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下午,泰戈尔《飞鸟集》中英双语典藏版新书发布会在深圳书城中心城举行。
译者钟书峰出生于1969年,江西省龙南县人,1987年中师毕业后任初中英语教师,后经自学考试取得英语大专毕业证书。1995年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同时获刑法学硕士学位,后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取得民商法学博士学位,1995年来到深圳。
钟书峰利用业余时间进行翻译,曾翻译《政府论》《论法的精神》《社会契约论》《论犯罪与刑罚》等经典著作,他从2007年开始翻译《飞鸟集》,2009年完成初稿,2024年4月在微信读书正式上线,纸质版在今年7月份出版,相关译本反复打磨了十余年。在微信读书上线后,钟书峰翻译的《飞鸟集》有超10万人阅读,是目前最受欢迎的版本。
“我不是翻译出来的,是吃饭吃出来的,是摔跤摔出来的,是走神走出来的。”深圳译者钟书峰在新书发布会上这样形容自己翻译泰戈尔的《飞鸟集》,他进一步举例说,“第138首,我很想照抄郑振铎先生的译文,但是,总感觉不对劲。那天下班,从公明开车回宝安时,老是想着这个问题,突然觉得‘Word’与‘Work’应分别译为‘言’与‘行’才对。这时候,才发现,竟然已经把车开到南山区的南海大道了”。
(注:此处郑振铎译版将“Word”与“Work”分别译为“文字”和“工作”)
近日,奥一新闻记者与钟书峰进行了一场对谈。对话过程中,他谈及《飞鸟集》缘起和翻译这件事情本身,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时而在记者问题抛出后认真地思考起来,再给出一个颇为真诚的答案。
不超越的话便不重译、不出版
奥一新闻:这次新书采用双译文,这个设置是出版社的意见还是您的意思?
钟书峰:出版社一般不太可能提这个意见,因为翻译的东西最怕放在一起比较。跟郑振铎放在一起对比是我的主意,既然是自己翻译又公开了,就要有胆量拿来比较是不是,好坏由读者评说。这样也促使自己要把质量把关好,要是自己没这个自信就别出版了。
奥一新闻:这个设想反而变成一种反向的督促?
钟书峰:对。不能投机取巧,因为你是抄袭的话,人家一比就知道了。郑振铎的译本也是经典,我的目标是超越他,就像我之前说的不超越就不翻译也不出版,有点狂妄(笑)。
奥一新闻:有一些翻译您还是采用了郑振铎的版本。
钟书峰:对的,在注解里我也标注了“拿来主义”,采用的是郑振铎的译文,如果我想不出更好的,人家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吸收呢?不能说为了创新而创新,为了标新立异而标新立异。
奥一新闻:目前《飞鸟集》有超过五十个译本,您说感觉那些译本都没有超越郑振铎译本。您觉得自己能不能超越郑的版本呢?有没有这样一份努力和心气在里面?
钟书峰:你这个问题要问别的译者的话就是非常尖锐的问题,问我一点都不尖锐。我在《社会契约论》的译者前言当中已经说过了,我的理念是“不超越、不重译、不出版”,要是我自己觉得不能超越郑振铎,我就不会再翻译,也更不会出版了。所以我内心是认为自己是超越了,就没必要谦虚。我学习也尊敬郑振铎,有的译者认为是我是不尊敬郑振铎,这是一种误会,我也没必要做太多解释。
奥一新闻:《飞鸟集》中有一句诗广为流传的译文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您的翻译是“尘世痛吻我灵魂,却要求报之以歌。”这两个版本在意思上其实有部分是存在相反意义的,当时翻译的时候有一些压力吗?
钟书峰:有,其实我也很纠结。在我看来,流传较广的这个版本与泰戈尔的意思是有出入的,泰戈尔的原文有被动的状态。不过说它完全违背泰戈尔的原意,也很难说,这个版本也有好的地方,各有优势,所以我到现在(想法)都在打架。
译文出版之后就怕读者不挑错
奥一新闻:看到您在微信读书上经常回复读者的评论。
钟书峰:我希望读者参与进来,一起共同翻译。现在纸质书出版了也不是就是终点,只是一个起点。我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读者的评论当中有些翻译得很好,可能整体上说他翻得没我好,但是某一首可能他就翻得比我好。
奥一新闻:是不是常常浏览大家的评论?
