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场只有1名观众!新浪潮戏剧发起人王翀作品在广州完成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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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2021-10-13 09:53

作为一名普通的戏剧观众,你是否想象过从演员通道进入剧场?是否体验过被真正的舞台灯光打在身上的感觉?甚至演员都在不经意间消失,而灯光依旧通明,整个剧场留给你一个人去探索体验?刚刚在广州完成首轮40场演出的广州大剧院原创实验戏剧《存在与时间2.0》就创造了这些奇妙的场域。

也许单看剧名就有人能猜到,它是蜚声国际的当代戏剧导演王翀的作品。近几年,这位新浪潮戏剧的发起人,先后导演了《茶馆2.0》《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2.0》等令人耳目一新的剧作,探讨的主题大异其趣,共性之一是观众规模极小,每每挑战着戏剧的“既有定义”。这一次,他和00后编剧马楚怡,将这种“极小戏剧”的探索推向了极致:每场演出仅接待1名观众;观众购票时可自行选择男演员版或女演员版,分别由李嘉龙、王小欢担任主演——又是两个常在戏剧节听到的名字。

10月1日至10日,40名抢票成功的观众凭身份证前往广州大剧院赴约,留下了40份带有自身烙印的观后谈。这场戏剧实验究竟意味着什么、带来了什么?南都、N视频记者作为观众之一体验了演出,并采访了多位主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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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抽象哲学带入剧场

“准备好了吗?”在《存在与时间2.0》开场前,剧院的场务小姐对观众问出这句话,或许可以视为整部作品的第一句台词。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她会为你打开实验剧场的后门,随之映入眼帘的是演员出入口用幕布隔围而成的狭小空间。

观众体验到的第一个情境,只容得下一张圆桌、两只高脚椅。桌上烛光微暗,看起来像是酒吧对酌的场景。根据提示坐定之后,主演才现身,在闲聊中逐渐展开故事的全貌,也带着你一层层拓宽演出的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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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时间2.0》设置的第一个情境(图中为男版主演李嘉龙)。

《存在与时间2.0》顾名思义,观照的是“存在”与“无”、“当下”与“过去”这些严肃的哲学概念。但它的故事线又格外简单,即主人公带上“酒吧”偶遇的好奇观众,一同寻找自己“消失的童年玩伴马仃”。本剧的制作人、广州大剧院副总经理梁丽珍强调,这个关键人物的名字应该写作“马仃”,因为“马丁”(Martin)是海德格尔的名字,“仃”字在汉语中还表示“一个人”。

继“等待戈多”(注:去年王翀创排演出的公益线上戏剧)之后,为什么又要“寻找马仃”?《存在与时间2.0》编剧马楚怡告诉南都记者,一切起源于王翀说,想做一部“一个观众的戏”。一群戏剧朋友在一起头脑风暴,决定把这部“脑洞之作”打造成“一个演员和一个观众之间的对话”,而她作为编剧就要开始考虑,怎样的故事内容恰好能适配这种演出形式。在疫情持续的大背景下,正在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读书的马楚怡,对德国著名哲学家、思想家海德格尔的代表作《存在与时间》很有阐释的兴趣,最终大家决定,将这部哲学名著作为创意来源,再向外进行延伸构思。

对于导演王翀来说,将一种“哲思”放在剧中表现,当然是困难的。他向南都记者回忆,主创团队在研读海德格尔的过程中发现,纯粹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其实很难与当代人的日常生活体验产生直接关联,而戏剧需要寻找连接性。“慢慢地,我们进入了自己的回忆,(对)自己的存在、自己的未来这些东西的检视当中,然后我们发现,童年其实是大家特别有感觉的一个点。在童年当中,我们如何成为现在的自己?我们的时间是如何度过的?我们现在如何思考,其实是由过去决定的……种种的思想脉络,最后归到了以回忆的时间为主的作品上,那就成就了《存在于时间2.0》。”

有趣的是,在创排过程中,最初构想的“演员与观众一对一”变成了“多对一”,加入了许多群众演员,群戏在情感推进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广州的首轮演出中,王翀本人也是群演之一。对此他笑着解释:“我们还是发现,大家一起玩更有意思,这种体感的东西需要一个团体去带动,所以就变成了一个有很多(演员)参与的作品,但是每场演出的观众还是只限一个。”

在《存在于时间2.0》的结尾处,观众会经历一次情感冲击,直面对于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拷问”。王翀向南都记者坦言,这种设置也反映出他的心境:“我39岁了,我也迷茫,也在一个微妙的‘坎儿’上。其实很多东西就是我想问自己、我想对自己说的。”

“寻找马仃”就是寻找自己

如果一场演出只限一人观看会怎样?也许戏剧的“存在”就交由这名观众来确认了。

在南都记者体验的女版正式演出中,主演王小欢除了在对话中推进剧情,有时也跳出故事线,以女演员的职业身份与记者交谈。在这些状似随意的“出戏”中,作为观众反而会强烈意识到,自己正与演员共处在一个叙事空间,正在共同度过一段戏剧时间,感受着戏剧带给自身的情绪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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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版主演王小欢带领观众一起“打捞童年记忆”。

