魅力，简单来说就是不可复制的，因为每一场演出是即时、当下发生的，这也是它跟电影、电视剧不一样的地方，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观众钟情于来剧场，因为昨天和今天的感受是不一样的，现场的艺术永远只有到现场才能感受得到，这也是它最大的魅力。

南都娱乐：替观众问一个问题，粉丝说你SD（演出结束后与观众见面）有时会签名有时不签，是看心情决定吗？

刘令飞：不是，跟心情没关系，时间如果够我就会给大家签，但有时候人太多了，我就没法签。

南都娱乐：所以上班签到的机会大一些吗？

刘令飞：什么上班？（真诚问号脸）

南都娱乐：就是演出前，你去剧场（上班）的时候。

刘令飞：时间来得及就签了，但有时候时间也来不及，也没法签。我是很愿意给大家签名的。我是觉得观众就是像我们的衣食父母一样，他们买票无论是支持这个戏还是支持你，我只是个举手之劳签个名、拍个照，一般能签我都全签的，有时候有人拿之前没签的票根给我，我都给他们补签了。

南都娱乐：我看你签名的时候，还自己维持秩序。

刘令飞：对，我签名就是大家排好队，养成这个好习惯。

南都娱乐：你平时会看repo（剧评）吗？看的话一般会关注些什么？

刘令飞：有时候会看的，刷手机会刷到。有些观众观看的角度也是很独特的，有的观众看了好多场，对每一场的感受也不一样。我觉得repo是特别精彩的事，他们愿意写出来，在网络上成为永恒存在的东西，这个repo、他们给你拍的照片，过20年还可以看到，这些影像资料、文字，都是非常美妙的。我希望大家如果愿意写就多写，愿意拍就多拍，把它留在网络上，再过20年回看，感受肯定又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我在想，一个一个戏演下来，等哪一天我老了，或许可以把这些照片做成一本回忆录，也挺有意思的。

采写：南都记者 李春花

摄影：王犁 映洲 智芝

写真：受访者供图

编辑：彭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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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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