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年轻人的回家路

南方都市报APP • 健闻
原创2020-01-23 21:13

讲述人:刘语宁(化名)

年龄:26岁

1月22日,刘语宁踏上了回乡之路。湖北,是刘语宁的老家,也是此次新型冠状病毒疫情最为严重的地区。自大学毕业后,刘语宁即留在北京生活工作,每年只有到过年时才会回一趟老家湖北。

春运时期,抢票是一件令人头疼的难事。今年春节,刘语宁早在1月初就已订好了回家的车票,因买不到直达的动车票,预计到武汉中转后回到家乡宜昌。

但是这一年终归是不寻常,就在刘语宁打算回家之时,全国性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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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这位从北京回到湖北过年的年轻人的自述:

1
退票

1月19日上午,微信突然给我推送了一条新闻,有关国外发现并确诊染上新型冠状病毒的病例情况。

新闻显示,1月13日与14日,泰国、日本先后出现了确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而患者均未曾到过此前官方通报中提及的疫情发源地——武汉华南海鲜市场。

就在四天前,武汉市卫健委曾通报,该病毒”不排除人传人的可能,但持续人传人风险较低”。

也许是因为家中有多位医务工作者,我对相关的医疗新闻有着天然的敏感,当即觉得新型冠状病毒并未如此前大众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我第一时间给我妈——一位从医者,打电话了解情况。我妈接了电话后得知来意很是淡定,告诉我没啥事,不要大惊小怪。“发热门诊仍然开着,医院也未接到任何通知。”

我有点着急,告诉她,这疫情可是人传人的,她不以为然:“人传人的风险比较低,不要过度恐慌。”我有点生气,再三告诫她,战斗在一线一定要戴好口罩做好防护。

挂了电话躺在床上,我思前想后,从去年12月31日,武汉首次公开通报27例肺炎病症,近一个月过去了,原本以为消失了的疫情再次出现,除了武汉市,国外也出现了病例。

我有些害怕,想来想去还是点开了12306,退掉了回家的动车票转而买了直飞宜昌的机票,决定不再中途停留武汉。

当时飞机票还算划算,1600元左右,比动车票贵了不到一千块。说实话,我当时一半是觉得深夜动车在武汉转车比较辛苦,一半是害怕疫情蔓延,现在回想来看,这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我妈得知后埋怨我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但她想了想也没拦着我,允许我推迟两天,腊月二十八坐飞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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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事件

1月19日当天,关于武汉疫情的讨论开始在网络上逐渐升温,随即出现了不少网友爆料。

当天下午,我跟同样要回老家过年的朋友们聊了聊,这才发现他们对新型冠状病毒的了解有多么匮乏,甚至还有人告诉我说“这就是禽流感”。也有一些朋友告诉我,让我不要过于紧张,我没搭理他们。

19日晚间,国家卫健委向全国各省派出工作组,我意识到可能情况真的不太妙。到了20日凌晨,工作群里开始有消息,北京大兴确诊两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病例,随后国家卫健委确认广东有了首例输入性病例。

群里炸开锅了,但此时我们或许仍未意识到,武汉的疫情将在未来三天内蔓延至全国。

同一日,武汉市卫健委再次发布官方通报,报告新增死亡病例1例,随后,浙江、深圳、韩国,各地开始出现确诊病例,也是在这一天,疫情进入中央视野。央视新闻联播播报,全国已确诊217例新型肺炎病例,而仅仅武汉市,两日内即激增136例新确诊病例。

各个微信群开始不断的闪烁,此前那位告诉我这只是禽流感的朋友打电话劝说爸妈不要从重庆回武汉,据说爸妈不听,说她小题大做,草木皆兵。

还有一位此前让我不要制造恐慌的朋友,因为动车要经停武汉着急了,但因为已经在动车上了硬着头皮也得停留汉口了。

还有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奔出去买口罩,结果发现药店的口罩已经脱销。

我妈第二天早上打来电话,称医院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科普新型冠状病毒及防控措施,她建议我戴好口罩,但还是对回家绝不松口:“能回来还是要回来。”

有朋友劝我不要回去了就算要回去,也不要随便串门且一定不要去武汉,“就在家把春晚看个十遍八遍的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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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纠结

春节一天天临近,我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工作群里自19日开始,每天都是各种疫情通报和媒体报道,每个人都快被新闻淹没了。但当时,我们春节期间的工作仍然不能停步,领导分配了相关的工作任务,要求注意安全,再无别的要求。