钟书峰:有时间我就会去看,像在微信读书上,看读者评论的时间已经累计70多个小时。
奥一新闻:翻译的作品出版之后,会不会担心读者挑错?
钟书峰:我不怕,就怕读者不挑错。也帮我带个话给读者,欢迎大家继续斧正我翻译的《飞鸟集》。
奥一新闻:您最喜欢《飞鸟集》哪一句诗?
钟书峰: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不同心境下可能会喜欢不同的诗。
奥一新闻:大部分时候喜欢哪一首更多一些?
钟书峰:我是比较喜欢第173首,一个人的进步是靠自己催自己奋进,这首诗比较适合我此时此刻的心境,我也希望自己永远最喜欢这首诗,尤其是随着自己年龄增大,更要喜欢这首诗,给自己找点压力、找点动力。要找点事情做,闲不住。
(注:泰戈尔《飞鸟集》第173首 "Who drives me forward like fate?""The Myself striding on my back."
钟书峰译文:“是谁,像命运一样,催我前行?”“是我自己,骑在我背上的我自己。”)
奥一新闻:在您看来,《飞鸟集》对现在年轻人有哪些启迪?
钟书峰:正如192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叶芝所说:“每天诵读泰戈尔诗一首,可以忘却尘世的一切烦忧。”阅读《飞鸟集》,可以让我们更好地处理所遇到的困惑,从容生活。
翻译《飞鸟集》是偶然也是必然
奥一新闻:好奇您是如何从法学著作翻译跳到文学翻译的呢?
钟书峰:翻译飞鸟集是很偶然的。有时候,一件事情没做成的时候特别纠结,特别想把它做成,但是一旦这件事情做成了,达到自己目标以后,觉得也就不过如此,好像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空虚、莫名的无力。
以我来说,当时看到我们60多个硕士同学大部分都读博了,而我还是一个硕士,我想我也要去混个博士,费了九牛二虎才考上,最后拿到博士学位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很无聊,刚好身边有英汉对照的郑振铎翻译的《飞鸟集》,百无聊赖就翻来看看,当过老师老毛病就犯了,喜欢挑毛病,觉得有些地方的翻译很值得商榷,我又懂英语那就自己去翻译了,翻译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把这三百二十多首都翻译完了,就这么偶然,但是偶然当中也有必然。
我之前在《萨达那:生命的证悟》的再版译后记中曾写道:法律与文学,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法律与文学,虽然表现路径不同,但均体现对自由、公平、正义的追求,对真、善、美的期待,故有“诗性正义”之说。
关键是要有行动。很多人其实也有翻译的想法,只是最后没有变成行动。
奥一新闻:能不能谈谈翻译的过程?
钟书峰:很煎熬,刚开始翻译是一种乐趣,当你深入进去以后,其实变成了一种苦差事,一种工作了,就很痛苦了,这个过程要是不能坚持下来不能克服,那就没戏了。关键是最艰难的时候,你能坚持下来才行。
奥一新闻:译者很需要沉下心来。
钟书峰:译者要有毅力。我现在很佩服我以前的毅力。
奥一新闻:会不会有一种再来一次肯定不行了的感觉?
钟书峰:不行了,像《飞鸟集》这样再来一遍不行了。
用读者看得懂的语言、用地道的汉语来翻译
奥一新闻:翻译法学著作和文学作品,心态上会有区别吗?
钟书峰: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的想法是作品要对得起读者,要用读者看得懂的语言,用地道的汉语来翻译,不要别别扭扭,不要让读者认为这个很深奥。
之所以是经典,是因为它用非常浅显的语言或者非常生动的比喻,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的。提到经典,我翻译的《理想国》马上就要上线了,正在审核当中。
其实很多经典名著并不难读懂,有的读者认为是自己毅力不行,这是一种误解,有可能是因为译者把它搞复杂了。
奥一新闻:对于外国经典著作,好的译者是很重要的。
钟书峰:非常重要。
奥一新闻:一般是怎么选出要翻译哪本书?
