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0日下午,“生命第一课:慢慢地老去,好好地告别——薛舒‘生命两部曲’新书分享会”在上海图书馆东馆7楼阅读推广区举办。新书《当父亲把我忘记:隐秘的告别》与《生命在临终医院:最后的光阴》的作者、著名作家薛舒和著名作家陈丹燕,《癌症病人怎么吃》的作者王兴,以及《收获》杂志编辑吴越一起,共同交流关于生命的课题。
新书分享会现场。
《当父亲把我忘记:隐秘的告别》是薛舒在2014年创作的长篇非虚构作品,记录了父亲身患阿尔茨海默病之后的生活,从出现早期症状,到发病,再到智能的全面衰退。在记录、描述父亲从身体、性情到智力的全面变化的同时,作者穿插了对童年的回忆、对父辈时代的想象、对生老病死的沉思,以及一个中国家庭内部复杂难言的爱。
《生活在临终医院:最后的光阴》创作于2020年,作为第一部关于父亲身患阿尔茨海默病的作品的续作,薛舒讲述了父亲完全失去自理能力、住进临终病房后的五年时光,这五年里,父亲从精神上的告别走到了生命的终结。作者将目光从父亲个体、家庭内部转移到更广大的社会图景,生动地讲述了鲜少被留意的医院护工的生活,描述了病房中其他病人和家庭相似但也不同的困境,揭开有关生命的那抹醇厚、质朴的底色。
薛舒:写作给了我宣泄的机会
在新书分享会伊始,薛舒谈到了自己写作这两部非虚构作品的缘起。明明已经经过了那么痛苦的一个过程,为什么还要写出来,再经历一次?薛舒回忆道,父亲原本是一个开朗的人,一个给家庭带来许多欢乐的人。但是在七十岁前后的一段时间,他开始变得脾气不好,忘事,还挑刺、找茬,他带给家人的不再是快乐,而是鸡飞狗跳,各种各样的矛盾和麻烦。
著名作家薛舒。
父亲确诊阿尔茨海默病以后,薛舒的母亲辞去工作,一步不离地守在父亲身边照料。薛舒还记得,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们放我回家吧,不要把我关在这里了。”因为他已忘记了身边的亲人,忘记了自己的家,他以为自己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不断往外跑是要回家,他要寻找他的家。
“我当时看到我爸爸这个样子,你天天围在他身边转,可是他眼中根本没有你的时候,我觉得太痛苦了。我没有办法解决这样的问题,自己的小说也写不下去了。于是我就开始记录,记录他每天的情况。他睡着了,好不容易有一点点安静的时刻,我就开始写,一边写一边眼泪狂流。我觉得这个日子没法过了的感觉,而写作给了我一点点出口,给了我一点点宣泄的机会。”薛舒说。
《收获》杂志编辑吴越。
《生活在临终医院:最后的光阴》最初以《远去的人》为题,2015年在《收获》杂志上刊发,吴越当时是这篇非虚构作品的编辑。她回忆道,当时《远去的人》刊发出来以后,给大家造成了很多认知上的震撼,因为这是一个身在漩涡中心的人在讲述她所经历的一切。人们常说生活就像小说,但吴越认为,当一个作家完完整整地把她的生活记录下来,你会觉得它比小说还要厚重,还要充满了耐人寻味的细节。
吴越很喜欢此次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当父亲把我忘记:隐秘的告别》与《生命在临终医院:最后的光阴》两本书的装帧设计。她说:“当你摸到它的封面的时候,你能感觉到上面有像修正液或者涂改液涂过的蜡光感的痕迹,你会看到封面上面修正液把一些字给涂掉了,它就意味着一个人脑中的记忆情感等等在慢慢消退,用一种视觉化的触目惊心,但是又无可挽回的效果给呈现出来。这两本书拿到手里面非常软非常舒服,感觉在传递一些温度。”
陈丹燕:写非虚构需要付出很大的心力
“我看着薛舒在这件事情里面一点点成长,其实我们每个人从年轻到年长,从自己父母照顾自己到最后自己要照顾自己的父母,这个过程就是一个人成长的过程。”陈丹燕说。
著名作家陈丹燕。
谈及虚构和非虚构两种问题的差别,陈丹燕认为,“写非虚构的作品要付出的心力其实是很大的,特别是把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情感作为表达对象的时候,这个心力付出的巨大,我有的时候觉得是蛮可怕的,如果你心力不够强的话,自己会生病的。”但她也指出,薛舒在父亲生病后一家人焦头烂额的情况下提笔记录,写作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救赎。“这样的写作是非常深刻的生命体验,这样的作品也是非常值得珍惜的,我相信会有很多读者用自己的经历来丰富这个作品的阅读。”
陈丹燕还谈道,日常生活中的薛舒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每年作协春晚都要高歌一曲,送父亲离开这段体验会让她变得深沉。
吴越也认为,“生命两部曲”这两本书里,“痛是有的,苦也是有的,但你不会觉得被拽着往下走,而是薛舒用她性格的底色和近乎于哲学智慧的达观在牵着大家往上走”。她请薛舒回应,一个作家在陷入生活泥沼的时候,如何去维护自己性格的底色?
