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同志炸碎了,在河沟里头,我捞着了她两条辫子。”坐在镜头前,老兵任红举激动地回忆着他的行军记忆,他将头发往后梳起,戴着一副文雅的眼镜。
老兵任红举。
这个场景出现在第十九届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组委会特别推荐优秀纪录片《1950他们正年轻》中。在接受南都记者专访时,导演宋坤儒表示,他想记录那个时代“正年轻”的老兵们。“我是用电影、用一种相对比较剧情的方式来处理这个片子,虽然讲述的是抗美援朝老兵的故事,但是我个人并不希望他只讲战争,我希望讲述的是一群在战场环境中的年轻人,包括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平时的娱乐、他们是怎么想的。”
同时宋坤儒向南都记者透露,拍摄缘起于偶然。2018年,在拍摄一个公益广告时,宋坤儒无意间接触到了不少参加抗美援朝的老战士,他们分享的故事细碎、生活化,却格外地打动人。
导演宋坤儒。
沿着这些老兵一个个地接触,在采访了50多位老兵后,宋坤儒拍了一部关于抗美援朝老兵的纪录片,这部纪录片里展现的老兵们更为生活化,他们在镜头前激动地聊着战地里的大年夜、和敌军一同围着一坑水、在山洞门口抓虱子等战争中的细节。
在拍摄过程中,宋坤儒发现,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记录历程。而目前,宋坤儒正在继续整理这些老兵的故事,未来有机会,更多关于老兵的故事将会再次和观众见面。
一张被折过去的老照片
宋坤儒告诉南都记者,纪录电影《1950他们正年轻》的创作起源于一张照片——一张被折过去的照片。
2018年4月,宋坤儒第一次在叶发坤老人家做客,当时他发现墙上有一张被折过去的照片,好奇发问。老人当下的笑容消失,换了另一种状态。在纪录片中,我们可以知道这是他和战友的合照,战友在战争中去世后,老人不愿再看到他的样子。
“当时我才觉得,这些老兵背后,可能有很多我们历史书上看不到的个人故事和个人记忆。”宋坤儒决定去采访这些老兵。
宋坤儒和老兵。
于是宋坤儒开始查看大量关于抗美援朝的书籍,他看到了一本人物传记叫《血谷》,作者是任红举。“我看完这本书,就对它里面讲述的故事非常感兴趣。(因为)讲的就是一群文艺兵的故事。”于是宋坤儒导演来到上海,找到了影片开头的任红举。
“作为这个年龄的老人,任红举是我唯一一个语言的精炼度、表现力都无可挑剔的。”这让宋坤儒在这部放弃了时间线、放弃第三方旁白的纪录电影中,找到了能够串起整个片子的支柱。他将任红举老人的讲述放在每一段的最开始部分。
正如纪录电影的开篇就是任红举老人在讲入朝的故事:“一个女同志没了,炸碎了,在河沟里头,捞着她的两辫子我去捞的,我胆儿最大。”
宋坤儒和任红举。
“刚开始你可能会觉得任红举是一个比较喜剧的角色,因为他的语言也特别幽默,但说着说着你就会感觉到悲伤了,他说了自己的经历后,会说‘那一年我17岁’。同时,任老在讲述故事的时候,你可以活灵活现地看到一个当年特别调皮、淘气,同时又充满斗志的小伙子的样子,他挺像我们的形象代言人”。导演宋坤儒说。
当谈及纪录电影中有些老兵没有细讲他们的经历时,宋坤儒导演觉得他作为导演,更希望的是选用他们最有生命力或最有张力的人生的片段。就如纪录片中,包月禄在援朝中最高光的是《奇袭白虎团》的那场战斗,于是在纪录片中,宋坤儒以包月禄老兵的视角把《奇袭白虎团》完整地呈现。
《奇袭白虎团》原型之一包月禄。
但宋坤儒导演也称,有部分老兵可能因为年龄原因,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又或者是老人不愿意说。在纪录片中,面对提问,老兵王贯三好几次都沉默着。“在我的剧本里,我把他命名为沉默者。因为我觉得有时候沉默比诉说可能会更有力量。(其实)这个沉默会让观众挺憋屈的。”宋坤儒导演补充道。
但沉默者也有突然打破沉默的时候。作为卫生兵,王贯三认为转运伤员就是一种保护。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挡不住机枪和子弹,但作为卫生员,义务就是趴在伤员身上给予他们更多安慰。
