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85

口述者/作者：杨扬（旅居爱尔兰）

口述时间：3月19日 

都柏林晚9点钟空荡荡的大街，对于热爱夜生活的爱尔兰人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

2020年元旦前后，我在给我妈准备签证申请材料：我4月底的时候会迎来二宝，按照计划，我妈会在四月中上旬飞来给我帮忙。

那个时候，网络上已经隐约有“肺炎”的新闻，但我没有很在意。可是，1月20号左右，新闻一下子爆发，很快，武汉封了城。远隔重洋的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取消了签证计划。

那段时间，我经常半夜惊醒，摸出手机查看国内信息。1月底2月初的时候，国内的情况还在胶着，意大利开始出现病例，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发展。因为充分了解国内的情况，欧洲的华人都非常担心，偏偏当地人对这些情况毫无知觉，那个感觉吧……就好像在看翻拍的惊悚片，虽然片子才播放到第一集，可是，自己竟然成了剧中人！ 

买洗手液有节制“给别人留余地”

华人圈针对疫情，大致有三种动作：第一，各处募捐筹款，往国内发送援助物资。第二，囤口罩和消毒物品。第三，囤食物。2月初，爱尔兰的华人开始买口罩。那个时候，因为本地人没什么知觉，口罩很容易购买。

大约在2月中旬的时候，口罩渐渐紧张。记得我去药房的时候，柜员很紧张地问我要多少个，我问他们有多少个，经理和柜员把脑袋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郑重回复我：“我们可以卖给你四个。”于是，我拿着4只口罩回家了。

2月底的时候，口罩已经极为紧缺，亚马逊不再发货，有的人在偏远村镇的药房中买到了，还有人在建材商店买到了，有些神奇的跨国代购开始表示有货。这时候，普通医疗口罩已经涨到3欧一只，N95买不到了。

洗手液和消毒剂也开始紧张。我怀疑我们家可能是本镇第一批“抢货”的人，我先生第一时间跑去了超市，50ml的免洗洗手液，79分一瓶，在货架子上堆得满满当当，可他只拿了少少一点回家。我问他为什么不多买一点，以后肯定买不到了，他说：“首先，不能给中国人丢脸。其次，要给别人留余地。”

一周之内，有人吃光囤粮还胖了

朋友们开始花式囤食品。但我很快发现，囤货不能坚持长久，因为日常消耗是很快的，而且，因为需要生鲜蔬果，我们仍然无法避免去超市。

我的朋友们也好不到哪里去，2月29日，爱尔兰第一例确诊的当晚，仿佛靴子落地，大家展开了绝望情绪中的“末日晚餐”云厨艺大赛，一两天之内就把自己囤的救命粮给吃了个差不多。一周之内，好些人吃光了囤粮还胖了，真是《都柏林伤心故事集》。这个时候，唯一笑傲江湖的，可能就是自家有农场的朋友了。

购物回来把所有的东西都洗一遍，包括薯片。 舒蓉摄

爱尔兰政府一开始对疫情反应很慢。意大利在2月份已经呈现难以控制的趋势，而爱尔兰尽管已经有了病例，爱尔兰对意大利的一场大型赛事“六国橄榄球锦标赛”，迟迟没有宣布取消，每年3月17日国庆日举行的“圣帕特里克节”游行也迟迟不取消。

但是，这两项活动让民众非常担心。“意大利是两星期之前的我们”，爱尔兰人签名请愿。压力之下，政府终于先后宣布取消六国联赛和“圣帕特里克节”游行，各城镇纷纷效仿，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爱尔兰总理利欧·瓦拉德卡一连几年都在“圣帕特里克节”之前去美国，3月12日，他远隔重洋，突然在美国宣布：爱尔兰所有学校一律停课。

“停课”是一次重大事件，因为它已经折磨了父母们太久。2月份是爱尔兰中小学生的春假，全国各地都有学生去意大利滑雪。女儿的同学一家去了意大利滑雪，算算日子，该回来了，我非常担心。当时，女儿得了严重的流感，在家休养，虽然把大人折磨得够呛，总算是躲过了一周的危险。可是康复之后，还是面临着“回不回校”的问题。等到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我给校长发了一封邮件，说希望把女儿留在家里。校长一板一眼地回复：缺席20天要上报教育部，缺席40天要除名。

女儿要成失学儿童了？！我和先生讨论了半天，最终决定：孩子的安全和健康是第一位的，实在是被除名了，就转学吧！我给校长写了一封邮件，约好了周五去学校拿课本。结果，周五还没到，总理就宣布：学校关闭。 

关闭酒吧对爱尔兰人简直晴天霹雳

停课令一发布，好像摁下了摁钮，大家开始意识到“这事儿好像没那么简单”。整个社会加快了步伐。

护士在Antrim Area Hospital医院展示检测装置。PA Wire

官方和民间机构开始行动。爱尔兰的医生连线中国专家探讨治疗方案；零售业协会发布了安民告示；社区志愿者开始行动，给弱势群体送食物、送药；酒店许诺给弱势群体送食物；老师通过电子邮件发来了作业，家长群提供了很多在线教育的信息。我们镇的警察局发言了，说会帮助镇子里有需要的弱势群体，甚至可以帮助隔离的人购物。爱尔兰本地的华人团队也开始行动，给脆弱的儿童、需要帮助的家庭捐助口罩和防护用品，还有人热心地要把中国的经验翻译介绍过来。

