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4日下午,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主办的“那些没说出口的爱——《在苹果树上》新书分享会”在北京方所书店举行。本书作者辽京、出版人罗丹妮与播客主播冷建国展开对谈,围绕新作《在苹果树上》的创作背景、叙事结构、家庭议题及衰老书写等展开深入探讨。活动由番茄小说特别支持,通过抖音平台同步直播,吸引众多读者线上参与。
新书分享会现场。
《在苹果树上》是辽京最新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以家庭四代人的故事为脉络,通过秋晨、米兰、米豆及姑奶奶秀娟四个不同人物的视角,勾勒出一个家庭内部细腻而复杂的情感图谱。书中没有剧烈的戏剧冲突,却在日常的流淌中触及了血缘、时间、记忆、人与人之间本质性的隔阂与连接。
潜入内心看见一种“完整的生活”
不同于辽京以往的作品,在《在苹果树上》中,辽京首次采用了四个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的中短篇形式,分别以家族中四代人的视角展开叙述。
出版人罗丹妮。
罗丹妮称赞这种结构“既大胆又完整”,多声部的叙述让读者得以潜入不同家庭成员的内心世界,看见一种“完整的生活”。而这“非常普通的、正常的、完整的生活”,恰恰是我们熟悉却不理解的。“上一代人似乎总是反复讲述同样的往事,我们在一起生活,却未必真正了解彼此,这也许就是很多中国家庭的缩影。辽京将笔墨沉进人的心理状态和内在世界,尽管没有曲折回环的故事,但又处处有真正的悬念,这个悬念就是人的内心。它呈现出了一个人的内心,这是我觉得最难得的。”
播客主播冷建国。
冷建国表示,这种不断变换的叙事视角巧妙地探讨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读者在跟随不同人物眼光的过程中,既看到代际与性别间的差异与隔阂,也惊觉于彼此在命运模式上的惊人相似。“当辽京变换着人物口吻讲故事的时候,你会发现我们既是自己生活的主角,也是过客,这完全要看是在通过谁的眼睛看世界。这回到了小说的本质——通过想象力想象别人的生活,通过不存在的故事在他人的身上照见自己。我们都在寻找‘我是谁’,而视角决定了答案。”
本书作者辽京。
辽京坦言,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这种写作模式。谈及创作不同人物视角的挑战,塑造男性视角“秋晨”的内心世界,需要克服性别经验的距离;而虚构14岁少女“米豆”的鲜活感知与叛逆言语,则需要更多的想象力注入。她认为,这种构建本身正是小说最根本的功能之一:“你写了很多自己记忆中、经验中可能很熟悉的人,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他们、赋予他们。文学创作可以给我这样的空间。”
人与人之间本质上不可相互理解
书中每个主要人物似乎都怀揣着一个近乎执念的追问:秋晨探究奶奶是否出身象棋世家,米兰纠结于母亲深藏一生的关于“脚趾”的秘密……冷建国指出,这反映了一种人与人之间本质上的不可理解,一种孤独和真实的隔绝。罗丹妮对此深表认同,即便是最亲密的夫妻,也如同生活在平行的心理世界,这种认知反而带来一种释然——孤独正是人与人关系的常态。这种存在于灵魂深处的隔膜,在家庭与代际之间蔓延伸展,构成了许多“爱”始终难以言说的根本原因,尤其体现在复杂微妙的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中。
辽京借小说《脚趾》中米兰与母亲的例子指出,许多父母与子女间的痛苦源于对“更直接、更亲密、更坦诚”交流的渴望落空:“这种母女关系不能说它是虚伪的、不真诚的,它更像是一种隔着薄雾或者面纱的相互观望与凝视。”而这种隔阂或许最终会被时间化解:“父母与子女对彼此的印象常停留在过去,这是一种‘时间上的错位’。时间会慢慢弥合差距,因为他们会老去,我们会越来越成熟,渐渐成为他们的依靠。当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可能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冷建国认为,代际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它源于认知发展和每一代人面临的不同现实。如果原生家庭并非“有害”,应该留出机会去理解和沟通;若伤害过深,离开也是一种选择。她也分享了随着自身年龄增长而产生的视角转变:从年轻时在文学中寻找逃离母亲与家庭的力量,到如今在生活习惯、感知世界的方式上,惊觉自己与母亲存在着超越血缘的、丝丝入扣的相似性。“这是一件让人很欣慰的事情,它超出了单纯的血缘,好像成为了一种精神上的继承,一种生命的联结。”
