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AI还在“斗”：遭多方调查，科技治理盼全球参与
“霸总”OpenAI被反扑了。日前，微软副总裁以观察员身份加入美国人工智能公司OpenAI董事会，在OpenAI董事会人事风波平息后掀起又一波热议。作为人工智能（AI）行业龙头企业之一、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新星”的OpenAI近期再陷“二次危机”：微软捆绑争议、《纽约时报》诉讼、多方竞争监管机构声称开启竞争调查……曾因“开源、非营利”闻名、一路逆袭领军的OpenAI深陷质疑。
事情要追溯到这家公司此前的“宫斗大戏”。去年11月，OpenAI创始人之一、首席执行官萨姆·奥尔特曼“被离职”，之后加盟美国微软公司，短短几日后重返OpenAI担任原职。这场堪称“现实版《甄嬛传》”的高层变动，引发广泛关注。
AI的出现被称为人类历史上的第3次科技革命，关系到全人类的切身利益。近日，中国驻美国大使谢锋发表演讲，提倡中美双方加强AI全球治理合作，共同管控AI风险挑战。1月11日，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业内专家及学者，就AI龙头企业面临的问题、全球科技治理以及人工智能发展的走向进行探讨。有学者指出，科技向善、以人为本，需要法律的规范和全球科技治理，否则，人工智能的反噬作用将是灾难性的。
近日，微软和OpenAI再陷风波。
“太霸道”的OpenAI
2023年11月，美国人工智能公司OpenAI出现人事变动后，公司董事会改组，微软副总裁以无投票权的身份加入该董事会，微软与OpenAI间的合作关系因此备受关注。
对此，英美有关部门就微软对OpenAI的百亿投资启动调查。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8日，英国竞争与市场管理局公开表示，该局正在研究微软与OpenAI的合作关系是否已经导致、或可能会导致两家公司合并，如果是，这一情况是否会伤害到英国当地的市场竞争。
英国竞争与市场管理局表示，微软与OpenAI之间包括多年数百亿美元的投资、技术开发合作以及微软向OpenAI独家提供云服务的伙伴关系。鉴于OpenAI近期涉及微软的发展，该局将审查两家公司的合作关系是否导致一方拥有了超越另一方的、具备重大影响力、具备事实控制权或具备超过50%投票权的权力。
知情人士称，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也在审查微软对OpenAI的投资性质，以及该投资行为是否涉嫌违反美国的反垄断法。
欧盟紧随其后。当地时间2024年1月9日，欧盟委员会亦发布消息，称其正在着手对虚拟世界和生成式人工智能进行竞争调查。其中，委员会将审查科技巨头公司与AI制造商之间达成的协议，确认OpenAI的投资是否可以根据欧盟合并条例进行审查。
实际上，微软已成为OpenAI最大的投资者。据公开消息，截至2023年12月，微软对OpenAI的累计投资已经增至130亿美元，拥有49%的股份。
然而，这一人工智能公司正面临着一波版权诉讼浪潮。2022年，《权力的游戏》原著作者等一批畅销小说作家对OpenAI提起集体诉讼，指控这家企业为研发ChatGPT侵犯版权。数以百计的新闻出版商亦使用编程代码阻止OpenAI等公司浏览其网站以获取相关数据。
《纽约时报》起诉微软及OpenAI公司侵权。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27日，美国《纽约时报》对OpenAI和微软提起诉讼，指控这两家企业未经授权使用该媒体数以百万计文章训练ChatGPT等AI聊天机器人。而据外媒报道，早在同年4月，《纽约时报》就已经开始与OpenAI和微软就版权一事谈判，但未能谈拢。
《纽约时报》称，在某些情况下，OpenAI和微软将其刊登的内容逐字复制，提供给向AI聊天机器人寻求答案的用户，这些新产品为新闻出版商创造了潜在竞争对手，而此种对媒体版权作品的使用方式是违法的。
“如果《纽约时报》和其他新闻机构无法制作和保护独立的新闻报道，社会将会出现计算机和人工智能无法填补的真空，”《纽约时报》在起诉书中指出，“新闻报道产出将会减少，社会将付出巨大代价。”
目前，《纽约时报》正在寻求赔偿，要求两家被告企业停止使用其内容训练AI模型并销毁已收集到的数据。其称，侵权行为可能会对其造成“数十亿美元的法定和实际损失”。
高层变动反转再反转
英美竞争监管机构的调查均在OpenAI的人事风波平息后开始。外媒在相关报道中多次指出，微软至少在OpenAI CEO萨姆·奥尔特曼回归公司的谈判中发挥了作用。这也暗合了2023年来，OpenAI联合创始人之一、美国企业家埃隆·马斯克对OpenAI的多次批评：“一家最初为制衡Google而存在的开源、非营利的公司，已经成为一家由微软有效控制的、闭源、利润最大化的公司。”