老人的这些话让宋坤儒动容,“王贯三让我觉得,他的戏剧性就在于,他本身是个沉默者,但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他作为一个卫生兵最重要的职责。”宋坤儒说。
一群1950年在战场上的年轻人
每次与老兵交流,宋坤儒就坐在离老兵一米左右的距离,听他们娓娓道来当年的经历。在宋坤儒眼里,他们不是迟暮老人,而是一个个朝气蓬勃的青年。
纪录电影命名为《1950他们正年轻》,宋坤儒说这个片名多少带点浪漫色彩,他说这正是他在和老兵们接触的过程中感受到的。
“1950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一周年,也是抗美援朝打响的时间。如果把一个国家比喻成人的话,那1950是代表了朝气的这么一个数字,至少在当年所有的年轻人都为这个国家贡献着自己的各种力量,所以我觉得1950这个数字特别的向上。”
宋坤儒和老兵。
纪录电影《1950他们正年轻》里不仅讲述了战抗美援朝的故事,也展示了许多上细节化的生活场景。对此,宋坤儒导演表示,他希望讲述一群在战场环境中的年轻人。
宋坤儒导演认为观众能感受到“作战的样子”,观众也不缺乏想象力。于是,纪录片的许多篇幅,便对准了老兵在战时的生活与现在的生活。包括和敌军围着战地的一坑水在春节吃饺子、在山洞门口抓虱子等战场上的生活。
一部与时间赛跑的纪录电影
“我姓周,有没有的有,春天的春。”在《1950他们正年轻》中,来自南京的周有春这样斯文地介绍自己。
但宋坤儒透露,他经历过的事情可一点都“不斯文”。“他其实有很多小故事,比如说有一次他腿上被炮弹弹片扎进去了,他不觉得疼,走了十几里路才觉得腿有点疼,结果低头一看弹片扎在棉裤里了,立刻拔出来,拼命流血。然后我说那你不觉得疼?他说‘没事,那会大家都讲究轻伤不下火线,我这点伤算什么’,包扎完就接着上前线了。”
老兵周有春。
宋坤儒说第一次见老兵周有春时,“斯文”又“不斯文”的周有春突然流泪了。“我第一次找到周有春的时候,他说他从来没有接受过采访,一下就流眼泪了。这眼泪里也许有委屈,也许有激动,也可能包含着不知道是什么。我想我可能是他们的第一个采访者,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这让宋坤儒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和时间赛跑。每位老兵的经历都很精彩,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经历被自己和他人慢慢淡忘在历史长河中。
如由于记忆问题,老兵刘素谦的故事无法讲述出来,但仍然被呈现在纪录电影中。对此,宋坤儒导演说故事不记录就会飘散,即使是零碎的记忆。
老兵刘素谦。
“其实就是我希望观众能够感知到一件事,不是每个人身上都有多么宏大的故事,但时间对每个人都可能是挺公平的,如果我们不能够把这些平凡人的故事记录下来,那他们就都随风飘散,就都没了。”
这种情绪让制作团队初期看片时觉得基调有点悲伤,甚至有点丧。但宋坤儒表示要挽留这些记忆。
谈及在成片过程中的遗憾,宋坤儒称是薛英杰未能看到成片。在拍摄时,薛英杰一直拜托宋坤儒找战友贺殿举。
遗憾的是,在宋坤儒找到贺殿举时,薛英杰老人已经去世了,老人也未能够看到纪录电影的上映。
老兵薛英杰在采访中。
当在弹幕和微博上看到一些观众留言称,家里的长辈也是老兵时,宋坤儒就鼓励他们记录下来作为家族的记忆。宋坤儒希望《1950他们正年轻》能作为一个种子,也希望其他人可以记录下身边人的故事。
宋坤儒一共采访了50多位老人,但在纪录电影只呈现了26位老兵的故事。对此,宋坤儒导演透露,现在自己的计划正是继续整理这些老兵的故事,未来有机会将会再次和观众见面。“我可能会改变一种方式,让观众更好地吸收。”
采写:南都记者 林文琪 实习生 陈沛涵
编辑:林文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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