钟书峰:两方面,一是我自己要感兴趣,二是出版社愿意出版。我比较幸运,刚好感兴趣的出版社都愿意出版。我的第一本书《不动产》是法律出版社给我出的,起点比较高,的确很感谢法律出版社。
西塞罗的《论共和国》本来应该早出版了,但因为我发现不翻译柏拉图的《理想国》,《论共和国》可能翻译得不好,所以我果断停止翻译,先翻译《理想国》。《论共和国》原本大前年就要交稿的,出版社同意我一拖再拖,也是出于对我的相信。
奥一新闻:作为一家比较大的出版社,怎么会选择一个此前没出版过的译者去翻译呢?
钟书峰:用他们的话说,《不动产》我的译本是比较好的。当时还有另外一个留学回来的博士也把稿子拿到出版社了,比我先给过去的。对方是有名气的,我是没名气的,出版社选择了我,我也问过出版社为什么要选择我,出版社说“没什么,你的更好啊”。回到翻译上来,出版社的意思是我的译本条理清晰,没有搞复杂了。
奥一新闻:翻译《不动产》的契机是什么?
钟书峰:考博士的时候,头一回没做完英语考试卷子就被老师收走了,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博士考试没戏了,肯定那年读不了博士,但是回去我又不甘心,就恶补英语,怎么补?我看(卷子的)翻译题目量很大,而且很难很专业,加上我是读民商法的,也想研究不动产,就找了《不动产》这本书来翻译。
翻译是一项体力活
奥一新闻:您是利用业余时间去翻译的,有没有自己的翻译习惯?
钟书峰: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习惯,没有固定的。最开始像翻译《不动产》是熬夜熬出来的,那时候年轻,后来发现熬夜得不偿失,改成早上起来,再来又觉得一大早一直伏在书桌前也不划算,应该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和锻炼身体,所以现在既不熬夜也不在早上看书,利用其他业余时间翻译,主要是吃完晚饭散步后的一两个小时,这样是比较高效的。
奥一新闻:翻译的时候有拖延症吗?
钟书峰:有的。
奥一新闻:怎么克服呢?
钟书峰:这个问题很尖锐,我也不知道。我觉得随心一点比较好。很多时候初稿都是不好的,但还是要写出来,只有写出来才能完善,不过兴趣爱好的东西搞得痛苦就不好玩了,有时候即使没写我也在思考怎么弄好。
奥一新闻:有没有那种觉得自己把句子翻译得很好的瞬间?
钟书峰:有啊有啊,那种感觉太好了。
奥一新闻:怎么形容这种时刻呢?
钟书峰;很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很爽。
奥一新闻:有人说翻译是一项体力活动。
钟书峰:绝对是体力活。像杨绛说的,翻译是件苦差事,译者“一仆二主”,得同时伺候两个主子。译者是仆人,一个主人是原作作者,你要琢磨他的意思,另一个主人是读者。很难做的,一个可能叫你往东,一个叫你往西。
奥一新闻:在翻译的过程中,有侧重直译或者是意译吗?
钟书峰:没有这些束缚。
奥一新闻:深圳的节奏比较快,在这里做翻译是一种什么感受?
钟书峰:之前有一位读者跟我说,了解了我的翻译经历之后就想到深圳敢闯敢干的精神。试错了就改过来,我的《飞鸟集》译本也是完善了很多次,有时候读者会提出一些更好的意见,我也在注解里标注出来。
奥一新闻:前面你提及《理想国》很快会在微信读书上线,可以透露一下接下来的翻译计划吗?
钟书峰:我想休息一下,不要走太快。我跟自己说慢一点,有点知识储备透支了的感觉,要重新去学习,去阅读或者去外面走走。
采写:奥一新闻记者 詹越慧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乔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