2023年11月16日，在OpenAI的人事风波开启前夕，奥尔特曼刚刚在旧金山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CEO峰会上，同行业龙头谷歌、Meta一起讨论了人工智能的未来。谁也没有预见到，一场充满了反转和意外的剧情正在酝酿之中，而且到来得如此迅猛。
第二天中午，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奥尔特曼猝不及防地获知了自己被解雇的消息。几分钟后，没有参与此次会议的OpenAI总裁格雷格·布罗克曼也被免去了董事会主席的职位。
直到此时，微软才得知奥尔特曼被解雇的消息。大约10分钟后，OpenAI迅速发出公开声明，宣布奥尔特曼被撤职，声称他“与董事会的沟通并未达成长期一致，也不够坦率”。
网络上，对于奥尔特曼被撤职的种种猜测开始发酵，数名OpenAI的投资者公开对奥尔特曼和布罗克曼表达了支持。随后，竞品公司也行动起来，开始制定策略，试图挖走OpenAI客户和员工。据外媒报道，在接下来的周末，有超过百名的客户联系了竞品公司，考虑转投。
11月19日，在早晨会议后，董事会对奥尔特曼的回归并未达成一致。20日，故事中最大的转折出现——微软CEO萨提亚·纳德拉在社交平台上宣布，奥尔特曼和布罗克曼将加入微软。
微软CEO萨提亚·纳德拉（左）与OpenAI CEO萨姆·奥特曼（右）。
当天交易日结束时，微软的股价达到新高。前微软部门高管索马西格表示，“无论发生什么，微软都是最终的赢家”。
风波至此接近尾声，却又迎来反转。在开始仅仅5天后，21日下午，OpenAI在社交平台上宣布，“已于原则上达成协议，奥尔特曼将重返OpenAI担任CEO”，并同时宣布了董事会的重组。
在这场风波中，与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新星”OpenAI公司有利益关联的各方都被牵扯在内，董事会成员、其他高层、员工、投资者、竞品公司以公开或非公开、正式或非正式的方式各自表明态度。据外媒报道，相关消息人士称，引发此次震荡的一个关键因素是奥尔特曼与董事会在AI开发方面的不同态度，前者较为激进，而后者更加谨慎。
没人清楚最初奥尔特曼被撤职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但众人都关注到，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微软和OpenAI的关系已经分外紧密。
尽管微软一直对外强调，自身只有权享有OpenAI的利润分配，且其董事会观察员不具备投票权，不能对OpenAI的运营产生任何影响。但亚太人工智能学会常务副秘书长邱维明向南都记者分析，微软的观察员进入其董事会，“意味着他可以获得来自OpenAI重要的商业信息和有关决策进程的内部视角，从而带来潜在的影响力”。
“在整个人事变动的风波中，微软扮演的角色非常复杂，”邱维明指出，“微软一方面需要获得投资回报，另一方面也考量了知识与技术贡献、商业与品牌的战略。但与其他投资者不同的是，微软公开支持的态度，也显示出其希望在未来的AI时代获取控制力、对全球AI行业形成影响的野心。”
AI风险监管迫在眉睫
版权纠纷、数据安全、隐私保护……自2023年起，针对这些AI行业可能面临的风险与挑战，世界各国已争分夺秒推出相应措施：中国公布《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议》、美国发布首个《安全、可靠及可信赖的人工智能》总统行政命令，欧盟就《人工智能法案》达成协议、全球人工智能安全峰会发布《布莱奇利宣言》……
“目前，欧盟《人工智能法案》是最规范、细节最多的人工智能监管法律框架。”邱维明告诉南都记者。
此前，来自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等机构的数据表明，在全球数字技术市场中，欧洲科技企业仅占不到4%的市场份额，90%的欧洲数据来自美国供应商的数据管理服务。国际关系学院知识产权与科技安全研究中心主任郝敏向南都记者分析称，欧盟的一大特征就是“虽然技术上相对美国较为落后，但是立法却明显超前，美国则与之相反，它并没有通过系统的法案来对自身AI行业的发展进行过多的束缚”。
郝敏指出，欧盟有庞大的、具备足够吸引力的市场，它选择了先发制人。“通过超前的立法和优先制定的市场准入规则，欧盟用自身市场为自己增加了进行所谓利益再分配的谈判筹码，争取了更多的利益空间。”
尽管“立法超前”，但《人工智能法案》也对全球AI行业造成了较强的震慑力。“这个法案是有‘牙齿’的，并非简单的宣言，除开具备浓厚欧洲传统的伦理价值诉求外，法案也规定了高额处罚的条款。如果企业违反了法案要求的核心义务，最高罚款额可达到其全球营业额的7%或顶格3500万欧元。”郝敏表示。
与此同时，中国也是首批提出对生成式人工智能进行监管的国家之一。2023年6月，国务院发布了2023年度立法工作计划的通知，预备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人工智能法草案，将专门的人工智能法案提上日程。