罗丹妮将母女关系置于所有人际关系的普遍性中审视。她指出,母女关系的成熟,是一个逐渐学会接纳对方、也接纳自己身上与对方相似部分的过程,最终达成“我愿意爱她、我愿意接纳她”的和解。她强调不要害怕冲突,因为冲突是厘清边界的方式;但更不能放弃沟通的愿望。“成年后的代际相处需要智慧,要兼容并包,接受别人和我不一样。我们应该让边界存在,有距离才安全,但是我们不能完全把自己的心门关上。”
在文学中直面衰老
衰老是辽京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主题。前作《白露春分》已对衰老有过细致入微的刻画,而新作《在苹果树上》中关于时间绵延与生命轮回的思考更为深远。她指出,衰老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一点点退行。“就像我奶奶年纪大后,无法拉上拉链,需要扣眼大的衣服……她就是在这种非常细碎的你都想象不到会成为障碍的那些环节上全部成为障碍,然后一点点变得衰弱,一点点消失掉。她越来越不像她自己。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因此,在文学中书写衰老,要忠实地呈现这种生命力的逐渐收束,让读者看到人物在“淡出”之前曾经饱满生动的模样。唯有如此,衰老所带来的限制与苍凉,才能获得真正的共鸣与理解。
罗丹妮认为,在文学中去直面衰老是不容易的,因为这种议题需要接纳的勇气,小说如何写好衰老也是一个挑战。她相信一部好的反映衰老的小说能为我们提供一种理解生命体验的路径,“我们都会走到需要面对衰老的年纪。阅读这样的作品,不是为获取知识,而是学习接纳,接纳生命会衰残,接纳陪伴需要耐心”,看见一个人完整的生活轨迹,才能更好地理解衰老本身。
冷建国认为,诉说衰老之前的故事也是给读者建立共情的机会,当我们感受到人物在衰老之前的生命历程,就会拥有发现相似之处的机会。“可能自古以来衰老就是一个非常令人不快的话题,没有人愿意去重视老年学,似乎老人从生产的价值上、从家庭再生产婚育的价值上都是被认为是无价值之物”,因此,作家在作品中强调老年的尊严,能够帮助读者直视老年,认识到这是生命中一以贯之的存在。
活动现场嘉宾合影。
耐心体会所有生命的质地
面对冷建国对“写作这么多年,是否会觉得创作更游刃有余”的提问,辽京坦言,每次写新的小说对她而言都是困难的。她认为,一旦写作变成熟练工种,那反而是一种风险:“如果你看到一个作者熟极而流地讲自己非常擅长的故事,使用了非常熟练的技巧,这反而是小说丧失魅力的开始。” 在谈及创作与工作的动力时,辽京给出了朴实而坚定的回答——如果朝远看觉得迷茫,就朝眼前看。“写小说这个过程是真实的、充实的,它给我短暂的成就感,这就够了。大部分生活从长远看或许都没有宏大意义,但认真过好每一天,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不是白过。”
罗丹妮从编辑的角度呼应了这种感受,她认为,看小说也是在看写作者,通过作品了解写作的人。而真诚的原创,是作者最大程度地暴露自我,阅读过程中所动用的情感能量也太大。她认为,辽京能写出这么多视角的人物,是因为她有一颗非常爱人的心,能够耐心去体会所有生命的质地,选择有热情的生活,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支撑创作者创作、支撑我陪伴创作者工作的最重要的动力,就是相信人,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真实,保有好奇心,是能够坚持小说写作最根本的原因。”
冷建国指出,不单单是作家与编辑,坚持热爱书籍的读者其实也都有爱人的能量和耐心。她谈到自己对洪涛老师的《文学三篇》的体会——一其实是小说的存在让我们看到了人的存在,故事和故事可以共存,人和人也可以共存。“就像《白露春分》的故事可以存在,它并不影响《水浒传》和《红楼梦》也存在,我们的生活合法而正常地进行,别人的生活也可以,我们和他人的生活的关系是共时、共存、共生的关系,并非互斥或冷漠的看客关系”。同时,我们可以通过想象力来实现人与人的连接,通过想象他人的生活来共情。“我觉得小说给了我们很多出路,如果你想要理解他人、理解自己,都可以回到小说中来寻找答案。”
编辑: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