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能够自主呼吸，去到康复医院恢复训练了。

严重呼吸衰竭带来的那种会呼吸的痛和濒死感，31岁的罗飞宇足足感受了一个多月。因为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他的免疫力本就低下，而身体机能丧失足够的保护屏障后，一些正常人能够打败的病原体如真菌、巨细胞病毒在他面前都变得张牙舞爪。吞噬和侵略正常肺组织的同时，也让年轻的罗飞宇开始呼吸衰竭。

（接驳上ECMO后，小伙子的各项指标开始恢复正常，机器代替了肺脏“呼吸”，氧饱和度上来了）

最初收治的医院已经没有太好的办法，预备好了救护车拟将其转送到钟南山院士所在的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小伙子严重损耗的双肺，即便在强有力的呼吸机辅助通气和各种药物的支持下，都无法支撑完成这20来公里的路程。血氧饱和度指标，下降到了70%左右的极度危险值。大范围、长时间的缺氧，将使心、脑、肝、肾等全身脏器细胞因缺氧而出现功能障碍，进而是脏器衰竭，最终是死亡。

为了救治31岁年轻生命，尹海燕等救治团队很快决定为小伙子装上ECMO

救护车紧急离开了高速路，就近来到了高速出口的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紧急接手的暨大附一院重症医学科西区的尹海燕教授、张民杰教授医疗团队，开始想方设法帮他改善呼吸。针对该患者重症肺炎、重度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及重度免疫抑制的所有治疗方案，逐一给他用上了。什么高PEEP呼吸机支持，什么小潮气量肺保护通气，什么俯卧位通气再加上几乎不计成本的使用免疫增强剂……可是，均没有快速、有效的纠正氧合问题。最终，经过与家属商议，团队祭出了最后的法宝-体外人工膜肺（ECMO）。小伙子的肺，不是被细胞、病毒撕扯得一片狼藉了吗？现代医学就用ECMO来给病变肺彻底的放一次假，用机器替代肺来呼吸、氧合，将不能或缺的氧供给全身。

救治团队和患者都挺过了艰难的16天，近400个小时的煎熬。罗飞宇的肺才开始缓慢复苏，并成功撤机。又进行了几天的呼吸支持治疗，这才有了文前相对完满的结局与开始。

时间回溯到8月25日下午16点，一台风驰电掣、警笛嘶鸣的救护车径直开下了华南快速路暨南大学出口，一头就扎进了路边的暨大附一院急诊科。救护车是广州东部城区一家医院派出的，车上运载的正是呼吸严重衰竭，濒临死亡的罗飞宇。

(从最初的影像检查显示，患者的肺部几经大白肺，这样的肺无法呼吸)

这个31岁的小伙子，本来得的并不是肺部疾病，是一种名为肾病综合征的疾病，并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来遏制过度亢奋的免疫系统对肾脏的攻击。好处显而易见，肾脏细胞因为药物的作用，不再被自己的萎靡了的免疫系统攻击；坏处也有，过度的免疫抑制也让人丧失了对病原体的抵抗能力。正常人的免疫系统完全能够找到、杀死，或者至少与真菌、巨细胞病毒病毒等维持在平衡状态，但免疫抑制了的人群而言，这些原本温顺的病原体开始变得异常的凶恶。罗飞宇的发病，病情危重的原因，也在于此。

小伙子开始进入长期的昏迷状态，他的肺休假了，但这一休假过程，于医护人员而言倍感煎熬。

“事后的病原体查找工作中，我们从他的肺泡灌洗液通过基因测序找到了肺孢子菌，同时分离出了巨细胞病毒，都是条件致病病原体。”刚刚荣获“抗击新冠疫情全国三八红旗手”的尹海燕告诉南都记者，所谓的条件致病，通俗点说就是患者极低的免疫抵抗力，使得这些原本不会也不应该发病、致病的细菌病毒，有了恣意生长的空间。他们最终在患者肺脏里如入无人之境般的任意破坏、践踏正常的肺部细胞，结果就是患者的呼吸功能衰竭，迅速进入到致命的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状态。