临近回家前,我让自己投入工作,之前恐惧的心情少了很多,但仍不断有朋友发来消息,他们不少人也会说“自己真的怕死”。

国家卫健委每日疫情通报的感染人数在不断攀升,我已经都对数字略微感到麻木了。

自19日开始投入高负荷的工作,我每天就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电脑桌前敲字,饿了就自己做饭吃,为防止被传染尽量避免和外界接触,我已经不敢点外卖了。

1月20日下午,针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召开新闻发布会,专家组当时建议,现在能不到武汉去就不去,武汉人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到了21日凌晨,武汉市卫健委通报15名医务人员被感染,我一夜没怎么睡着,第二天一早,朋友又传来微信,称宜昌有一例已在传染病医院隔离。

我当时心想,还是来了,原本侥幸以为宜昌能安全。我立刻给我妈打电话,我妈从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现在完全变了,她告诉我,医院刚开完会,再次强调要做好防控,她建议我春节不要回家了,但宜昌是否有病人目前还未知。

“春节不回家我一个人在北京过啊?”我反问我妈,在疫情面前,害怕隔离在北京让我想回家的情绪突然高涨起来,我妈没说话,她说,“你想回来还是回来吧”。

这时候单位工作群里也有同事建议,回湖北的返京后最好自行隔离观察一周。此时,北京一些单位要求回湖北探亲的返京后隔离观察的消息也在网上传播。

我把这些要求告诉了我妈,我妈开始担心,我回北京会不会真被隔离了,她劝我还是回家,“好歹过完节再隔离。”

这时距离我回家还有不到24小时,因为害怕又因为劳累,我迟迟躺在床上不愿意收拾行李,反复问自己:是否真的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到了晚上,黄冈市确诊新增12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病例,上海的朋友第一时间问我,到底要不要回去,说她妈命令她必须回去过年,我犹豫了一下,缓缓打出“回吧”,她说好,我们约定回家后就在家里不到处跑了,也不用见面了,病毒也找不上来。

互相嘱咐了几句后,我放下了手机,心里的一块石头似乎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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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回家

回家的航班是22日早晨五点五十,为了不迟到,我早早就躺下了,临睡前还交接了一下工作,并向同事许诺,会在机场给大家“实时播报”机场情况。

凌晨一点半,我睡了三个小时后准时醒了,这是近几天关注疫情形成的睡眠习惯,很多次疫情的最新进展和情况发布都在深夜10点之后。

看了眼手机,此时全国确诊的病例已经蔓延至16个省份,美国也确诊了首例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

我爬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收拾了行李,叫了车,开始往机场赶。

的士师傅很沉默,看我戴着医用口罩也没跟我聊天。临近春节,似乎是空城的北京另驾驶无比顺畅,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了机场,原本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竟然只花了20分钟。

凌晨四点的首都机场仍是人声鼎沸,和白昼无差,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飞往各地的旅客们,大多数都戴上了口罩。

回家途中,我得知妹妹也在广州改签了飞机,而她正愁着提前取了火车票还要不要去人头攒动的火车站退票。

我在机场大厅里走着,每个托运的服务台前都站着长长的队伍,大多数人都戴着口罩,有的是医用的、有的是N95防雾霾的,还有的就是普通的棉布口罩,而后者对于防控病毒的效用微乎其微。

每个人都显得神色紧张又故作镇定,在摆渡车上,一个人稍微一声咳嗽都能引来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上了飞机,我的右边的座位是空的,而之前在选座的时候该位置已满,不知道是哪一位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航班归家的人们不知是太疲倦还是终于放松下来,周边的人们很快都睡着了,以至于空姐送餐食来,没有人醒来摘掉口罩吃早餐。

飞机入湖北境内直到三峡机场停下,走出机场竟然没有什么人戴口罩,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戴着口罩的我瞬间成了一个异类。

回家路上,跟前来接机的哥哥聊到疫情要如何防控,学医出身的他称,近段时间街上到处是鄂A牌照的车,他有些无奈:“你让武汉的都不回来过年,在中国的文化中不现实。”他说。

朋友这时开始在微信群里吐槽,自己的舅舅不愿意戴口罩嫌小题大做,坚持要从武汉回宜昌过年。

回了家,我妈早已等候多时,一杯热姜茶立刻推到了面前,她如临大敌让我一定喝掉,又催促我去洗澡换衣服,她要将衣服消毒,仿佛前几天让我不要大惊小怪的是另一个人。

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上班,还未买到返程票的我,其实并不确定我何时能回去上班,她又有些高兴:也好,隔离也得隔离在家里。

吃完饭,她又匆匆赶去医院开会,与疫情的战斗对于医务人员来说,或才刚刚开始。

 

采写:南都记者 蒋小天 发自北京

编辑:吴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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