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化语境下,如何让中国传统文化以更具现代性与国际性的方式走向世界,是当代文化艺术传播的重要课题。由黄智骞作曲、匈牙利布达佩斯电影交响乐团演奏的《国韵大同》原创国风作品音乐会,作为广东外宣品牌“岭南文化世界行”的重点项目,正是这一探索的典范。音乐会以西方交响乐编制融合中国传统民乐器,通过精心编排的曲目,既展现了中国文化的多元地域特色,又以国际化的音乐语言实现了跨文化传播。在这场音乐盛宴中,观众既能感受到《<率土之滨>十三州府组曲》中十三州府风土人情的音乐地理志式呈现,也能领略《楚祀·山灵》将屈原《九歌》神话转化为宏大交响叙事的艺术张力,更能体验《<时空中的绘旅人>国风印象》等游戏配乐如何以现代国风语言吸引全球年轻受众。从选题策略到民乐叙事,再到中西乐团合作,《国韵大同》通过层层递进的创新实践,构建了一个“国韵”与“大同”对话的舞台,为中国文化的国际传播提供了值得深入探讨的范例。
中国音乐国际传播“在地性”与“国际化”的平衡
《国韵大同》的曲目选题首先体现了中国文化国际传播“在地性”与“国际化”的精妙平衡。音乐会涵盖了中国文化的多个维度:既有《<率土之滨>十三州府组曲》这样以古代十三州府为蓝本的“音乐地理志”,通过扬州的笛声、凉州的琵琶、幽州的大鼓等民乐器,生动再现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让听众仿佛穿越时空,亲历中华大地的东西横跨五千里、与多国接壤的壮阔疆域;也有《楚祀·山灵》这类基于屈原《九歌》的交响诗,将古典文学中的神性与人情转化为宏大的音乐叙事,展现了中华文化的精神内核。更值得关注的是,音乐会还纳入了《<时空中的绘旅人>国风印象》《决战!平安京》等游戏配乐,这些作品虽源自现代数字娱乐,却以国风为基调,成功吸引了全球年轻受众。
这种选题策略既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根脉,又贴近当代流行文化的表达形式,实现了文化传承与时代创新的有机结合。作为“岭南文化世界行”的重点项目,《国韵大同》不仅聚焦岭南,如《箫笛协奏曲<禅院钟声>》的广东音乐改编、《星槎渡梦》的七星岩音画,还通过《<率土之滨>十三州府组曲》等曲目展现中华文明的宏观气象,形成了“地方特色+国家叙事”的选题方式,既符合国际传播中“以小见大”的策略,也呼应了中国文化“多元一体”的特质,使海外观众既能感知岭南文化的细腻,又能领略中华文明的广博,从而在文化认同与情感共鸣之间找到了最佳的传播平衡点。
民乐与交响乐的对话机制与美学重构
如果说选题决定了《国韵大同》的文化高度,那么其在民乐器使用与叙事表意上的创新,则构成了这场音乐会的艺术筋骨。整场演出系统性地将琵琶、古筝、二胡、笛子、中国大鼓等民乐器与西方交响乐团对话,并非将民乐器作为点缀性的“异域色彩”,而是赋予其结构性的叙事功能,形成独特的音色对比与和谐统一。
以《<率土之滨>十三州府组曲》为例,不同州府配以专属主奏乐器:扬州用水润笛声勾勒江南烟雨,凉州以琵琶轮指模拟驼铃与风沙,幽州则借二胡的苍凉与大鼓的雷霆之势再现边塞烽火。这种“一地一器”的配置,实则是将乐器本身转化为文化符号,以中国地域文化的多元音色描绘出地域性格。而在《楚祀·山灵》中,笛子不仅是旋律载体,更是山鬼情绪的延伸,特别是在开篇《风雨祭》中,笛子、大鼓与交响乐团的配合营造出疾风暴雨的画面感;而在《徒离忧》段落中,笛声孤绝如泣,与无词合唱交织,构成命运叹息的声场;至《归大荒》段落,清脆铃声与交响齐鸣,则象征个体意识融入宇宙洪荒的顿悟时刻。