原来收治的医院，正是因为已无力纠正这种状况，才想到把病人转送到二三十公里外的广医一院寻求帮助。可车还没有开到一半，罗飞宇就挺不住了。不及时找一家三甲医院给予抢救支持的话，年轻人极大的可能就是在转运救护车上死亡。

患者出现了鼻血不止情况，这个时候，只能依靠“人肉”止血方法，由医生护士对着出血处进行物理按压。

“正常人的血氧饱和度应该至少维持在90%以上才能维持基本氧供，可他刚刚送来的时候，不到70%”，这样危重的病情，可以说是已经开始在死亡线上徘徊了，而且死亡的概率极大。

暨大附一院的急诊科医生们进行了一番紧急的处置，并迅速转入重症医学科西区“经鼻气管插管的呼吸机参数已经调到了极高的状态，可患者的血氧还是没有显著的提升。然后我们马上进行了俯卧位通气，让患者呈趴在床边的姿势机械通气。”

这一方案能够让患者的肺部因重力改变而使更多的肺泡尽可能张开、氧合，改善血氧饱和度指标。在今年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的重型、危重型患者救治中被广泛的应用，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可罗宇飞的问题，显然单靠释放地球引力对肺部的压力后就能解决。年轻人的血氧饱和度依然低得可怜、致命。

病毒和细菌侵袭了肺脏  

“我们通过胸片等影像检查发现，他的双肺实质上已经处于非常可怕的大白肺状态”，尹海燕告诉南都记者，而双肺变白，说明严重的感染导致肺渗出增加，使肺泡失去了原有的扩张充气能力，这非常致命，通俗点说就是吐纳气体的肺部，被浸泡在了水里，无法进行气体交换。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病情凶险异常。

如果是在以往，抢救进行到呼吸机支持或者气管切开后的呼吸机支持后，患者能否救下来就多少有点听天由命的感觉了。“患者很快就进入到了典型的ARDS状态。感染导致肺渗出，让双肺已经全然浸泡在渗出液里。肺泡不能正常舒缩，不能氧合，不能提供生命维持所必须的氧气。年轻人的结局必然是死亡”。

（继续调整小伙子的设备参数，更好的维护他的生命体征）

之所以说是听天由命，那完全是因为继续使用呼吸机、对症处理感染的效果往往有限。大家只能等待他那可怕的大白肺能够尽快恢复正常。一旦过不来，患者会死于极度痛苦的窒息。

“他太年轻了，还只有31岁，新婚不到1年”，尹海燕团队决定和家属沟通，看家属是否支持使用体外人工膜肺ECMO来进行维持治疗。用这个运转起来昂贵却有效的设备，来替代年轻人的肺脏工作，血液通过机器体外氧合再回到血液里，进而提供全身组织脏器所需要的氧气。这是一个在心脏手术领域被应用最多的设备，监护护理工作繁复，机器运转的费用也较高昂，每天的费用都以万元来计算。但随着前些年流感相关科普文的推荐，以及此次抗击新冠疫情时的卓越表现，ECMO在人群中的认知程度不断提高。

最最危险的时候，小伙子浑身插满维生的导管。

罗飞宇的太太没有太多的踌躇，很干脆的回答全力抢救。这给医院救治团队极大的支持和鼓励。医院心外科张晓慎教授、麻醉科王昊教授等组成专家团队，火速调来了一台ECMO，并且迅速完成了年轻人的人工膜肺接驳工作。“因为让患者的肺部得到极大的休息，我们采取的是静脉-静脉的运行模式，这也是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最为常用，应用最广的一个模式，它能最大限度的解放心肺压力。”尹海燕本人作为全国知名重症医学专家曾率领被中宣部授予“时代楷模”英雄称号的援鄂医疗队前往武汉一线进行支援，已经深谙类似的重症肺炎患者的救治流程。

小伙子开始缓慢恢复了

“我们在发现患者致病微生物是肺孢子菌和巨细胞病毒之前，已经根据以往经验开始了针对性的抗感染和抗病毒治疗。临床药学的薛莲芳药师给予了非常大的帮助。而ECMO的应用，则为我们的治疗赢得了非常宝贵的时间。”

