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赵欣睡不着,今年刚从海外留学回国的她还没有找到工作,焦虑之余,她刷到了一条帖子。屏幕里,一个男孩笑容灿烂,手捧毕业证书身穿毕业服。“恭喜儿子秋招逆袭!”配文写道,“儿子是英国杜伦大学市场营销硕士,现在拿到了字节offer,终于不用担心没班上了”。评论区一片羡慕,而仔细阅读发帖者内容后会发现,文中总是不经意地提到一家“宝藏求职机构”。
今年秋招季,这类“晒成功”的“学生家长”账号在社交媒体频频出现,南都大数据研究院记者调查发现,这些“家长”都通过私信推荐了几家秋招机构,其标价从1万元到8万元不等。“这是AI生成的假内容,配合伪造的家长身份,目的是引流到收费机构。”留学行业资深顾问郑杨接受记者采访时揭开了这个骗局。
长期人设构建:从“个人分享”到“上岸喜报”
在某大型社交平台,一篇笔记被频繁转发、点赞。笔记里,一位“母亲”细致分享了“女儿”从美国硕士毕业,经过求职机构指导斩获某互联网大厂产品运营offer的过程。“三年陪伴,终于等到花开。”文字间充满了欣慰与自豪。
点进她的主页,呈现的是一个分享退休生活,家庭幸福,整体塑造极为完整的“关爱型家长”形象。从陪考、选择实习方向的迷茫到秋招季内容节奏加快,变为密集的笔试面试分享、孩子仍没有offer的焦虑等,最终以“上岸”喜报达到高潮。评论区里,常有粉丝亲切互动:“阿姨,看了您的分享我又有动力了。”“接好运!”
记者在该社交平台展开调查发现,与简单粗暴的广告帖不同,如今一批打着“家长分享”旗号的账号,正通过高度精细化的运营策略吸引关注。记者注意到,多个自称应届生家长的账号,其内容模式高度相似:均拥有详尽的背景设定,有更新过亲子日常、教育焦虑与升学心得等内容,并夹杂大量生活碎片,塑造出真实且亲切的普通人形象。进一步观察发现,这些账号所使用的学生校园图片、家庭生活场景,虽看似真实,但经仔细比对,素材上有明显AI生成痕迹,如文字乱码,衣服袖子和皮肤边缘融为一体,头发没有真实的层次感等。
除此之外,记者还留意到,这些账号在行文风格上也呈现出明显的模仿痕迹。在同一平台,多个账号虽然声称来自不同地域、孩子背景不同,但其分享帖中用语习惯、情绪表达甚至封面设计都异常雷同,疑似由同一团队撰写脚本。
分享帖中用语习惯、情绪表达甚至封面设计都异常雷同。
同时,所有的铺垫都在秋招关键期指向同一目标——转化。在相关帖子评论区,常集中出现诸如“求推荐靠谱机构”等引导性提问,其中混杂着少量真实用户互动,使得讨论区真假难辨。南都记者在多个帖子下询问后发现,账号主体均以“私下分享”为由,将记者引向私域平台。璞睿、8bit等几个求职机构被频繁提及,记者注意到,这些公司除针对应届生求职业务外,留学申请、社招等内容均有涉及。
私聊后该类账号均会将用户转入私域。
骗局真假难辨,技术滥用与心理操控双重围猎
这种骗局的逼真性,很大程度上源于AI技术的滥用。在某二手交易平台,只需支付数百元,即可获得涵盖“素材生成、内容优化、互动模拟”的一站式养号攻略。与此同时,通过AI工具批量生成“家长与孩子”的聊天记录截图,讨论职业选择、面试进展也并非难事。除了图片外,持续生成与优化的帖子内容也为人设建立提供了很大帮助。
“我就是看了她除了这一条以外,之前也有发其他内容,所以很相信她说的,照片也分不出真假。”南都记者在评论区联系到了同被吸引的赵欣,此时她正为自己的秋招offer焦虑不已,并已尝试联系了相关账号。
如果说技术提供了“武器”,那么对求职生态与群体心理的洞察则完成了“精准瞄准”。据统计,2026届全国普通高校毕业生规模预计1270万人,同比增加48万人。在信息过载且真伪难辨的求职市场中,“过来人家长”的身份相比商业机构或同龄人,显得更为中立、可靠且富有经验,极大降低了受众的心理防备。
此外,帖子内容通过展示一条从“普通”到“卓越”的清晰逆袭路径,为深陷不确定性的应届生及其家长提供了强烈的心理慰藉与希望。骗局的核心话术永远是:“你的焦虑我懂,我的成功路径你可以复制,希望可以帮到你。”
平台对深度伪造内容检测精度待提高
南都记者随即就此联系了某大型社交平台官方客服,对方表示,平台会定期审核违规导流行为,平台也不允许包括私信等方式导流外部的行为。“平台对AI生成内容伪装真人账号有专门审核机制。平台会主动识别高度模仿或冒充身份的账号,并进行相应处罚。”
但从该平台治理的现状来看,此类账号的识别与处置仍存在明显滞后。记者在实测中也观察到,此前一周内曾添加或关注的涉事账号中,约三分之一目前已被封禁,其主页显示为“该账号疑似存在风险,暂时无法查看笔记”。尽管如此,新账号仍在不断涌现,平台始终难以实现完全、及时的禁绝。
为进一步探查此类骗局背后的运作机制,记者联系到曾在此类机构担任课程顾问的郑杨。他向南都记者透露:“我们最重要的资产不仅是师资,还有素材库”,高薪聘请的导师不仅带来了个人经验,伴随着的还有各种大厂的工牌模板、邮件格式,甚至不同部门的办公环境照片。“但现在AI让这些素材的生产成本降到几乎为零。”除了技术手段的“升级”,机构的运营模式也更为隐蔽。许多机构采用“化整为零”的策略:用个人账号引流,企业微信沟通,支付通过个人账户,事后很难追溯。
“网信中国”公众号上月发布通告称,网信部门严厉处置了一批违法违规网络账号,目前已累计清理相关违规信息8700余条,处置仿冒公众人物账号1.1万余个。从网信部门通报的典型案例来看,违规引流营销问题已经被明确提及。
对于如何应对此类利用新技术实施的造假与诈骗,北京邮电大学互联网治理与法律研究中心执行主任谢永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技术提供者应强化技术的安全性和合规性研发,提供技术支持和解决方案;平台应提高对深度伪造内容的检测精度,进一步完善相关规则,明确对AI造假起号等违规行为的界定和处罚标准等。
出品:南都大数据研究院
采写:南都研究员 孔令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