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下线的政务新媒体账号：信息发布的基层难题与转型之困
正当部分政务新媒体00后“掌管”起官方号，以“猫猫狗狗”式玩梗频频出圈的同时，另一部分政务新媒体账号正在悄然关停。近期，江苏、云南、四川等地集中关停政务新媒体账号的消息，引起广泛关注。南都记者留意到，不少政务新媒体账号宣布停止更新和关闭，发布渠道转向上级单位或政府网站。
据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发布的《数字中国发展报告（2022年）》显示，政务新媒体发展至11万个账号。一方面，千篇一律或久不更新的“僵尸睡眠号”一度饱受诟病，另一方面，多名账号运营和管理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坦言，面对运营压力和考核要求，人力不足成为基层长期的难题。
“据我了解，近期多地都在集中关停政务新媒体账号，既是回应和执行中央网信办的相关政策，也是借此推动政务新媒体健康发展。这样的关停总体来说是好事，至少承认了当前存在的问题，通过整顿关停来解决这些问题。”5月9日，有专家向南都记者评价道。
账号关停潮
5月8日，广东省道路运输事务中心在其微信公众号宣布，该账号6月1日将停止更新并关闭，相关内容整合至“广东交通”微信公众号。据悉，该中心是省交通运输厅管理的副厅级事业单位，在此次发文前，上一次的推送是在半年前。
这并非首个政务新媒体号宣布关闭。南都记者梳理发现，4月以来，江苏、云南、四川、陕西等地多个区（县）、街（镇）级政务单位也已陆续宣布注销新媒体账号，如陕西省西安市未央区文化和旅游体育局、四川省广元市青川县乐安镇人民政府、云南省昆明市五华区退役军人事务局、陕西省渭南市临渭区司法局等先后表示，停止更新该单位的微博或微信公众号。
还有更多省市正计划关停政务新媒体账号，4月28日，河北省沧州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发消息称，沧县成立专项行动领导小组，制发《沧县政务新媒体账号排查清理专项行动方案》，推动全县30余个政务新媒体开设关停备案管理。
此外，4月30日，吉林省人民政府通报今年第一季度相关检查情况，省政务服务和数字化建设管理局对全省309个政府网站、2519个政务新媒体进行检查，将清理一批功能相近、用户关注度低和利用率低的账号，对无力维护的账号要及时优化整合或关停。
张家港多个政府部门公告关停新媒体账号。
在这波关停潮中，尤为引人关注的，是江苏省张家港市多家政府部门、学校集中注销新媒体账号。当地农业农村局、水务局、住房和城乡建设局等单位发消息称，后续工作信息将在张家港市人民政府网站、“张家港发布”微信公众号、“今日张家港”App等平台发布；张家港市第七中学、港区小学、德积小学等中小学也表示，后续可通过张家港教育信息化公共服务平台网站，“张家港教育”微信公众号、视频号关注教育信息。
在上述单位发布的公告中，对于停更注销政务新媒体账号的原因，多与推动政务新媒体健康有序发展，避免重复运营造成资源浪费，优化资源配置提供更好的服务，集约化管理统一发布渠道等相关。
其中一部分单位注销账号后，仍保留其他账号的发布功能。例如，4月29日，江苏省南京市江宁区城市管理局表示，即日起该局微博停止更新并启动注销，相关信息及服务事项可继续在“江宁城管”微信公众号查询。
此外，还有一部分单位将账号的轻应用，也一并转到其他政务移动客户端。目前，张家港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微信公众号已搜索不到，该局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表示，原来官微的“二手房成交预约”“智慧物业”“审图店小二”“燃气隐患举报”服务应用，已迁移至“今日张家港”App。
“僵尸睡眠号”
移动互联网浪潮之下，新媒体渗透日常生活，政务新媒体也一度经历了野蛮生长阶段。国务院办公厅曾发文，将政务微博、微信与“新闻发言人制度”“政府网站”并列，作为政务信息发布和与公众互动交流的全新渠道。从政务微博、微信，再到移动客户端，“两微一端”的形态，逐步发展成标配。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5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图。