更值得称道的是中西乐器的深度融合。在圆号协奏曲《星槎渡梦》中,圆号与古筝、打击乐共同建构了广东七星岩“星湖八景”的声景空间,岭南“三雕”镂空技法与西方交响乐织体形成奇妙共振,如《月魄松涛》传递了月光洒在仙掌岩树枝上的细腻而温柔的触感,当音乐转入下一段《太极回澜》时,音乐表现逐渐开阔,有一种拨开山雾又见一峰的回荡,高潮处又表现了登顶的不易和征服感,展现出鼎湖山开阔的雄浑气魄。《箫笛协奏曲<禅院钟声>》节选则以低音贝斯铺底,箫的吐音制造断裂哀愁,管乐号骤然爆发情绪高潮,两次钟响如时空锚点,最终回归箫独奏,展现了现代管弦思维对传统粤调的创造性转化。这种“器以载道”的实践,不仅保留了民乐的抒情传统,更体现了中国音乐独有的叙事能力,使中国文化故事更具国际听众的接受度,成为参与当代音乐话语建构的活跃主体。
布达佩斯电影交响乐团与中国声音的全球共振
音乐会中民乐器与交响乐团相互补充,更适合国际舞台的声场需求,既满足西方听众对结构清晰的偏好,又保留东方音乐的留白美学,形成了审美共通性。例如,在《箫笛协奏曲<禅院钟声>》中,低音贝斯的沉稳铺垫与箫的吐音哀鸣形成张力,而乐团对《<决战!平安京>绮宴乐章》探戈节奏的精准把握,展现了非中国乐团演绎国风作品的独特优势,以文化“他者”的视角赋予传统音乐新鲜感。这种合作模式还通过西方交响乐团的编制增强了民乐的表现力,如《<时空中的绘旅人>国风印象》中,在交响乐营造的宏大时空感中,二胡的加入增加故事感,而笛子过渡转换叙事段,琵琶、古筝与后续的合唱人声加入,仿佛在交响乐营造出的混沌的历史时空中勾勒出人的轮廓。
通过中西乐器的创造性对话,《国韵大同》音乐会打破了“单向输出”的传统外宣路径,形成“中国故事+国际表达”的双向对话,显著提升了中国文化的亲和力与感染力。这种合作和对话也强化了中国原创内容的国际合法性。音乐会中的多个作品,如《<率土之滨>十三州府组曲》《<时空中的绘旅人>国风印象》等,屡获好莱坞音乐传媒奖提名,本身就证明其音乐语言具备全球流通潜力。而由来自欧洲的布达佩斯电影交响乐团现场演绎,更将这种“被认可”转化为“被共情”。不仅如此,在全球数字娱乐文化盛行的今天,《国韵大同》中的曲目《<率土之滨>十三州府组曲》《<时空中的绘旅人>国风印象》《<决战!平安京>绮宴乐章》巧妙借力游戏IP吸引年轻受众,再以高艺术水准提升其文化深度,形成“流行入口—艺术升华—价值认同”的传播闭环。
国韵大同,和而不同
《国韵大同》之“大同”,并非消弭差异的同质化,而是“和而不同”的共生理想。它以岭南为起点,却不止于地域;以民乐为根基,却不囿于传统;以交响为载体,却不盲从西方。在这场音乐会中,我们听到的不仅是琵琶与圆号的协奏,不仅是音符的碰撞,而是历史与当下、地方与全球、个体情感与宇宙哲思的多重对话,更是文明互鉴的深邃共鸣。
撰文:陈希
【作者简介】
陈希,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影视学博士,美国康奈尔大学博士后研究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高校影视学会影视国际传播专业委员会理事、中国高校影视学会网络视听专业委员会理事、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优秀电影剧本征集活动评审专家库入库专家、广东省教育厅语言文字工作专家库入库专家等。主要方向:影视戏剧、文化及网络视听艺术等相关领域的文艺评论、学术研究。
编辑:陈逸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