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2月6日,美国哥伦比亚特区联邦巡回上诉法院驳回TikTok的请求,认定国会以国家安全名义颁布的强制出售法律经受住了宪法审查。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TikTok CEO周受资在发给员工的备忘录中写道,下一步将是“寻求禁令,等待美国最高法院的审查”。
“最高法院在保护美国人言论自由权方面有着悠久的历史,我们期望他们在这个重要的宪法问题上也能做到这一点。”TikTok在发给南都记者的一份官方声明中表示,“不幸的是,TikTok强制出售法律的制定和实施是基于不准确、有缺陷和假设的信息,导致美国人民受到彻底的审查。除非TikTok强制出售法律停止,否则,2025年1月19日,美国和世界各地的1.7亿多美国人的声音将被压制。”
TikTok出海遭遇的地缘政治逆风不止发生在美国。11月初,加拿大宣布以国家安全为由,依据《加拿大投资法》禁止字节跳动加拿大子公司TikTok Technology Canada的运营,但并不影响用户使用TikTok。TikTok回应称将对该禁令发起司法挑战。
TikTok:强制剥离无法实现
今年5月7日,TikTok和母公司字节跳动提出申诉,请求哥伦比亚特区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宣布强制出售法律违宪,并发布命令,阻止美国当局执行这部法律。
这项名为《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敌对控制的应用程序侵害》的法律,4月下旬驶入美国国会立法快车道。先是在4月20日压倒性优势闯关众议院,紧接着在4月23日以79票赞成、18票反对的表决结果通过参议院表决,并于4月24日由美国总统拜登签署生效。
按照生效法律的规定,字节跳动必须在法案通过后270天内剥离出售美国TikTok业务,强制出售的最后期限为2025年1月19日。如果业务出售取得了进展,美国总统有权额外延长90天。
TikTok在诉状中称,生效法律所要求的剥离所有权,在商业、技术或法律上根本无法实现,更不用说要在规定的270天内完成剥离。
具体而言,在商业层面,剥离后的美国TikTok平台将成为一个“孤岛”,美国人与平台其他地区及超过10亿的用户脱节。这种有限的内容池,将严重破坏美国TikTok业务的价值和可行性;技术层面,TikTok平台源代码由成千上万的工程师开发的数百万行软件代码组成,如果转移到新的所有者手中,一个全新的工程师团队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充分熟悉源代码,以执行平台的必要维护和开发活动;法律层面,TikTok提到中国在2020年将算法推荐技术纳入限制出口管制的政策,“中国政府已经清楚地表明不会允许剥离推荐算法”。
TikTok在诉讼中除了援引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言论自由原则予以反驳,提出法院应按照“严格审查”(strict scrutiny)标准进行违宪审查——这是美国法律体系中标准最严的审查标准,要求立法的限制是为了维护某种令人信服的利益,并且该限制手段是在实现该政府利益的所有方式中对公民权利侵害最小的一种。“该法律选择了全面封禁TikTok,而不是其他限制性更小的替代性措施,不能通过严格审查。”
TikTok所提及的这些实现国家安全目的的替代性方案,包含在TikTok与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谈判制定的一份90页的国家安全协议草案当中。这份草案在2021年1月至2022年8月期间谈判形成,其中约定了一项“关闭选项”条款的惩罚措施——如果TikTok违反协议中的某些义务,美国政府可以暂停TikTok在美的运营服务。
这份国家安全协议草案特别约定了确保数据安全的一系列计划:组建一个由美国政府批准任命的安全主管组成的特别委员会,负责监督TikTok数据安全子公司TikTok U.S. Data Security;以及投入超过20亿美元的“得州计划”(Project Texas),将美国用户的数据存储在总部位于得克萨斯州的甲骨文服务器上,防止外国政府的影响。在缓解美国当局对TikTok内容操纵的顾虑上,草案也约定TikTok平台所有内容审核都将接受第三方的验证和监控。
但在2022年8月之后,CFIUS停止了与TikTok就国家安全协议草案进行谈判。TikTok称多次询问CFIUS为何结束谈判以及何时重启,但始终没有收到实质性的回应。直到2023年3月,CFIUS反馈称国家安全协议草案的内容不充分,坚持要求字节跳动剥离TikTok的美国业务。
除了指控强制出售法案侵犯了言论自由,TikTok还认为这项法律侵犯了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正当程序条款赋予的平等保护权利,因为法律无理由地单独挑选TikTok和字节跳动区别对待。另外,诉状援引宪法第五修正案中的征用条款指出,如果强制出售法律生效,将剥夺TikTok和字节跳动受到征用条款保护的私有财产。
