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斗》新书分享会举办,吴真揭秘郑振铎的文化抗战往事

南都N视频APP · 南都文化
原创2025-10-13 22:34

10月12日,在一个秋意渐深的午后,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主题馆一楼文学馆迎来了一场别具意义的活动——“孤灯照书卷:郑振铎的文化抗战 ——《暗斗——一个书生的文化抗战》新书分享会”。活动邀请到《暗斗》作者、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吴真,中山大学历史学系副教授李丹婕,并由南方都市报资深记者周佩文主持,她们共同为现场观众揭开那段被硝烟遮蔽的“抗战书厄”历史,讲述文化守护者在乱世中的坚守与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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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会现场

本次活动不仅是南都读书俱乐部“大家讲堂”系列的线下沙龙,其旨在通过深度对话搭建好书与读者之间的桥梁;同时,它也是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王牌活动“文学访谈”的第7期。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图书馆,本身就见证过无数守护文脉的故事。当两份秉持“传承文化”初心的力量交汇,结合“郑振铎与古籍抢救”这一活动主题,无疑是对“文化不死”这一理念的最佳诠释。

缘起:一段文字触发15年研究

“我从劫灰里救全了它,从敌人手里夺下了它!……我在躲藏里所做的事,也许要比公开的访求者更多更重要。——郑振铎《求书日录》”

吴真把这句话印在新书扉页上,因此,“暗斗”也形成了整本书的主题。“我这本书围绕的是全面抗战的8年,以编年史展开郑振铎在漫长黑夜里所做的事情。尤其是前4年,即1937年到1941年,更是呈现出一个‘进击的郑振铎’。”吴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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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斗》是一部惊心动魄的文化抗战史。吴真从书籍史的角度切入抗日战争,重现一介书生郑振铎在1937年至1945年留守上海的日常生活史,讲述他在深陷被敌伪追捕、生计无着的极端环境中,如何为国家抢救珍本古籍,机智躲避来自敌方和己方的明枪暗箭,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坚守在文化抗战的第一线。

吴真历时十五年深入日本各藏书机构,挖掘众多日方视角的新文献,钩沉郑振铎及“文献保存同志会”诸同人与敌争夺典籍珍笈的危险处境和复杂局面,抉发中日学者怀揣各自心思争夺古籍善本的历史隐微。为国家赓续文脉,于乱世显证情怀。这本书既是一个人的抗战史,也是一幅书生报国的文化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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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斗》作者、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吴真 

分享会伊始,吴真教授回溯了自己研究的起点。1938年底广州沦陷后,日军随军记者内藤英雄在《广东战后报告》中,记录下日军将各大学来不及转移的图书铺在潮湿水泥地上打地铺,书页泡胀、墨痕晕染的狼藉场景,其中就包括中山大学未来得及转移的藏书。2009年冬天,时任东京大学博士后的吴真偶然读到这段文字——作为中山大学校友,她瞬间被击中,从此开启了长达15年的“抗战书厄”研究。

吴真教授介绍,《广东战后报告》中还提及,日军侵占中山大学(当时位于石牌,今华农、华工所在地)后,除将不重要的书籍用于打地铺,还从日本国内抽调教授组成特别调查班,整理对日本有价值的资料并打包运回日本。更令她关注的是,每个日军师团都配备“兵要地志资料班”,成员多为日本国立大学毕业生、助理教授等学者,他们虽不用上战场,却在 “无声战场”上抢夺中国文化资料。其中,1938年获日本文学最高奖芥川奖的火野苇平,在创作《麦与士兵》后随军来到广州,不仅试图美化日军行径、创作所谓“战地文学”,还参与整理从广东劫掠的书籍,这些书籍除中大藏书外,还有省立图书馆未来得及撤离的藏品。

数据:9000万册到15万册的巨大损失与追索困境

为让观众直观感受抗战时期中国图书损失的惨重,吴真教授呈现了三组关键数据。1938年中国图书馆协会公布的官方数据显示,抗战一年来中国官方图书馆损失9000万册图书,而民间私人藏书损失至少是官方数字的10 倍,这与中国浓厚的民间藏书风气密不可分。

抗战胜利后,中国政府计划向日本追索被劫物资,却面临盟军总司令部(盟总)的苛刻条件——需明确被抢图书的时间、地点、日军部队番号及所有权证据。最终,中国政府能提供证据支持的追索要求仅为225万册公家书籍和48万册私人藏书。然而,即便如此,最终成功从日本追索回中国的图书仅158873册左右。

“从9000万册到15万册,中间大量图书的去向,是我研究中最大的疑团。”吴真教授表示,在这15万册回归图书中,有31000多册是郑振铎在上海抢救所得,占比近五分之一。这部分图书如同“冰山一角”,成为她研究的重要切入点,“通过这一角,能清晰梳理书籍在战争年代的流转轨迹,为探寻‘沉没的冰川’提供线索”。

