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中式审美”出圈背后：昔日煤炭大省如何探路产业转型？
不论是山西的企业家、政府官员，还是当地的媒体，他们或多或少都在下意识地为山西正名：“山西其实是个很宜居的地方”“一年四季温度都很适宜”“空气很好”。
近年来，山西的“中式审美”、历史人文景观、自然环境等方面的特色在互联网走红出圈，“煤炭大省”给这个地方带来的刻板印象正在被打破。
近日，南都记者跟随媒体团走访临汾、晋城、运城和长治等山西多个城市，发现在资源枯竭和能源转型大趋势下，曾经“煤炭大省”的先天优势成为产业转型的负担，而在经济可持续发展、“双碳”目标的背景下，山西也在探路地方产业转型和发展。
招商引资被视为破题解困的一种方式。今年3月，山西印发《2023年山西省招商引资行动计划》，提出全年招商引资项目签约1.2万亿元的目标；4月，山西首次召开高规格的全省招商引资会议，会上以案例展示“会展赛事招商”“网络招商”在内的十二种招商方式。
山西省以年度招商引资签约金额为衡量标准，对各大城市进行排名。有的城市在10月份已完成年度目标，当地主官谈到此欣喜之色跃然脸上；原先基础薄弱的城市则想方设法迎头追赶，某市一位工作人员说，该市经开区委书记从2023年春节至今，没有休息过一天。
为了吸引企业入驻，山西省在用地、用工和贷款融资等方面出台诸多政策。到了市级层面，各个城市结合本市产业的特色开足马力，晋城以富士康为核心形成光机电产业集群；运城依托本地老牌大运集团完善新能源汽车产业链……除此之外，文旅康养产业也是山西各大城市重要的支柱性产业，山西提出，计划在2025年建成20个康养小镇（示范区）、200个康养村落。
临汾经开区党工委书记白建成（右）和光伏企业负责人展示可携带式光伏电板
“把‘管’字放一放”，当服务企业的金牌“店小二”
晋城经开区行政审批局局长王灵午，一直活跃在招商引资工作一线。他记得2022年11月的某天傍晚，他在家接到在深圳的一位招商人员的电话，说马上要和几家合作企业的负责人从深圳赶回晋城，今天就要办理企业注册登记，于是王灵午叫上窗口办事人员回到办事大厅。
当天办完已是晚上11点，王灵午和那名从深圳回来的工作人员到办事大厅旁边的面馆里，一人点了一碗饸饹面。他说：“半夜办理手续的事情不常见，当然我们也可以等到明天再办，但当天高效办完，企业的客户体验是完全不一样的。只要企业有需求，我们都尽量满足。”
王灵午说，招商很少有顺利的，幸运的话几个月能谈下来，一般都要至少一年才能谈拢。
在媒体团考察参观经开区产业园区期间，一名招商局工作人员询问其中一位来自山东的资深记者，是否认识山东某家新能源企业的工作人员，请求记者帮忙牵线搭桥，希望可以说服这家企业落户晋城。
为了吸引企业落户，晋城经开区推出“项目经理终身陪跑”制度，晋城经开区党工委副书记李韶华介绍：“项目一落地园区，我们就会派一个由2名招商人员组成的项目经理组，了解企业的所有需求，包括企业需要办理的所有行政审批手续、企业生产的要素保障、用电负荷乃至后期的用工需求，此外还包括银行贷款方面的需求。
李韶华说：“企业的所有需求我们会在一张图上绘制清楚，项目经理就拿这张图就和相关职能部门对接，然后各个部门按照企业提出的需求，在时间节点前完成工作任务。”
他认为，政府的在招商引资和产业发展中的角色就是服务企业的金牌“店小二”，而不是管理角色，“把‘管’字放一放，别老是管。”李韶华说。
经开区招商局三支招商队伍的工作人员都担任了项目经理，但李韶华表示，即便如此，目前人手还是紧张，因此每个项目组一般负责4-5个项目。
不过以李韶华的经验来看，企业落户第一年事情比较多，在用工、贷款方面可能需要项目经理提供指引和帮助，到了企业投产或者上市后，需要政府帮助的事情就会变少很多。“我们也秉持着企业不找我们，我们就尽量不去打扰的原则，很多事情放手给市场去做就好了。”他说。
山西省政府认为，当前，新一轮区域竞争正由拼政策、拼资源、拼土地，转向比环境、比信用、比服务。这种经济生态竞争的核心就是营商环境。 要理顺政府和市场的关系，运用价格、供求、竞争机制推动资源高效配置和有效供给，加快转变政府职能，明确政企行为边界，推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
以更低用工成本吸引深圳企业入驻，形成产业集聚效应
