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上海国际文学周期间,8月17日晚,“跨越多重的时间与记忆边疆——《时间边境》《蜕》新书分享会”在上海复兴中路505号思南公馆举行。远道而来的马来西亚华人作家贺淑芳和上海文艺出版社当代文学出版中心负责人张诗扬、青年评论家刘欣玥一道,围绕文学写作相关议题展开了精彩的讨论。
新书分享会现场。
文学生涯
贺淑芳1970年出生于马来西亚吉打州。曾获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九歌年度小说奖。著有短篇小说集《时间边境》(2012)、《湖面如镜》(2014)以及长篇小说《蜕》(2023)。其中《湖面如镜》已经译成英语与日语,在伦敦、旧金山与东京出版。政大中文所硕士、南洋理工大学博士毕业。曾任工程师、《南洋商报》副刊专题记者、马来西亚金宝拉曼大学中文系讲师。撰写七年后付梓出版的长篇小说《蜕》期间,她曾于2020年夏天,移居台北,在台北艺术大学担任专任助理教授。在淡水居住三年后,于2023年再度返回马来西亚。
《时间边境》是贺淑芳首部小说集的十周年修订版,曾入围台北书展大奖。该书关注个体困境尤其是女性的个体困境,在其经历中讲述由个体至群体所历经的创伤,涉及“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身为女性所经历的侵害等问题,富有鲜明的女性意识与女性主义色彩。《蜕》是贺淑芳的最新作品也是其首部长篇小说,深度书写三代女性的漫长自愈。该书以小说的形式、故事的叙说,展现华人移民在马来西亚的生存境遇,探讨他们的身份认同、社会地位、精神困境等问题,探究历史缝隙中的空缺,唤起面对创伤的记忆修补。《蜕》获得2023年度《亚洲周刊》十大好书。
马来西亚华人作家贺淑芳。
“我大学在槟城念理工科,毕业之后到电子工厂做了四年工程师。四年下来没有什么意思,每天行尸走肉一样,让自己很精准地完成工作的要求,没有办法获得满足感。我就转去做记者,当了四年记者之后,很偶然的机会得到奖学金,到台北念政治大学的中国文学所,我在那里开始写一系列跟之前不同的小说,直接写人对自己的感觉,内在的不安感和浮动感……在《时间边境》里能看到。”贺淑芳说。
《时间边境》重新出版,贺淑芳重读旧作,在其中摸索自己的声音和行程。她说:“因为离开那个场域很久,解开封冻的过程都像推开一扇门,慢慢推移……一直到我写完《迷宫毯子》,我才感到我是写作的人,其实是在写完《迷宫毯子》之后,在写的过程中我越来越有信心说,我就是一个写作的人,离开了很多年走的路。”
《蜕》与《时间边境》
谈及对此次出版的两部作品的阅读感受,刘欣玥说,《蜕》是一部历史题材小说,主要处理的是1969年5月13日发生的“五一三”事件,即因为排华而引发当地的马来西亚人和华人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她认为,《蜕》这部小说是一个认识马来西亚或者马来西亚华人史很重要的知识入口。“《蜕》写得很温柔,虽然处理很暴虐很残忍的事件,但是贺老师的书写很轻柔,她其实不太想去打搅幸存者和历史创伤受害者的家属,想用一种很温柔、很轻的方式写他们的日常。这本小说有更多的故事性,更多在马来西亚想象中平淡的生活,工厂的劳作、家人之间相处、有很多好看的恋爱部分,小说有非常多的爱情书写。”
青年评论家刘欣玥。
让刘欣玥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蜕》里的一个叫宋红芳的女性,这个女孩在逃难途中,晚上露宿街头,遭到一个陌生男性的猥亵。在小说里,少女宋红芳首先愣住了,接下来她发出非常尖利的叫声。
“她虽然是一个次要人物,但是这个少女的尖叫可能撕开了《蜕》整本书重要的主题。当女性或者历史中的个体在遭受某种强暴、外在的伤害时需要发出这声尖叫。这声尖叫可能会出卖你,因为宋红芳尖叫完以后是很羞耻的。但这种既出卖又保护的第一声尖叫之后,整个小说渐次登场的女性或者历史创伤的受害者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声音,并且以此来抵抗所谓的官方或某种盖棺定论的历史的沉默,或者顾左右而言他者的掩埋。”刘欣玥说。
