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书里藏着的广东乡土民间志:谁在写作屋里为生活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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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2025-09-15 20:07

在深圳湾公园的黄色写作屋里,万万姐正伏案写下自己创作的诗词《沁园春·深圳湾遐想》。作为一位扎根深圳多年的外来务工人员,此刻的她正迎着海风记录下城市间的市井呼吸。小屋旁,几位绿色蔷薇的女工社员们正随性地趴在草地上写作——她们是流水线工人、母亲、妻子,却在这一刻,只是执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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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湾公园活动现场

几百公里外,梅州书坑村的禾坪上,阿婆钟琼英在诗中留下了果实上的五彩颜色,刚放学的女孩记录下禾堂前晒着的花生。而在潮汕,一个开着面包车送货的纸钱批发商,在每一个岔路口记下他遇见的经师和神婆,以及那一双双虔诚的眼睛背后的故事。

他们从未自称作家,却用最朴素的文字,写下了最真实的生活。小红书在近日开启了第二届身边写作大赛暨小红书文学节,这些生长在小红书上的广东野生故事成为了地道的“乡土文学”,它们没有章法,却充满张力;不够精致,却足够鲜活。在这个被短视频席卷的时代,他们用安静的笔触,重新让我们看见:文学,从来就在身边;写下的生活,自成文学。


写作是回看人生的一扇窗

万万姐身穿一套新中式风格的锈红色裙装,耳朵上两只由她自己编织的手工耳环迎着海风晃荡,刚下过雨的深圳湾公园草坪上热气蒸腾,岭南特有的潮湿空气中混杂着青草的味道。 

一个小小的黄色“写作屋”坐落于草坪中央,万万姐是现场第一个走进这个“写作屋”的人,她利索地架起老花镜,提笔落下“沁园春·《深圳湾遐想》”的标题。大雨刚停,阳光瞬间洒落在了草坪上,离公园不远处的海面上泛起金光。此刻,万万姐写下“阳光普照,秋光艳色,赏心悦目,脚步轻盈看深圳风景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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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姐正提笔书写

这已经是万万姐提笔的第十几个年头,她表示,尽管对第一次写下的诗歌已经记不清具体的字句,但她记得那是当时在繁忙的工厂劳作间,抓紧时间用文字记录下的对女儿的思念。如今, 女儿已经是步入社会工作的年纪,她写作的主题也拓展至生活的方方面面,写作逐渐融入到她的日常生活,成为其回看自己人生历程的一扇窗。万万姐透露,自己从小就喜欢朗诵和诗歌,但没什么写作的机会,来到深圳进入工厂后,没有家人陪伴在身旁,就想到用文字去疏解孤独。 

言语间,万万姐已经开启了第二篇诗歌的创作——《平凡中的平凡人》,诗中描写了清洁工、缝纫工、建筑工、白衣天使、教师等多种职业,诗歌的结构生动有趣。写完后,她提了提老花镜,笑容灿烂地要记者猜猜当中哪些职业是她丈夫和女儿正在从事的职业。她表示,现在她已经是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绿色蔷薇”的一名全职员工,不用再在流水线上倒班,自然也有了更多时间写作。据悉,“绿色蔷薇”已经成立十年,致力于改善女工和儿童生活处境,机构提倡以及带领女工们在创作中去看见自己,不定期会举行写作、戏剧表演等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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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湾公园的写作屋

是女工、是母亲,唯独在文字中照见“自己” 

不远处,绿色蔷薇的主理人丁当正随意地趴在草地上记录下今日带姐妹们前来参赛的感受,她身后印有”想写什么写什么,一切都像野草一样自由生长”的大赛宣传海报正被海风高高吹起。她表示,她和一众女工姐妹们今天换乘了四趟地铁才到达深圳湾公园,“这就像我们的生活,从农村辗转到城市生存”,她笑言。 

“表达”二字是丁当在采访中提及最多的词语,她表示,作为女工,也就是早年间大家口中的“打工妹”,她们的故事被媒体报道,见诸学者的研究论文之中,却鲜少有以她们自己角度进行的讲述。 

“我们有能力为自己发声,我们不需要悲惨叙事也不需要赞美,我们有自己真实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来讲我们的故事呢?”她开始带领绿色蔷薇的姐妹们读书写作,开始是不成段的零碎文字,再到后来能写下读后感,如今不少姐妹能提笔创作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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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蔷薇姐姐们的诗歌

直到现在,绿色蔷薇还保持着读书会后进行自由写作的习惯,每到这个时候,姐妹们都会暂时抛开妈妈、妻子等多种社会身份,仅以自己的角度去体会文学给自己带来的真实感受。丁当一直坚信,每个姐妹都会有自己的人生经验可以通过文字表达出来,这和小红书身边写作大赛的理念不谋而合。“我经常鼓励大家,你只要会说话就能写作。像我们的姐妹芳姐之前就写她们的家族史,还有小青在给妈妈筹办的寿宴上,朗读了自己写的80岁妈妈普通女性的一生。”