“政府招商”是山西十二种招商方式之一。晋城经开区派出2位招商人员驻守深圳，经开区行政审批局局长王灵午说，今年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住在深圳宝安区的一家酒店里，活动在深圳各个招商现场。
之所以选择深圳，经开区党工委副书记李韶华介绍，2021年，晋城确定光机电为制造业振兴的主攻方向，而深圳的光机电产业发达，集聚了大量的相关企业。
规划晋城产业转型时，决策者们将目光锁定在晋城的富士康。这家企业总部位于台湾，而创始人郭台铭祖籍正是山西晋城。李韶华介绍，富士康虽然在晋城的历史已有24年，但一直以来它像一座孤岛，没有在本地形成产业辐射。
2019年，当富士康在国内布局光机电产业时，晋城抓住机遇，向前者抛去橄榄枝。2020年疫情期间，富士康将生产手机相机的项目从深圳厂区移至晋城园区，这些在晋城生产的相机，最终将出现在华为等国产手机上。
为了打造与上述企业配套的完整产业链，晋城从深圳等地引进了产业链的上下游企业，“我们派出招商小组全年驻守深圳去挖掘项目，到目前，入驻晋城经开区共有110家企业，其中有60%~70%的企业是从深圳转来的。”李韶华解释称。
“这两年我们有个很深刻的感受，产业链越细分，项目越容易集聚，要素配套更精准，产业高点就越容易形成。产业集聚是开发区必由之路。”李韶华说。
而在经开区一产业园展览馆墙壁上，有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上面写着：“打造粤港澳大湾区产业转移承接地”。正如山西《2023年全省招商引资行动计划》提出，在珠三角，重点围绕战略性新兴制造业、未来产业、新一代信息技术等领域。
晋城经开区一产业园展览馆墙壁上的显示屏写着：“打造粤港澳大湾区产业转移承接地”
晋城的光机电产业集群。据统计，晋城光机电产业的产值从2019年的147亿增长到了2022年的293亿，占全市制造业总产值1/3，近3年产值年均增幅约26%，成为全市增幅最大、发展最快、最具潜力的新兴产业。李韶华介绍，光机电产业创造了几万个就业岗位，其中有80%-90%的工人都是本地人。
据了解，光机电产业是劳动密集型生产行业，要求工人具有熟练的操作技术。龙头企业除了集聚生产要素外，无形中还为关联企业培养了人才，降低用工成本。
生产手机、平板电脑显示屏的山西华耀光电科技有限公司负责人乔书克表示，其公司所在的集团正计划将总部从深圳迁至晋城。吸引高层做出这一决策的，首先是用工成本的降低。他表示，晋城的用工成本只占深圳的50%，且产业园配套的人力资源公司会满足企业的用工需求。
此外，乔书克表示，晋城经开区产业园用电3毛一度，深圳是8毛五。“我算了一下，光是电费一年闭着眼睛就能省下一两千万。”
政府直接向企业提供“熟地”，金融方面给予政策优惠
马达中联恒创（海南）科技集团也将新的光电产业园项目锁定了在山西，项目总经理郭栋介绍，产业园计划生产的防止手机镜头抖动的高科技组件等产品，整个产业园预计将创造4000个就业岗位。
郭栋考察过几个地方，最终选择了临汾，原因之一是山西推行的“标准地”政策。他曾在多个省份承接不同的产业园项目，但在山西，郭栋第一次听到“标准地”的说法。
郭栋用“生地变熟地”来解释这一概念：“一般情况下，企业从政府手里拿地，需要经过几十项流程。如果企业拿到了一块农业用地，需要通过审批续将它转化成可建设用地，再从可建设用地转为工业用地，这一套流程下来，一般需要半年到一年。
他解释称，而标准地相当于“熟地”，企业向政府申请用地时，可以直接拿到工业用地或商业用地，跳过上述繁琐费时的流程，为企业极大节约了时间和精力成本。
郭栋的项目最终落户临汾，目前产业园正在建设中
这项政策推行于2020年，山西省政府办公厅印发《山西省推进“标准地”改革工作方案》，目的是提高土地供应效率和节约集约利用水平，进一步降低企业制度性交易成本。
郭栋说，从在公开招标中拿到土地后再到完成包括土地规划手续、土地建设手续和人防工程文物勘探等所有大小审批事项，到动土开工的那天，只用了37个工作日，而以他以往承接项目的经验来看，办完所有手续至少要107个工作日。