至于《时间边境》,刘欣玥认为“有很强烈的实验色彩”“气息也更加的惊悚、更加的愤怒”。“写到非常多人处在外在的暴力和伤害之下,甚至也无法辨别这个创伤和暴力的源头在什么地方,于是被一种循环往复或者某种永劫轮回式的伤害困住的状态。”
她分享自己的阅读心得,强调这两本书一定要看得很慢很慢,不能有丝毫的走神和疲惫,因为“贺老师是非常专注而且谨慎的写作者,她比我们任何一个读者来得更加专注,所以她的文字和叙事、小说记忆的密度非常大”。
女性、弱者与故事
张诗扬说,在读《蜕》这部小说的时候十分治愈,甚至觉得办公室都变得明亮了。
上海文艺出版社当代文学出版中心负责人张诗扬。
她说,这本书的末尾写了各种各样的女人和女性的境遇:一个底层小姑娘想和有钱人家的小孩做朋友,结果被排斥,就像身上被刺了一根刺;刚刚出入社会的青年女性,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很实际,就是要给家里挣钱,发现老板对男伙计很好,告诉他工作上的窍门,对女孩说不要听、不用学;还有付出很多的爱,到最后只收获了背叛、极其心痛的女人,跑到放电器的仓库里躲起来哭,因为被别人看到会觉得她负担很大,很不正常……“在《蜕》女性角色经历了很多的困难和蜕变,最后她们都找到一些自愈和重生的方式,达到一种生命的渡越。”张诗扬说。
刘欣玥认为,《蜕》处理的是重大的历史题材,谁有资格扮演这个记忆和讲述的主体?“在很长的历史过程中,马来西亚华人没有资格或者是不被允许去扮演讲述这段历史记忆的主体。所以贺老师把这段创伤书写聚焦在华人女人,甚至是华人的底层女性,让她们一起去捍卫或者是夺回、或者习得这种讲述记忆和承担记忆的方式。”
谈及《蜕》和《时间边境》里对女性及弱势群体的处理和思考,贺淑芳提到基督教神话中莉莉斯的故事,不同于夏娃来自亚当的肋骨,莉莉斯和亚当都是用泥土造的,她觉得和亚当是平等的,经常挑战亚当在伊甸园的位置。后来莉莉斯被驱逐出伊甸园,来到这个蛮荒的、有着虫蚁猛兽的星球,讲故事就成为了必须,因为在这里,“故事帮助人类可以面对恐惧、未知、不确定性”。
贺淑芳说:“文学不宣称给的是永恒的真理或者彻底解决所有生存问题的答案。但是帮助我们解决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我们生存在世,经济上、资源上的问题,是人类共同的困境。我读到《古兰经》里有一句话,除非这个世界的资源无穷无尽,永远用不完,否则人类一定会面对资源分配、焦虑的生存问题,而这就是我们的真实的处境。”
刘欣玥发现,贺淑芳喜欢写“涉险”,“一定要把人丢到非常危险、非常不安定的状况里,看人在涉险的情况下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应对困境的潜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淬炼出不断的流动、对话中成长出来的内在于自己的岛屿、内在于自己的家园,这是两本小说都非常一以贯之的诗学。”
贺淑芳承认自己是“不安全主义者”,这一点更多是实践在书写上。现实生活中的她,每一天坐在同样一个咖啡座写作。不安全在哪里呢?比如主体的探索,有时候有一些岌岌可危的感觉;比如关于性、本性及难以定义的东西,比较难以获得认同,有时会写得很隐讳。
“如果害怕面对空虚,文学永远不会有起点。之所以执笔开始写作,因为我们意识到内心存在默默不安,所以才开始写小说、写剧本、写散文,之所以虚构、想象,因为意识到它存在——虚无可以是性别的不安、可以是对死亡的不安、对他人人际暴力的不安,对社会现代性的控制选项很少,各种各样生活困境的不安,这些东西使我们写作。”贺淑芳说。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编辑: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