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娜·奇米勒斯卡有一头漂亮的银发和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讲起话来声音柔和低沉。今年3月,她受接力出版社的邀请来到北京,与喜爱她作品的广大读者见面。
波兰图画书作家伊娃娜·奇米勒斯卡在北京。
伊娃娜·奇米勒斯卡1960年出生于波兰帕比亚尼采。她成长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弟弟,比她小十六岁。当弟弟出生的时候,伊娃娜已经离开家庭走入社会。她笑着告诉南都记者:“所以,我和弟弟都觉得自己是独生子女,我的父母也觉得他们拥有两个独生子女。”
1984年,伊娃娜从托伦市哥白尼大学美术系版画专业毕业。2004年,她的图画书处女作在韩国出版,之后逐渐成长为当代最有天赋、最敢于表达,也最富有哲思的图画书作家之一。她的事业路线遵循着“墙外开花墙内香”的轨迹,许多佳作首先在韩国出版,其国际声誉也远胜于在波兰国内。迄今为止,伊娃娜已三次摘得博洛尼亚最佳童书奖,四次入围国际安徒生奖短名单。
2018年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这样评价:“伊娃娜·奇米勒斯卡展示了一种非凡的能力:文字与图画配合默契、相得益彰,表达了人们应该时时细心观察和深入思考的生活哲学。她在韩国开始真正的国际化发展,是当前极具创意的儿童图画书创作者之一。”
波兰图画书作家伊娃娜·奇米勒斯卡在北京。
伊娃娜·奇米勒斯卡并非一个单纯专注于“绘画”的作者,她的作品充满智慧,强调童书阅读中的互动与思考。比如,《这样折起来》是一本有趣的折纸书,在这本书的前半段,你合上信封,盖上马桶盖,甚至让王子走下台阶找到灰姑娘……在这本书的后半段,你却面临做出更重要的选择:是否要掀开伤口,是否要庇护弱者,给他们温暖和食物……这些选择有趣又深刻,轻盈又沉重,曹文轩称赞它“让孩子喜欢,令成人震撼”。
又比如在《眼》这本奇妙的洞洞书里,眼睛可以是花蕊、是狗鼻子、是车灯、是咖啡杯、是宝石或钥匙孔……全书充满生活中的细节与片段,令人惊喜之余,也不禁深思“眼睛”的意义和“观看”的本质。
“我认为孩子们应该接触各种各样的图书,他们既应该看有趣、简单的图书,也应该看一些深刻的、伤感的图书。因为对这个世界信息的获取,需要一个感知的均衡。希望孩子们能够通过图书,对善与恶、快乐与痛苦以及幸福和不幸有公平的认识。这就是哲学吧。”伊娃娜·奇米勒斯卡说。
据悉,接力出版社今年即将出版伊娃娜·奇米勒斯卡的两本最新的图画书。其中,《铁环兄弟》是与著名童书作家、国际安徒生奖得主曹文轩合作的绘本故事,另一本《彩云来到无色谷》则是与儿童绘本作者戴芸合作的具有浪漫幻想风格的作品。
伊娃娜坦言,自己对绘本创作的热情来自于形状,以及由形状衍生出的不同事物之间、不同的人之间的关联。从眼睛,到花蕊,到咖啡杯;从铁环,到孩子的瞳孔,再到母女衣裙的花边……“一个单一的形状看起来是一个限制,但对我来说有很多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我可以由此迸发出无限的想象。”
虽然广受世界各地孩子们的喜爱,伊娃娜·奇米勒斯卡却告诉南都记者,“我觉得我没有特别理解孩子,也没让孩子们开心的秘密。”因为她的书并不只是给孩子们看的,而是给所有年龄段的人看的。那些保留了一颗童心的成年人,以及从小就喜欢思考深刻问题的孩子,都是她的理想的读者。
南都专访伊娃娜·奇米勒斯卡
南都:即将出版的《铁环兄弟》是你和中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合作的一部图画书。你在阅读曹文轩写的这个故事时有什么感触?
伊娃娜:当我拿到《铁环兄弟》的文本的时候,我给我的丈夫看,我的丈夫说,哦,原来中国也会玩这种类似铁环游戏。不过,波兰孩子玩的铁环是从自行车上揭下来的,或者是从烤炉里卸下来的。总的来说,我们觉得这个故事和这个物件儿是全世界都可以理解的。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个铁环长什么样子。我就问了曹文轩,他发给我照片,告诉我是怎么玩儿的,我才有了非常具象的概念。
南都:《铁环兄弟》里有哪些中国元素?另外,画里的很多东西都不是文字里的,包括星球,仙鹤,荷花等等,为什么这么创作?
伊娃娜:我在创作这本图书书之前没有来过中国,我对中国也没有什么了解。我不知道这边的风景、山水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敢去画中国人,因为我曾经看过韩国人画的波兰人,我觉得非常奇怪。所以我画的并不是中国人。画里的云朵、山水、花朵,都是我家附近的景色。
此外,我画的时候不是对着字儿画的。我觉得,我不是在重复文字,而是从我的画里生发出另外一首诗。我不是要再现文字的内容,我也不喜欢这么做。比如《铁环兄弟》这本书里的图画,画的就是两个圈在世界上到处滚动,滚到这儿,滚到那儿,并非要配合故事的情节发展。
与其他的作者合作的时候,比如和韩国作者合作的《空》,我也是这么做的。我认为这是一种对文字作者的尊重。我并不认为我的画更优于你的文字,出于尊重,我不是把每一个字都画出来,而是把一些意象堆叠在一起,形成一个与文字相协调的场景。
我的画有很多想象,包括我的画本身也有很多留白,让读者自己去发挥想象。
南都:和以前的那些比较烧脑抽象的图画书不同,《彩云来到五色谷》是一个比较直观的,感性的,视觉上有很丰富信息的绘本。你在创作这个绘本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伊娃娜:我也感觉这本书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它可能是我的第一本这么轻松的书。因为我之前的书可能都是讲的一些很沉重的话题,或者说包含、暗示和隐喻着一些沉重的话题,但是这本书里几乎是没有人的,它更加凸显色彩和自然。我非常开心,因为过去的生活也遇到了很多困难,包括我生病,治疗,包括全世界迎来的疫情挑战。在这种情况下,我接到了接力出版社的邀请,我创作这本书也是一种治愈。
南都:在画这些非常美丽的山谷风景的时候,是否自己也是处于自然当中呢?