普通人的心态基本还是保持稳定。朋友说劝退休的前同事不要去酒吧，老爷子说，“我必须去。”实在不能去酒吧的话，“那我每天去咖啡厅，因为我要支持地方小企业，不然他们支撑不下去了”。在他们看来，一个小店后面就是一家人，去贵一点的小店买东西，就是为了让这家人能够支撑下去。

爱尔兰西北部多尼戈尔（Co Donegal）郡的一对夫妻拒绝因冠状病毒爆发而影响自己的“大日子”，所以，他们戴着口罩举办了婚礼。交换誓言过后，在观众的笑声中，主持婚礼的神父严肃地宣布：“新郎现在可以朝新娘眨眼睛！”

全国的酒吧关闭了。对于爱尔兰人来说，关酒吧，那是一千多年来的酒吧史上没有出现过的“晴天霹雳”！有24名在澳大利亚的爱尔兰医护人员辞职，万里迢迢回来支援祖国。卫生部紧急招募人员，有24000个民众报名，要参与国家的抗疫活动。

有中国人隔离期间 室友从别处中招

对于绝大多数欧美人来说，“戴口罩”就是“此人已生病”的意思，他们是绝不会戴口罩的，一些医疗人员也不以为意。所以，对于海外华人来说，2月份的任务是声色俱厉地恐吓国内的父母：“戴口罩！” 3月份的任务是声色俱厉地恐吓国外的土著：“戴口罩！”

Grafton大街上的购物者开始戴口罩。Irishtimes

人在恐慌时，的确会试图抓住什么，用看似无理性的行为安抚自己。我的一个朋友，以前每周只出去购物一次，因为疫情在即，她变成了每天都出去买东西。还有一个朋友，在超市团团转之后，下单买了30只猪耳朵。最后，连自家有农场的朋友，也跑去超市买了350欧的食品。

朋友在微信群里说，她的朋友要去给一个“确诊的、不被医院接收的轻度患者送退烧药”。更新的消息是，几个年轻人一起在都柏林租房子住，其中的一个青年是中国人。这个青年回国过年的时候一直在隔离，从国内回来爱尔兰之后，又一次隔离。千小心万小心，终于确定自己没事。谁知道呢，同租的东欧室友去上了一个100多人参加的舞蹈课，回来就中了招，而且医院因为是轻症还没有接收。小心翼翼的中国人好不容易躲过国内的疫情，现在又戴着口罩和手套被迫和东欧室友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像不像现在异军突起的欧洲疫情的寓言？

边带孩子边工作 家长太难熬

不过，对大多数家长来说，最难熬的是怎么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越来越多的家长在家里上班，办公现场简直成了大型灾难现场。有朋友先生因为家里没有办公桌，不得不把电脑放到了儿子的换尿布台上。有的朋友坐在桌子中间“危如累卵”地办公，一边一个写作业的孩子，孩子不时爆出各种状况，让她头痛不已。比如，作业中问：“以下这四张图片中你最喜欢看哪一张？”6岁的女儿独辟蹊径地回答：“我最喜欢看：大便。”

一个精明能干的朋友头一天忽然在群里告饶：“对不住各位，我现在做不了这个任务。我儿子在家里拿榔头敲桌子，快把我敲出心脏病了。”第二天，朋友说：“我凌晨4:30做完了PPT！”

有的朋友家孩子，一上午哭个四个人次，儿子哭一次，女儿哭三次，只剩下倔强的老大还没哭。还有因为写作业宣布要离家出走的。朋友说：“疫情快点结束吧，我想回去上班歇歇。”

和邻居隔着一米说话也亲切

生孩子的事成了我心头的另外一个重担。因为月份实在太大，我们早就放弃了回国生产的想法，可是，爱尔兰的医院到时候会不会崩溃？我的医生会不会被感染？救护车还能照管得过来吗？这都成了没有答案的问题。假如医疗系统崩掉，我是不是要准备家里生娃了？这是我有限的人生中从未设想过的难题。朋友开玩笑：“要不要准备好热水和剪刀？让先生现在去看接生视频学习，可能还来得及。” 我回答：“别担心，我有准备。医院有真空管把孩子吸出来，我们家浴缸旁边也有一个皮搋子呢。”

为了感谢邻居割草，礼物从例行的酒变成了口罩和卫生厕纸。   舒蓉摄

关在家里，看着窗外的阳光和绿草地，觉得是在做梦。春天要到了，水仙花已经在路边开放，孩子们尖叫着追逐。爱尔兰虽然停课，但并未禁止大家外出，所以，外面还是可以看到许多孩子在玩耍，推着婴儿车的父母在漫步。

这么美好的晴天，为什么会有疫情来捣乱？下午出门散步，家附近有一片树林，小雨刚过，车辙里积了水。野水仙到处都是，不知名的鸟雀在叫。路上遇到邻居遛狗，大家间隔1米多说话，感觉比什么时候都亲切。

编辑：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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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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