演出开始前,每位观众都会收到剧院工作人员的电话提醒,穿着便于活动的鞋和服装,这是因为观众会在剧情中和主人公的“童年玩伴们”一起玩游戏,参与一些“打捞记忆”的体力活,还被允许在剧院的舞台和观众席自行探索。这种设置不免让人联想到近期在国内大火的“沉浸式戏剧”。南都记者与王翀聊起两者的区别时,他表示,两种戏剧形式有很大的不同。

在他看来:“沉浸式戏剧之所以让你‘沉浸’,追求的是一览无余的繁复的舞美细节,然后让你在这些舞美的细节里徜徉、在演员的表演当中忘我;但是我这种‘极小戏剧’的尝试——现在已经做到第三部——它更多的可能是简约和想象力,依赖观众的自省,依赖观众心灵的开放,能够拥抱戏里每一个精彩的瞬间,然后进入我们这个戏的逻辑里,把自己的过去和当下,自己的生命与存在加入进来,成为作品的一部分,这是非常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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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日《存在与时间2.0》首演当天,编剧马楚怡也特意来到现场。她欣喜于自己的剧作能带来不同的情感体验:欣喜、感动、疑问、震撼……而作为哲学系的大四学生,她非常在意的问题是,观众是否能接受通过戏剧形式传递出来的哲学问题?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那个磁带,”马楚怡特意向南都记者确认,她指的是剧中主人公引导观众“打捞”出的童年线索之一,“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原本里说的是,我们是谁,我们的存在是什么样的存在,其实是直到我们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才有一个答案的。就像磁带里面所说的一样,过去的时间不是就‘一去不复返’了,它是像录过音的磁带一样被卷起来,逐渐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看现在的自己身上总是留着曾经的影子,我们的现在也在累积起来,逐渐逐渐地增厚,使得我们走向未来,然后这些所有经过的事情,就是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东西。我们一生的过程其实都是在寻找自己。”

在她本身的创作角度,主人公千里迢迢回到童年现场寻找“马仃”,其实代表着回看过去的自己、追寻真正的自己。这也是为什么男版的“马仃”被叙述为男孩,女版则是一位小女孩。

首演之后期待“扩容”尝试

早在今年3月,《存在与时间2.0》“官宣”时,“每场仅1名观众”的设定就在戏剧爱好者中引起热议。不少人在评论区追问:“真的只有一名观众吗?”“票价很贵吗?”“需要摇号吗?”……半年后的9月26日,海德格尔生日当天,广州大剧院以首轮40场演出同时公开开票、实名购票观演的方式,尽数揭晓了悬念。单场票680元,40个观演名额即刻售空。

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存在与时间2.0》制作人、广州大剧院副总经理梁丽珍说,本剧“开票即售罄”的销售成绩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有一个数据令她和同事们印象深刻,“我们发现这一次购票的观众中,95后占到了60%,说明在我们的戏剧市场里头,年轻的观众还是非常热情的。”

即便如此,仅40张票的“总票房”远远不可能抗衡成本。梁丽珍坦言:“对于我们剧院、同时也是这个戏的制作方来说,从经济账上来算,是没有办法算得过来的。但是我觉得我们作为一个艺术机构,必须有责任、有义务去做戏剧上的探索,努力去尝试做不同的原创,尤其是这种非常实验性的作品。”

创排过程中,《存在与时间2.0》也经历了种种困难,包括本土疫情的反复、京穗两地团队之间的磨合等。但在梁丽珍看来,这是一种难得的人才培养机会。“这一次主要的主创是从北京过来,但我们整个剧组有20几个人,灯光、音响、舞美,以及制作团队和现场执行团队,都是以本土力量为主,做这个戏的时候,是一个高度融合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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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观众席化身满是童年记忆的“大山”。

首轮40场演出收官后,梁丽珍自己的遗憾是,听到太多人反馈“抢不到票很遗憾”。她告诉南都记者,“这当中也包括了我自己的朋友,包括有外地的朋友专程想过来看这个戏,也没有抢到。”为了给更多人提供“参与其中”的感受,剧院曾公开发起物件征集活动,邀请感兴趣的观众将承载着自身童年记忆的物品借给或捐给剧组,共同组成“马仃”出没其间的“童年大山”,也即是成为作品的一部分。

梁丽珍对南都记者说:“在首演阶段,我们希望这个戏在艺术跟品质这块达到我们的预期;下一步,我们也希望在这种高度沉浸式的戏剧模式之下,探索其他的可能性,比如是不是可以在有一点扩容的情况下再进行?这是我个人作为制作人的一个期待。”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剧照由广州大剧院提供

编辑:张亚莉,向雪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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