伊娃娜:我觉得在自然中可以找到丰富多彩的颜色。我在创作的过程中,会经常去森林里拍照,拍不同的色彩,比如不同的果实、植物还有蘑菇,它们有的时候并不是很鲜丽,有的时候也是暗淡的。但我觉得正因为这样色彩才特别细微,特别丰富。
南都:作为绘本作家,你觉得适合童年的色彩应该是什么样的?
伊娃娜:所有的颜色小孩可能都喜欢。可能有的小孩喜欢黑色。在孩子还没有进入成人社会,或者是被教化之前,他们的眼睛看到什么样的颜色,可能就会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但是社会也许会教给他们,女孩要喜欢粉色,这个时候所有的小女孩都喜欢粉色了。假如一个小女孩穿一条黑色的裙子,就有点特立独行了。其实,这是教化或者社会化的结果。
所以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有一点伤心的。为什么女孩一定要喜欢粉色呢?男孩就不能喜欢粉色吗?如果男孩喜欢粉色他就会被大家嘲笑,我觉得这样太可怜了。
南都:《这样折起来》是一本非常有趣并富有哲理的互动图画书,请谈谈创作这本书的灵感来源。这本书中涉及人生的许多伦理困境,包括对“善良”“正义”“宽容”等概念及弱者保护、动物福利、难民救助等问题的讨论。你希望孩子们从阅读当中获得什么?
伊娃娜:我的这本书其实给不同年龄段的孩子看都可以。比如昨天我遇到一个读者,她的孩子十岁,非常喜欢这本书。再小一点的读者,就是折这个纸也觉得好玩儿。家长其实可以选择陪她一起读,你可以告诉她或者不告诉她这些哲学问题。孩子可以理解,也可以不理解。
这本书里不仅有特别沉重的东西,比如饥饿、暴力、快冻死的小孩,也有一些更轻松的场景,比如给一个太阳底下的人撑把伞。
南都:《眼》的创意来自哪里?为什么能把烟囱、鼻子、奇异果这些事物都和眼睛联系在一起?
伊娃娜:这就是靠想象力。我们也和孩子们做工作坊,孩子们拿到一个很简单的形状,稍微发挥想象力,就可以联想到很多别的事物。
这本书我其实想表达的有更深层的意思。对于盲人来说,他们的世界和我们正常人的世界是一样完整的。所以,其实难的并非从一个简单的形状而生发无限的想象,难的在于我需要克制,我要告诉自己,这个形状我放在这里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想表达一个观念,盲人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一样完整的。
南都:你是一个喜欢观察生活的人吗,当你有灵感的时候怎么样把它记录下来?
伊娃娜:其实也不是记录生活,而是让生活成为我的素材。我搜集这些东西,未必一定会用在某本书里,但是它会成为我的材料库,供我随取随用。我有一个小的笔记本,有什么想法我就会在上面画,可能会画一些别人看不懂,只有我自己看得懂的东西。可能我需要借助于网络,当我不明白一些解剖学上的特征,比如这只手是怎么举起来的,这个袖子的褶皱是怎么样的,我需要在网上看看照片。
南都:很多童书画家不会这么追求精确和真实,她可能会把这个细节模糊掉,或者用一种夸张的、漫画的方式加以处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解剖学上的精确呢?
伊娃娜:提到精确的话,有的时候我会比较精确,有的时候我也会画得比较粗略。比如这幅画上的湖水,是用那种很粗的笔一下子带过来的。两者的结合才是更好的,并不是我只在乎褶子应该怎么画,反而是精确与不精确之间的反差,使人们可以抓住一幅画的重点。如果每个地方都很细致,或者每个地方都是粗线条的,读者会不知道我的重点在哪儿。
南都:你本来是学习版画的,转行做图画书画家,是不是也是因为被色彩所吸引?
伊娃娜:我对于绘本创作的热情不能说是源自于色彩,而是来自形状,包括不同事物之间、不同的人之间的联系。从一个单一的图形出发,我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想象。这是一个由单一图像到事物之间复杂联结的转化。
一个单一的形状看起来是一个限制,但对我来说有很多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我可以由此迸发出无限的想象。
南都:你那么执迷于为孩子们创作图画书,是否一直保持着一颗童心?
伊娃娜:我觉得我没有特别理解孩子,也没让孩子们开心的秘密。因为我的书并不是只给孩子看的,而是给所有年龄段的人看的。但是,孩子也属于所有年龄段中间的一部分。
其实,对于我来说,不是说不同的书是针对不同的年龄的,因为年龄并不是区分读者的标准。我觉得有的小孩也思考得很深,小孩子也能说出一些很有哲理意味的话。我的书你可以理解成是写给那些虽然长大了但是还保留着一颗童心的成年人的,也可以是给那些从小就喜欢思考深刻问题的孩子的。喜欢我的书的人,也许在某一个年龄段看不懂,但长大了,经历了该经历的事情以后,他又能看懂了。对于每一个长大了的人来说,他们的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小时候的自己。
翻译:赵玮婷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编辑: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