禾坪上的“天弓”、禾堂里的花生,皆成文学

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梅州书坑村,同样近80岁的钟琼英路过fafa主理的核书店时被告知写作能换鸡蛋,老太太犹豫了好久,下午还是过来了。 

村里的核书店是此次小红书“身边写作大赛”的举办地点之一,职业写作人温温在现场帮忙布展,发现亮黄色的“写作屋”被搭建在一块禾坪上,旁边是一辆车宽的公路,弯弯曲曲的犹如“显公”(客家话中“蚯蚓”的意思)。她写下,“这些年,两条县道旁的客家年轻人坐上三轮车外出打工,只留下一村的老人,阿叔阿婶们,仍守着这片土地,在田里种满蔬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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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岁的琼英奶奶在写作屋内,图片来自小红书用户@好朋友Hi Friend

而这些种下的蔬果也被写进了诗里,钟琼英阿婆家种了各种各样的柚子树,她最终抵不过鸡蛋的诱惑,决定用柚子树的颜色为彩虹赋诗一首——《天弓》,温温在一旁帮她记录:

土橙黄 / 沙田柚青/ 留、顿、存(三个单字均为客家话里的动词)到金黄 / 蕃茄红 / 吊菜(茄子)是紫色 / 农村里什么都有 / 天弓刮羡(彩虹很羡慕)/ 摊(铺展开)在水库脚下 / 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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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5点,村里的孩子们陆续放学,温温在写作屋碰到了抱着语文书前来的曾渼琳,小女孩读二年级,温温也想让她写诗,于是开始谆谆善诱,问她“吃了吗?种过什么农作物?”

话题被小女孩带到了从禾堂(禾堂是客家话,表示屋门前的平地)收来的花生上,她说那是她阿婆晒的花生。于是,曾渼琳写下了《花生等故事》,花生在最后“融进我的肚子里/真香”。温温说,曾渼琳用诗,记下了自己偷偷收起花生、拿去做来吃的故事,“这是乡村里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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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级的曾渼琳写的《花生的故事》 

该书店的主理人fafa还在现场设置了油布做成的签名墙,中央赫然印着一行大字——生活大作家签约仪式。那些被称作阿婆、阿妈的妇人们,在此刻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们是钟琼英,是邓裕君,是巫秀云…….温温说她好喜欢这些普通人,她在自己的随笔中写下:普通人的故事,并不需要“精彩”两个字来验证它的价值。只要我们愿意认真地写下每一页,生活,就是一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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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名墙


藏在市井里的广东野生文学:纸钱、方言和绿化带

无论是在深圳湾还是梅州村庄,现场的工作人员最常鼓励参与者的话语是“写什么都行”。小红书这次发起的“身边写作大赛”并不是高大上的文学写作比赛,它更像是普通人借此机会在小红书上留下的一部“民族志”,而“潮汕桑浦山驾驶员”也是其中的一名书写者。 

他是一名纸钱批发商,每天开着自己的面包车“押送”纸钱,镇上的人笑称他是“天地银行”的“行长”。“身边写作大赛”的先导片《这也是文学》中,他用潮汕话缓缓叙述:我的客户有村中的零售小店主,也有经师、和尚、乩童、神婆,或虔诚信徒,有时候我也需要送东西去灵堂,甚至将死之人身旁。似乎每个分叉都能展开写点小故事。

这些小故事是不是文学并不重要。他谈到文学与生活的关系,“就像是公路和绿化带,没有它,公路也能照样运转。可是有了它,你可以看到光的轮廓,树的影子,风的形状,这个世界会可爱多一点点。” 

如今短视频风靡的当下,为何还是偏爱文字这种相对原始的内容载体?丁当很坦然地给出了答案:“因为文字对于我们这些姐妹来说是成本最低的,有一支笔一张纸就可以了。不需要像视频还需要比较好的手机进行拍摄,还需要剪辑。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只要你认字,你就可以去表达和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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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这些被记载在小红书上的故事充满着广东的乡土气息,没有什么章法,却充满张力,它们带着岭南的湿气与温度,藏在工厂女工的诗句里,融在梅州阿婆的果树颜色中,钻进潮汕年轻人走街串巷的面包车里。 

这些生长于小红书上的广东叙事,浸染着茶楼烟火、宗祠香火和方言土语,粗犷却鲜活,打破了平台“精致生活”的单一想象。在这里,写作不需要华丽的技巧,一茶一鸭、一针一线,皆可成文。 

此刻的小红书不只是“精致生活”的展示柜,更是原生态内容的生长地。在短视频吞噬时间的时代,小红书“全民写作计划”让文字重新焕发生机。当千万普通人拿起笔,安静地记录岭南大地上的百态人生时,他们写下的不仅是广东的市井烟火,更是一个时代的民间记忆。毕竟,写下的生活,自成文学。


采写:南都N视频记者 徐冰倩

编辑:甄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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