除了在用地方面给予制度上的便利外，山西还注重对产业链的培育，以产业链中起主导作用的企业为核心，不仅给予金融方面的支持，也会根据“链主”企业需求，精准开展补充式、填空式招商。此外奖励每家“链主”企业100万元，但也有人认为，与其把钱直接发到企业手上，不如用这些钱组织企业家定期“走出去”，到国内外先进的产业园区学习经验，开阔眼界。
创建于1987年的知名老牌企业大运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就是山西首批“链主”企业。大运位于晋南运城，以中卡、重卡和摩托车为大众所熟知。集团董事长远勤山表示，2023年末将推出一个以智能化服务系统为亮点的高端新能源汽车产品，初步投产10万辆。这一产品系列与新能源汽车、新能源重卡和新能源客车共同完善了其商业版图。但在当下新能源汽车领域已逐渐降温、政府不再发放补贴的情况下，各方对其进军新能源汽车市场也表示了担忧。
大运集团被视作山西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的代表企业，为帮助其发挥优势，运城政府计划引进与其配套的整车制造企业，并与上游中小企业建立长期合作关系，扩大中小企业订单数量，提升产业链完整度。
运城大运集团生产车间
从“煤炭大省”到“绿色山西”，文旅康养与能源转型并重
从临汾、运城、晋城再到长治，南都记者沿着从西到东的路线走遍山西南部，不仅了解当地的产业之变，还感受到山西人对当地拥有丰富文旅资源的自豪：“明清建筑在我们这都不算古建筑”。据统计，山西拥有495座元以前木结构古建筑遗存，约占全国85%。
山西具有文旅康养资源优势。山西省政府表示，相关部门要树立“抓转型必须抓文旅，抓文旅就是抓转型”的理念，深刻认识到文旅康养产业是山西省的战略性支柱产业，切实把文旅康养高质量发展，放在和制造业振兴升级、能源产业绿色转型同样重要的位置。
地处太行山南麓的晋城是山西文旅康养的样板城市。2023年全国两会期间，山西省晋城市委副书记、市长薛明耀接受采访时极力推荐晋城：宋金以前木结构古建筑占全国三分之一，有“中国古建博物馆”之称；城市交通便利，郑高铁通车运营，晋城机场即将开工；气候冬暖夏凉，森林覆盖率40.3%，城市绿化覆盖率45.8%，旅游舒适期长达7个月；除了星级酒店，也有正在兴起的康养小镇、康养社区、康养度假村。
2021年，联合国老龄所授予晋城 “世界康养示范城市”，为全国首例。目前，晋城“百村百院”康养工程已建成50个功能多样的康养特色村和50处康养院落。晋城还以4A及以上大景区、国家森林康养基地为核心，重点建设太行古堡等10个高等级文旅康养融合发展片区，涵盖森林康养、山水度假、文化康养、养老服务等全类型康养产品。
从全省层面来看，2022年，山西布局建设50个文旅康养示范区、建设太忻一体化经济区世界级旅游康养目的地，计划到2025年，建成康养小镇（示范区）20个、康养村落200个。
与文旅康养产业的重要性一致，推动能源产业绿色转型也是山西近年来的核心任务之一。在“双碳”目标下，如何统筹煤炭供给保障与低碳转型？山西提升煤炭增产保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2023年上半年规上企业原煤产量达6.78亿吨，继续保持全国第一。同时，开展煤矿绿色开采试点示范，建成一批试点示范煤矿，围绕充填开采、保水开采、煤与瓦斯共采等绿色开采技术路线进行探索实践。坚持煤炭和煤化工一体化，推动煤炭由燃料向原料、材料、终端产品转变。
据了解，山西建设了国家绿色焦化产业基地，焦化总产能由1.88亿吨压减至1.44亿吨，5.5米以上大机焦占比达77%以上，年底前4.3米焦炉全面淘汰并全面实现干熄焦。氢能、甲醇等开发利用步伐加快提速，焦炉煤气、化工尾气制高纯氢能力达3万吨/年，晋南钢铁实现1860立方米高炉喷吹富氢气体冶金。
目前，全省能源领域拥有6家国家级平台、23家省重点实验室、17家省技术创新中心和8家新型研发机构。系列碳纤维技术为代表的材料技术实现重大突破，汾西重工19兆瓦半直驱永磁风力发电机刷新全球最大单机容量纪录，太锅集团循环流化床锅炉技术全球领先。
采写：南都记者郭若梅 发自山西
部分资料综合自山西经济日报
编辑：刘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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