郝敏向南都记者介绍，我国目前所推出的例如《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互联网信息服务深度合成管理规定》等规定，也非常详尽，已经是一个可实操、可落地的专门办法。与《人工智能法案》不同的是，它主要是为解决现实中、日常使用中出现的社会纠纷而存在的。
在郝敏看来，与中国、欧盟不同的是，“在发展与安全之间，美国选择了优先发展”。邱维明对该观点也表示了赞同，“中国要在技术上迎头赶上，需要给予产业发展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
1月9日，中国驻美国大使谢锋在卡特中心纪念中美建交45周年研讨会上发表演讲，表示中美双方同意建立人工智能（AI）政府间对话机制，探讨AI交流合作，加强AI全球治理合作，共同管控AI风险挑战。
就此，邱维明也向南都记者表示，中美双方在AI领域存在天然的合作基础，因为该行业关系到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就像气候问题一样，中美双方存在竞争与合作，但共同解决问题是双方共识”。
AI未来仍无定数
当地时间2024年1月8日，OpenAI就被《纽约时报》起诉一事回应称，对《纽约时报》提起诉讼感到“惊讶和失望”，公司希望能找到一种互利的合作方式。而微软暂未对此事置评。
郝敏分析道，这场论战的核心在于美国的版权法是否要进行修改，主要有三个问题：一是AI系统海量使用具有版权的文章来训练大数据模型，要不要付费的问题；二是是否属于合理使用范畴，如果是合理使用，就不需要付费，亦不需要征得许可才能使用，而如果是不构成合理使用的话，则要付费；三是怎么进行付费。
在郝敏看来，这场官司可能会比较持久，美国版权局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值得关注和期待，“这种事情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可能会发生”。
除面临类似《纽约时报》提出的未经授权使用其内容的指控，AI龙头企业亦可能陷入其它争议。邱维明解释，如果相关企业在市场上具有支配地位，并利用其地位强迫客户使用其产品，或者拒绝和竞争对手合作，亦或是使用误导性信息进行虚假宣传比如夸大产品性能或隐瞒服务缺陷等，这些企业可能面临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指控。此外，商业贿赂亦是一大问题。
邱维明指出，数据安全和隐私保护亦非常重要。AI龙头企业使用技术过程中需要收集大量数据，这个过程有可能涉及个人用户隐私。去年11月，埃隆·马斯克公开表示，AI显然在版权数据上进行过训练，至于OpenAI所说的没有使用版权数据，那完全是一个谎言。
人工智能的发展，亦影响到社会伦理秩序，带来一系列安全和伦理挑战。邱维明提到，人工智能可能会误导儿童做出出格的事，或人工智能发展可能造成更多人失业，企业需要规避或减少这些问题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随着AI技术的发展，AI的监管和伦理考量会愈发严格，对数据隐私与算法透明度的平衡、执政安全等问题有更高要求。
去年，“人工智能三巨头”等学者爆发了一场激烈争论。首先是三巨头中的杰弗里·辛顿和约书亚·本吉奥呼吁加强对AI技术监管，否则可能引发危险的“AI末日论”。随后，三巨头之一、Meta人工智能的负责人杨立昆警告说，迅速采取错误的监管方式可能会导致权力集中在少数公司手中。邱维明认为，中美欧等各国或国际公共管理部门将更加重视对AI的监管，将会制定相应政策或者监管条例来作一定限制。
未来，AI是否会替代人类工作？对此，郝敏不以为然，其表示，需要注意替代“job（工作）”和替代“task（任务）”的区别。“工作包括很多任务，人工智能可以执行很多人类下达的任务，但它不能完全替代人类工作，有些工作还是需要由人类来做。”
中国驻美国大使谢锋亦在数日前的演讲中指出，未来，中美双方要避免电影《终结者》中机器人反噬人类的情形成为现实。
美国人工智能公司OpenAI标识和智能聊天机器人ChatGPT网站页面。新华社发
“AI系统的决策和行为完全依赖于人类设定的参数和算法，系统出错或产生非预期性行为通常是因为算法缺陷、数据偏差以及编程不完善等原因，而不是系统自发行为。”邱维明分析称，OpenAI的大语言模型ChatGPT目前通过大规模数据训练和算法优化来模拟人类的语言和决策模式，并没有强大到拥有自主意识。
郝敏则表示，科技向善、以人为本，需要法律的规范，需要全球科技治理，否则，人工智能的反噬作用将是灾难性的。在郝敏看来，目前技术领域蓬勃发展，一方面应进行监管以推动科技向善，另一方面，在合理范围内，可以给早期科技创新提供一个较为宽松的环境。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何嘉慧
采写：见习记者 肖玥 南都记者 梁令菲
编辑：张亚莉,何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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