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177

口述者/作者：张晨阳（旅美华人）

口述时间：5月4日

旧金山湾区5月第四天的下午，气温宜人，窗外的阳光洒在树叶上，折射出柔和的、属于春天的新绿。如果没有新冠病毒，这会儿很多人应该享受户外时光了。

人们渴望恢复秩序的心情越来越迫切，有些州开始上街游行要求复工，当地政府不得不评估本地重启经济的可能性。

死亡率全美排名第一的密歇根州，抗议者甚至持枪冲入了州议会大厦抗议居家令，议员和工作人员不得不穿着防弹背心去上班。

而最新统计数据显示，美国新冠患者确诊病例已超120万例，死亡人数接近7万人。

过去的三个月，我切身体会了疫情是如何从被忽视到扩散至此。

2月：“像捡回一条命啊”

前几天，硅谷圣克拉拉县卫生部门的尸检溯源信息称，早在2月初，全美因社区传播导致新冠肺炎死亡患者已以出现在了圣克拉拉县。

但当时，政府和卫生官员反复宣称，Covid-19 （新冠肺炎）对公众的风险依然非常低，只需勤洗手，不触摸口鼻。

2月29日，旧金山湾区少年足球赛照常举行。

3月15日以后，封闭了所有球场，空无一人。

整个2月，作为一名小学生的妈妈，我是在忐忑中度过的。

孩子就读于帕罗奥图（斯坦福大学所在的小镇）学区，2月上旬，他所在的年级迎来了春游活动。此前，师生共同为了这次旅行做了各种准备。

国内的家人反复劝告我，不要让孩子参加活动。但为了一个当时大部分人都认为低概率的风险，让他舍弃童年中重要的一次美好时光，也是残酷的。

直到临行前一晚，我们把睡袋和其他随身物品都准备好了，依然下不了决心。当天一早，孩子早早醒来，说：“妈妈，我决定了，我要去。我知道有风险，但我会照顾好自己。”于是，我们起床、吃早餐，然后开车送他去学校。

活动结束几天后，一个华人家长悄悄跟我说：“观察孩子没有生病的症状，有点像捡回一条命。”原来，不只是我担心啊。

2月下旬，西海岸的纯输入型病例开始转变为本地传播病例陆续出现。但此时，仍然没有引起公众的足够重视。

一天我照例去学校做每周一次的志愿者。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发现班级里两三个孩子咳嗽非常严重。

回家后，我马上写信给校方和老师，即使没有新冠肺炎，病菌的传播也会对其他孩子造成影响。

校长迅速给我回复说：“我从教30多年，经历过SARS、H1N1、MERS等多个公共卫生安全危机……我们也从来没有仅仅因为有咳嗽症状就让孩子回家……如果您对于Covid-19 有深深的担忧您有权利将您的孩子留在家中。”

收到这封语气诚恳，挑不出任何毛病的邮件，我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的。在太平洋的那端，人们已经用生命、用经济暂时停摆的代价，给世界发出提醒。为什么你们不重视呢？

第二天，我决定让孩子停课在家。而两周后，学校也正式宣布停课了。

谷歌园区建筑工地，3月份开始停工了。

 3月：“我希望我是错的”

疫情最终还是大暴发了。我把外出的次数逐渐降低，也开始陆续网购生活用品——但质量过关的口罩依然买不到。

华人家长在网上发起了停课请愿，签名者多达数千人。终于，学校宣布停课了，改在线上上课。

孩子的老师对我说：“为你高兴，你两周前的选择是多么正确！”我想了想，有点难过，回复她：“其实，我希望我是错的啊。”

3月13日，旧金山湾区六县市宣布，除了社会必须的行业之外，如超市、医院、加油站、药店、邮局等，其余行业的人们要居家避疫。

那个周末，突然醒悟过来的美国人涌向了超市。鸡蛋、厕纸、牛奶、洗手液、消毒液，或脱销或被限购。Costco人头攒动，线上购物平台也常被“砍单”。

硅谷的中国工作者及留学生家长组织了捐赠活动，给当地医院送去物资。 

硅谷Fremont市的华人民间组织向当地消防局、学校等单位，捐赠了上万只口罩。图片提供:阿布 

戴口罩依然没有被CDC（疾控中心）和白宫倡导，民间防护措施物资已经处于短缺状态。我终于收到了国内家人寄来的口罩，给小区相熟的邻居每家送了5个。

当晚，我收到独居白人老太太露西打来的致谢电话。她女儿在外州，只能给她寄来一个N95口罩。

她不无伤感地说：“过去，在很多公共卫生危机中，我们有充足的资源支援其他国家。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国家像现在这样准备不足。”

4月：冲突中的新常态

经历了半个月的居家隔离，大家从最初的囤货恐慌中，慢慢找到了新的秩序。

超市里，排队购物保持着社交距离；邻里论坛上，大家互相提醒厕纸或酒精供应的信息；半夜定闹钟刷单的主妇们，终于实现了“鸡蛋自由”；孩子们的网课从松散无序，也渐渐走上了正轨。

小镇的郊野公园为减少人流量关闭了停车场，只允许步行或骑行到达；户外的球场等体育设施也悉数关闭；贫困家庭的孩子，政府和学区提供免费午餐的派发；邮政、医疗、市政等必要行业的工作人员仍然尽力维持着社会的正常运转。

硅谷有很多步行山道，成了疫情期间放风的好去处。

失业率快速上升，联邦政府下发的纾困金开始陆续发到了符合条件的家庭和个人手中，针对符合标准的企业的贷款优惠与税收减免政策也开始实施。

进入4月下旬，有些州的人们开始上街游行要求复工，理由五花八门。其中，一部分民众从生计考虑出发要求返岗。还有一部分人，强调为自由权利而战，抗议居家令，迫切要求重启经济。

上周，在新冠患者死亡率全美排名第一（9.4%）的密歇根州，抗议者甚至持枪（该州在议员大厦中持枪械是合法的）冲入了州议会大厦抗议居家令，议员和工作人员不得不穿着防弹背心去上班。

进入5月，在各种压力之下，行政权力相对独立的州不得不评估、衡量本地重启经济的可能性。有些州趋于保守，而有些州已逐步开放部分商业。

美国的科技引擎——硅谷，陆续传出了科技公司裁员、冻结招聘、缩减开支的消息。经济萎缩的阴霾，是这个夏天的艳阳也无法驱散的。

往年的这个时候，小区里的孩子天天在泳池里嬉闹，但现在，美国感染者数字每天以2万多上涨。泳池何日才能重回喧闹？没有人知道。

整理南都记者：靳格

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靳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