2023年5月，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发布的《数字中国发展报告（2022年）》显示，政务新媒体发展至11万个账号。其中，既有一批引导力强的优质头部账号，也有部分“僵尸睡眠号”缺乏运维看管，政务新媒体的发展日渐暴露出问题。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马亮曾研究过政务新媒体初期扩散和发展，2017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政府网站发展指引》，乡镇、街道原则上不开设政府门户网站，通过上级政府门户网站开展政务公开、提供政务服务，“所以不少基层单位转而通过政务新媒体发声，有些单位甚至为了宣布一件事而开通一个账号。”
马亮向南都记者表示，“政务新媒体账号目前存在过多的问题，有的账号相互‘搬运’，千篇一律缺少特色，不少账号‘僵尸’现象明显，不仅不能真正发挥作用，反而带来突出的负面影响。”
南都记者发现，此次被关停的部分区（县）、街（镇）级政务单位新媒体账号，虽然保持稳定的更新频率，但整体的阅读量并不理想，大部分消息阅读量未过千。甚至此次发布的停更注销公告，已是近期阅读量较高的文章。还有少数消息的阅读量仅有个位数，点开一看是和本级单位无关，从上级单位转载的政务信息。
“古宣发布”与微博网友疑似发生争论。
此前，还有政务新媒体账号卷入舆论风波。
2017年2月，国家相关部门在新闻发布会上对云南丽江古城景区等三家5A级旅游景区给予严重警告。当日下午，经认证的丽江古城区委宣传部官方微博“古宣发布”就相关消息与微博网友疑似发生争论，称“你最好永远别来！有你不多无你不少！”最终，涉事两名干部被停职检查。
同年12月，湖南省永州市文明办工作人员擅自用该办官方微博“文明永州”为某嘻哈明星“打call”。甚至还有政府官微私信推销假鞋，2018年5月，多名微博网友反映收到认证为“广西贺州市黄田镇人民政府官方微博”的消息，原来该账号因疏于管理而被盗，发现时已向数千网友私信卖鞋。
政府官微被盗号私信卖鞋。
乱象亟待治理，早在2018年12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推进政务新媒体健康有序发展的意见》，指出一些政务新媒体存在功能定位不清晰、信息发布不严谨、建设运维不规范、监督管理不到位等突出问题，“僵尸”“睡眠”“雷人雷语”“不互动无服务”等现象时有发生，对政府形象和公信力造成不良影响。
在这轮整顿中，浙江省、江苏省等地率先着手清理，曾引发过政务新媒体账号关停潮。其中，2019年，浙江省长兴县220多个镇级、村级政务类微信公众号停止运营，数量占全县微信公众号的80%。
基层的难题
运营维护好新媒体账号，在基层看来也并非易事。据上述意见，国务院办公厅是全国政务新媒体工作的主管单位，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办公厅（室）是本地区政务新媒体工作的主管单位，主管单位负责推进、指导、协调、监督政务新媒体工作。
南部省份某市负责管理政务新媒体工作的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具体实施过程中，有些城市是委托政数局等部门在做，但主管部门还是办公室。”有一部分政务单位自行运营新媒体账号，也有部分单位采购第三方代理运营服务，“这种得有专项经费，或有相关资源配置，但审核把关责任还是单位承担。”
5月9日，在中国政府采购网上，南都记者以“政务新媒体”为关键词，过去一年共搜索到百余条中标公告，采购第三方代理运营政务新媒体账号，一年的费用从几十万到几百万元不等。
此次关停新媒体账号的张家港市某局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平时由办公室运营该局政务新媒体账号，除了收集其他业务科室稿件，还要负责撰写、修改推送内容。另一关停新媒体账号的某局综合业务科工作人员则向南都记者表示，除了运营该局账号，还要承担多种工作，“做官微也要接受监督，对我们质量有要求，包括抓错别字，要搭进去很多精力的。”
2019年4月，国务院办公厅秘书局发布《政府网站与政务新媒体检查指标、监管工作年度考核指标的通知》，首次将政务新媒体纳入量化考核，相关主管单位也将面临年度大考。“安全、泄密事故等严重问题”“内容不更新”“互动回应差”，作为政务新媒体单项否决指标，一旦被发现则判定工作不合格。