法院:采信美国政府的国家安全理由
审理此案的美国哥伦比亚特区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坦言,支持强制出售法律的司法裁决,对TikTok及其用户具有重大影响——TikTok需要执行合格的剥离,否则平台在美国将无法使用;数百万TikTok用户需迁移至其他社交平台。但法院认为,这些不利影响归咎于TikTok自身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而非美国政府。
美国当局在诉讼中重点提到数据收集和内容操纵两类国家安全风险。法院称,遵循最高法院的做法,高度重视政府对“事实的评估”。法院认为,政府为国家安全担忧提供了令人信服的支撑理由,TikTok虽提出缓和数据安全风险的替代性方案,但政府提供了相当多的证据,表明这一替代方案不会解决其国家安全关切,“除了撤资之外的任何风险缓解努力都是不够的”。
TikTok辩称美国政府的数据安全担忧缺乏现实依据,但法院表示,政府“不需要等待风险真正到来”就可以采取行动;其国家安全决策通常必须“基于知情判断”。美国政府根据其拥有的证据进行了合理推断,“其担忧是合理的”。
针对强制出售法律侵犯言论自由的指控,法院认为,强制出售法律力图结束与言论自由基本原则相悖的内容操纵,实际上支撑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价值观。对TikTok用户而言,只要实现剥离,美国人仍可以像现在一样继续在TikTok上互动社交,而不会影响到用户的言论表达和结社。
对于强制出售法律侵犯平等保护权利的指控,法院表示,区别对待一家公司,如果这样做推进了适当的政府利益,那么并不构成平等保护的违反。
就TikTok在诉状提出的私有财产被强制征用的指控,法院反驳称,强制出售法律为TikTok提供了几种可能性,而不是完全的私有权剥夺。例如,字节跳动可以将其全球TikTok业务分拆,或者将美国业务出售给合格的买家。之所以强制出售面临阻碍,问题出在中国的出口管制,而非法律拟定的强制剥离选项。
法院得出的结论是,强制出售法律是政府保护国家安全利益的最小限制性手段,“法律无论如何都满足严格审查”。
学者:最后一搏难度加大
向美国最高法院上诉,成了TikTok存亡之战仅存的最后一搏。
距离2025年1月19日这一强制出售的截止日期仅剩1个多月,在美法律学者孙远钊向南都记者分析,由于时间紧迫,TikTok可以请求美国最高法院签发暂时中止令,让涉案的法律暂不生效,“此时就要看最高法院是否至少有四位法官愿意接受了”。
TikTok CEO周受资在给员工的一封备忘录中也提及将向法院寻求禁令。
在孙远钊看来,如果法院没有签发禁令,由于强制出售法律生效日仍在拜登总统任内,TikTok必须在此之前向拜登政府提出延缓执行的申请。但从公开的信息看,TikTok在过去这段时间并未同任何潜在的买方进行协商,也就是不满足延缓执行的尽职履行要求,拜登政府是否愿意接受,犹未可知。
谈及在美国最高法院的诉讼前景,孙远钊分析,这次与特朗普第一次执政时期试图用行政命令直接禁用TikTok的情况已大不相同,TikTok想获得法院支持有非常大的难度。“如果想在上诉阶段反转,虽不是不可能,但难度只怕会更大”。
自从美国总统换届,外界把TikTok的转圜之机寄托在候任总统特朗普。今年3月,特朗普一反常态地在社交媒体上说,封禁TikTok只会让Facebook的业务翻倍,Facebook“才是人民公敌”。竞选期间,特朗普于6月入驻TikTok。7月,他在接受彭博商业周刊采访时明确表示支持TikTok,“因为市场需要竞争,如果没有TikTok,就只有Facebook和Instagram”。
接受福克斯商业新闻网采访时,即将上任的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迈克·沃尔兹 (Mike Waltz)表示,特朗普“想拯救TikTok”。
孙远钊判断,特朗普上任后,在美国最高法院的判决出台前,至少有3个可能的行动选项:(1)按照法律的要求执行,全面下架TikTok;(2)冷处理,暂不签发下架TikTok的相关命令或其他文件;(3)下令延缓生效日期,并同时给TikTok最大的压力,要求其必须在最短期间全面出售(并提交其算法和数据库等)。从目前特朗普阵营的人的公开表态来看,似乎比较可能的是第三个选项。
“但大家都很清楚,特朗普本人还未对此表态,而且就算表了态,也随时可能出尔反尔,没有定数。”孙远钊说,无论如何,特朗普从来无意对TikTok出面相救,完全是看如何做对塑造他的个人形象与政治资产最为有利。
美国加州圣塔克拉拉大学法学院教授埃里克·戈德曼(Eric Goldman)此前也向南都记者表示,特朗普的立场转变毫无意义,“特朗普经常无缘无故地改变立场”。
采写:南都记者 杨柳
编辑: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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