薛舒则表示,自己不愿意用悲剧的语言去写悲剧。“我有的时候在想,这个和生活是相关的。你只有品尝过苦了之后,你才会知道甜是多么好。我用悲苦去写悲苦,悲苦是没有张力的,悲苦是没有对比的。我们每个人在生活当中,都在经历一些艰难,都会有自己特别不满意的方面,可是你要用什么样的情绪去表达它?有些人就是用一种更加明朗的、幽默的方式,或者积极向上的方式,我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这的确也是我的本性。”
在这一点上,她也感谢自己的父亲。尽管他发病之后显得那么顽劣,那么不可理喻,但薛舒深深记得从小长大的过程中父亲给予的一切,“他给到我的原生家庭的教养教育以及环境气氛等方面,才养成我现在乐观面对生活的这个样子。”
薛舒还谈道,在《生命在临终医院:最后的光阴》这本书里其实有很多欢乐的东西。她说:“如果你以一颗悲苦的心待在临终病房,那真的是很悲苦。可是你带着一颗乐观的心去看他们每一个人热火朝天、轰轰烈烈地生活的样子,你会感觉到有一种积极向上的东西在。你有一颗什么样的心,你看出来的世界就会是什么样的。”
王兴:她写得很真实、很坦诚
王兴提到自己阅读《生活在临终医院》一书时一些印象深刻的细节。譬如,薛舒在医院里给父亲削苹果,邻床的老人就转过头来看着,很想要那个苹果,因为没有人给他喂苹果。王兴说,写到这里薛舒有“一种很嘚瑟的心态”,让读者觉得“很真实、很坦诚”。
医生、作家王兴。
“一个职业作家有很多方法把自己表现得很高知、很冷静、很优雅,我普度众生,我谁都帮忙。但她没有,她就是很坦诚地说你看我父亲有我,所以他才会有舒服的晚年,你没有女儿,你就不行。”王兴说。
在王兴眼里,这些丝毫不是非常私人化的描写,薛舒和父亲的过往就是我们的未来。“我觉得她就是在帮我们,告诉我们怎么照顾我们的爸妈,所以读起来不是一个完全沉溺在自己的痛苦,往下拽着走的感觉,也不是说她要把你往上提,她这么乐观,也让你和她一起乐观。她就是告诉你,我就这么过的,你一定能从中感受到我也可以这么过。”
吴越非常认可王兴的说法,她表示,坦诚和透明恰恰是最优的一种叙述策略,“大家对生老病死这种病程怀着好奇心去看的时候,假如作家在最关键处把自己给隐去了,或者在大家会有揣测、心思集中的地方,你突然不写自己了,书的价值就失去了。”因此,在这两本书里可以看到一个可爱的薛舒,既看到她的高知背景,也看到她的人情世故,看到她的挣扎,也看到她的冷静,甚至有时因为做了对的决定而沾沾自喜。那是一个“特别真诚的灵魂的声音”。
薛舒在活动现场签售。
谈及临终安养的问题,王兴给大家提供了几条建议。首先,面对养老及晚期癌症康复等问题,家庭一定要有一个人能稍微理性一点,不要被道德绑过分架绑,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其次,家庭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场所,特别是癌症晚期患者的照护上,多数还是以家庭为主。病人大多数时候在家休养是OK的,如果碰到一些疼痛,需要放积液,需要去促进睡眠等等时去医院处理,然后再回到家庭,不应该也不能够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社会的养老和支持上。另外,在年富力强的时候,还是应该积累好自己的财富和社会关系,关键时刻要靠自己的生活智慧和哲学智慧去解决问题,薛舒在两这本书里提供的很多思路都可以借鉴。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编辑: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