上述南部省份某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政务新媒体是政务公开的一部分，省、市对政务公开也有考核，政务公开考核由办公室承担，年度考评结果汇总到绩效部门，绩效部门结合其他方面，再汇总给组织部门。”至于基层反映的人手难题，在该工作人员看来不罕见，“我们其实人手也不够，政务新媒体只是我们工作中的一部分，一个人干很多，这是很正常的。”南都记者发现，即使是对政务新媒体的年度考评，部分城市也会选择采购第三方服务。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贾哲敏，曾在2019年12月至2020年2月对16个运营情况良好的优质政务新媒体进行深度调研，其主管单位和运营主体包括国家部委、各级政府、负责具体业务的有关部门、下属事业单位等，涵盖东部、中部与西部地区。在发表的论文中，贾哲敏发现人力、经费不足，激励制度不合理，制约政务新媒体发展。“头部账号经费相对充裕，普遍成立了新媒体工作室，将政府人员、聘用制人员及外包机构整合起来，同步协调开展工作，但对不少账号而言，仍受人力和经费不足掣肘。”
将走向何处？
上述相关检查和考核指标发布后，2019年也被称为政务新媒体管理元年。政务新媒体已从快速扩张期，进入了提质增优的下半场。
2023年12月，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委员会再次出手，印发《关于防治“指尖上的形式主义”的若干意见》，“指尖上的形式主义”是形式主义在数字化背景下的变异翻新，也是加重基层负担的主要表现，要规范政务移动互联网应用程序（以下称政务应用程序）、政务公众账号和工作群组管理。在建设管理方面，对于使用频率低、实用性不强的政务应用程序，应及时关停注销并提前发布公告，依法依规处置相关数据，防止数据泄露及流失。
“不少基层单位需要在多个平台开通账号，因为条条框框限制或缺乏专业运营人员，低效乃至无效运行，各类考核参差不齐，基层应接不暇，出现政务新媒体凑数、求赞等形式主义问题。”马亮告诉南都记者，“据我了解，近期多地都在集中关停政务新媒体账号，一方面是回应和执行中央网信办的相关政策，另一方面也是借此推动政务新媒体健康发展。这样的关停总体来说是好事，至少承认了当前存在的问题，通过整顿关停来解决这些问题。”
在上述张家港市某局综合业务科工作人员看来，关停部分新媒体账号，整合政务信息发布渠道，能够减轻基层工作负担，“以后主要是方便群众了解信息，而不是为了维持微信公众号，基层拍手称快。”
从“两微一端”到如今年轻人聚集的短视频平台，媒体融合发展趋势之下，政务新媒体面临新挑战。马亮认为，“未来政务新媒体的发展应该是错落有致和需求导向。能够聚焦群众企业关心的热点，从受众的立场和需求出发，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转发。各类端口渠道平台应该有明确分工，形成政务新媒体矩阵。更加注重原创内容，更加接近本地实际，体现出地方特色。”
江苏省某市网信部门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此次推动政务新媒体账号优化整合前，曾专程到地方媒体的融媒体平台学习经验。
上述综合业务科工作人员南都记者表示，将政务信息发布渠道转移至市政府官网后，“我们宣传发布还是要做的，发布的数量可能会少一点，群众关注的重大政策和项目解读还会发，搞活动开会之类的就不一定发了。”另一关停新媒体账号的某局办公室工作人员则告诉南都记者，“对外要提高宣传发布质量，结合自身行业和民生热点，多发一些群众愿意看的民生工程实施类的消息。”
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5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3年12月，我国在线政务服务用户规模达9.73亿人，占网民整体的89.1%。“互联网+政务服务”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后，政务新媒体作为移动互联网时代联系服务群众的重要渠道，也从创新政务公开向优化公共服务等方面扩展，逐渐成为政府部门开展政务服务的重要阵地，是加快转变政府职能、构建“服务型政府”的手段。
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向南都记者表示，“技术发展到今天，政务新媒体账号不仅是一个阅读号，也应该体现政务属性，成为群众办事的平台。”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张林菲
编辑：张亚莉,余毅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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