不管是在运用哪种理论来救治患者，ECMO的介入后是实实在在的给患者双肺放长假了，有了宝贵的时间缓冲。

但ECMO确实也是一把双刃剑。撇开其较昂贵的运行成本、复杂的适时维护不说，ECMO实际上是将患者的血液在体外进行循环，而血液一旦离开人体，是容易凝固的，这就需要使用抗凝药物。使用了抗凝药物，患者自身的凝血系统被人为破坏后，出血风险极大提高，甚至发生组织器官内出血或血流不止的情况。抗凝治疗犹如在凝血、抗凝血这两个鸡蛋上跳舞，踩破了哪一个，患者的结局都是悲剧性的。

解决方案不是没有，那就是加强对患者相关凝血指标的监测，适时调整机器的相关参数。这纯粹依靠医生的经验和反复、频繁的机械性观察。西区护士长吕伟涛安排了经验丰富的护理团队、患者的主管医生郑兴龙以及ICU西区的同事们一起，日夜坚守。

可即便如此，期间还是出现了两次险情。一次是在纤支镜吸痰时，发现了较多的血性分泌物，患者疑似出现了肺出血；一次是患者鼻粘膜损伤后血流不止，人类丧失了自身的凝血机制后，一个简单的流鼻血，会将大出血的风险放大到致命程度。

好在及时调整了治疗方案和止血举措，年轻人最后挺过了这艰难的两关。

另一大治疗策略就是严格控制罗飞宇的液体摄入，大白肺是感染后的肺渗出引发的，过多的水摄入会让他的双肺渗出恢复缓慢；但如果液体输入不足，ECMO的运转会因为容量不足而出现相应的医疗问题，结局同样悲剧。于是，ICU团队每天都在毫厘间算计着最为恰当的补液量。

小伙子能够自主呼吸了，救治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

再就是针对患者免疫力低下的问题，救治团队使用了胸腺肽，丙种球蛋白等免疫增强剂。毕竟，抗病毒治疗也好，抗真菌治疗也罢，都不如调动患者自身的免疫力量去对抗病原体。

第一天是这样焦急忙碌着；

第二天是重复着类似的焦急忙碌；

第五、第六天病情仍然极其危重，治疗救治过程有条不紊；

十天之后的医学观察，已经是在煎熬着每一位医生、护士了。

“真的是煎熬，我们会反复的想，小伙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好，用怎样的方案能让他的肺快点好起来。”

转机来自于罗飞宇接通ECMO后的第十三天。影像检查提示肺部渗出开始减少，ECMO参数可以逐渐下调，大家都非常欣喜。之后经过了几天的治疗方案调整以及精准的评估了，ECMO运转了16天后，在呼吸机支持下成功撤离ECMO。

断开机器和静脉之间的链接那一刻，整个ICU屏神静气；而成功撤机后监测设备依然显示正常生命参数时，大家终于放松下来。“太不容易了，16天了，年轻人活下来了……”。

经过暨大附一院ICU团队和心外、急诊等诸多科室的通力协作，年轻人的状况一天天向好。撤下ECMO后4天，小伙子成功脱离了有创呼吸机支持；改为无创呼吸机辅助通气2天后，顺利过渡到经鼻导管吸氧。“一切的给氧模式的改变，都提示着他的双肺休假结束，开始努力的回归正常。”

可毕竟是经历了那么一场艰苦的战斗，小伙子的恢复还需要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在评估安全后，小伙子转到外院普通病房接受后续的治疗和康复性训练。毕竟，抗感染还会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但病情终归是一步步向好的方向发展。

小伙子在ICU里一共待了28天，所产生的医疗费用数十万之巨。

尹海燕表示，“医保报销了一部分，患者自付了一部分，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生命抢救成功了。人活着，才有希望。抗疫救治期间，我们都是在不计成本的救治生命，用了那么多台次、长周期的ECMO，而且费用全部由国家承担下来。现在回想起来，作为重症医学医生，由衷的为强大、尊重生命的祖国骄傲和自豪。”

采写    南都记者王道斌    通讯员张灿城

           因涉及患者隐私，文中罗飞宇为化名

编辑：王道斌

本文作者

王道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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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深耕人社与医疗卫生领域，人称“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