聚焦:郑振铎在上海“孤岛”的文化坚守

分享会上,吴真教授以郑振铎的经历为主线,还原了1937-1945年上海 “孤岛”时期的文化抗战史。1937年10月,上海除租界外均沦陷,仅18平方公里的租界成为“孤岛”,人口从200万激增至500万,生活成本飙升,留居者还面临“伪民”“顺民”的道德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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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振铎

在此背景下,郑振铎的经历被分为前后两个阶段。1937-1941年,他身兼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与“秘密战士”双重身份,斗志昂扬。利用重庆提供的200多万经费,他与“文献保存同志会”成员在1939年12月至 1941年10月的18个月里,抢救了约6万册古籍。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暨南大学南迁福建建阳,郑振铎选择留守上海,不仅失业断了经济来源,还因1940年登上黑名单面临日军宪兵队搜查。他化名 “陈敬夫”,装作小职员每日在福州路“上班”,实则悄悄将未运走的3 万册古籍妥善保存在4个地点,直至抗战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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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孤岛”

“郑振铎将抢救古籍视为留在上海的救赎。”吴真教授引用郑振铎的话 “为国家保存文化,如在战场上作战,只有向前绝无逃避”,强调郑振铎在生存与道德困境中,主动将“罪感”转化为动力,以一腔孤勇承担起文化守护的重任。他认为,土地失陷可夺回,而古籍文物一旦损毁便永远消失,抢救古籍就是守住中华文明文脉,避免历史话语权与书写权落入侵略者之手。

突破:揭秘古籍流转与追索的关键细节

吴真教授透露,为撰写《暗斗》,她多次赴日本查阅防卫省档案、国会图书馆藏资料,还找到长泽规矩也同僚冈田温的回忆录,并结合2023年首次面世的郑振铎1939年日记,厘清了诸多“历史暗面”。

在古籍运输环节,郑振铎团队曾计划将28000多册甲类善本从上海经海路至香港,再经滇缅公路运往重庆,但因海路与公路运输颠簸、东南亚高温潮湿易损坏古籍,且日军轰炸导致滇缅公路危险重重,该方案被否决。最终,中国书店伙计杨金华带领众人,利用书店完善的海外邮购业务,将3 万册古籍分装成2790个邮政小包,混入每日上千个商业邮包中,悄悄运往香港。

然而,1942年2月,日军23军调查班(班长宫本博)在香港截走这批古籍并运回日本,交由曾7次来华的著名文献学家长泽规矩也整理。日本战败后,长泽规矩也虽知书籍应归还中国,却因不舍两年整理成果,先将书藏至长野、轻井泽,后运回东京,还挑选了2万册藏于神奈川县山村,仅将1万多册随意放在帝国图书馆地下室。

幸运的是,1946年1月,英军少校博萨尔在上野寻找自己被劫书籍时,发现了这批盖有特殊图章的古籍。而郑振铎此前整理的详细目录,与书籍上的图章相互印证,成为战后追索的关键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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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斗》作者、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吴真 

“其中既有运气,更离不开郑振铎团队的细致工作。”吴真教授感慨道:“一本书就是一个战争受害者。郑振铎把每一本书都当成了一个人,每抢救一本书,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抢救了一个人。”

评价:平等视角下的“文化守夜人”史诗

中山大学历史学系副教授李丹婕从读者视角分享了阅读感受。她认为,《暗斗》不仅标题极具画面感与电影质感,文字韵律迷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秉持的平等视角——无论是文化大家郑振铎,还是普通伙计杨金华,吴真教授都投注了同样的目光,“在那个乱世中,每一个扛起自身命运的人,本质上都是平等的,这既是郑振铎的态度,也是这本书最打动我的地方”。

针对现场观众“中山大学当年未运走图书的命运”的提问,吴真教授回应,中大当年运走的多为古籍,未运走的主要是近现代图书,其中关于东南亚农业、矿产研究的文献,因日本计划攻打海南岛、进军东南亚而成为其急需的战略物资。日军专门从日本国内调配五名农林、矿产、气象领域的正教授整理这批图书,后分散至日本为国家制定战略的国策部门,“中大这批资料的走向和特点与其他资料完全不同,它不是文化脉络,而是战略物资。从这里,我们能更清晰地看到日本侵略的真正目的。”也将是她下一本书的重点内容。

此次新书分享会,不仅让观众深入了解了郑振铎等“文化守夜人”的抗争故事,更让那段被遮蔽的文化抗战史重新进入公众视野。《暗斗》作为一部基于一手资料的历史著作,既是对文化守护者的致敬,也为后人研究 “抗战书厄”提供了珍贵的参考。


采写:南都N视频记者朱蓉婷

编辑:周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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