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网络审核员:为数据打标的另类职业,识别交易暗语成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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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2020-11-26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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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曾是国家级贫困县,也是中共中央办公厅定点帮扶贫困县。近年来,这座位于大别山北麓的小县城里,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到一项新兴行业中:互联网审核员。

南都记者在实地走访中发现,他们之中,既有留守在家的育龄女性,也有因病、因残致贫而难以找到合适工作的年轻人。互联网的蓬勃发展,为小镇青年开辟了新的出路。

自立:侏儒症患者成人工智能标注师

做过客服,工作时间往往长达十几个小时。开过淘宝店,小本生意没有太多资金支持。大专毕业后,河南信阳光山县人朱永成换过好几份工作,但都做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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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成。

他患有侏儒症。今年29岁的朱永成身量如孩童一般,体力和精力比不上正常的成年人。他学习临床医学专业,但毕业后发现,医学类工作的要求较高。转向别的方向,求职时也常“被委婉地拒绝”。

没有工作的日子里,他总是会想,自己挣不到钱,只能吃父母的,住父母的。“比较自卑,抬不起头,感觉人生没有意义。”朱永成说。

一次偶然的机会,朱永成在网上看到光山县科思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招聘数据标注员。这是个听起来陌生的岗位,但好在对学历要求不高,也没有身体条件的要求,他决定来试一试。

一试,就在这里长久做了下来。朱永成告诉南都记者,这里“没有嫌弃他的身材。”他便从2019年10月入职至今。每天早上7点多,他从距公司一公里左右的家中骑自行车前来,通过人脸识别系统打卡踏进办公室,熟识的同事拍手与他打招呼,一排排电脑在宽敞的工位一字排开,8点了,开启一天的工作。

2020年11月,南都记者在光山县见到朱永成时,作为闲鱼风险治理人工智能标注师的他正在进行图片的鉴别分类。朱永成介绍,他与同事们将图片按照不同风格分类,用作互联网平台算法系统的学习。

每天需浏览、处理的数据以千计,报酬计件结算,朱永成的生活比以前要阳光许多。“工作之后能够自食其力,生活也变好了,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一个人只有劳动才能产生价值。”朱永成说。

下午6点,朱永成下班了。他打算回家后炒几个小菜,饭后看会书充实自己。办公室内,一些想多做一些的同事主动留下来加班,仍有多台电脑屏幕亮起。

这样热闹的场景,在人工智能标注师这一新型职业刚刚进入光山县时很难见到。科思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胡煌向南都记者回忆,2018年12月公司刚在光山成立时,曾面临招人困难。作为新兴产业,有很多当地人对此不了解。“说我们上班的地方像网吧一样,电脑上上网就能赚到钱,当时还有很多年轻人的父母专程来考察,看我们是不是骗人的。”胡煌说。

直到一段时间过后,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工智能标注师真的拿到不错的收入,局面才渐渐打开。小县城内,一个带一个,小圈子内互相介绍,人工智能标注师的规模已发展到300多人。

留守:宝妈时间灵活,每天审核5000条内容

32岁的孔珍珍就是经朋友介绍才来做数据标记员的。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一天24个小时,她“跟着孩子走”,接送孩子上下学,照顾孩子,辅导功课,做家务,时间被分得很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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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珍珍。

在光山县的宝妈圈子里,数据标记员的工作很吃香:计件工作时间自由,简单易上手,收入在当地也很可观。

胡煌告诉南都记者,现在,许多县城留守妇女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她们缺乏技术,工作时间受家庭限制,能做的岗位只剩下餐饮、服装等传统行业。除了留守妇女,残疾人、贫困人口在县城也面临着就业难题。

某种程度上,互联网的高速发展为她们打开了一扇窗。2019年3月起,孔珍珍告别家庭主妇的生活,一路从数据标记员做到质检员,现在是闲鱼风险治理内容审核员。

审核员的一天是这样构成的:打开专门的工作平台,页面一屏一屏刷下来,一屏内通常包括近百条用户发布在平台上的信息。审核员们以项目为单位,每个项目负责一个小类目,如食品、语音等。在每个项目开始前,平台均会组织培训课程,帮助审核员们掌握规则,迅速上手。“比如说一屏里有100条,所有的都要看一遍,看的过程中发现有违反平台规则的,我们就需要处理掉。”孔珍珍告诉南都记者。

据悉,为了维护和治理社区内容安全,各大互联网平台均设有多重审核关卡。以闲鱼为例,庞大的算法机器运转初步审核一遍,再由人工审核员逐条审核,再次排查出的违规项将反哺给算法,算法再去学习和完善。

熟练之后,孔珍珍的审核速度变得很快,平均每小时她要审核700多条信息,一天下来能审5000条。与增长的审核量相匹配的是收入的水涨船高。孔珍珍说,最多的一个月,她每天加班两个小时,拿了七千多块。而在光山,人们的平均月收入不足三千元。

现在,她负责审核食品类的内容,“工作内容挺有意思的。”孔珍珍回忆,前不久的双11购物节期间,审核过程中经常发现一些用户卖酒,而酒是平台严格禁止上架的内容。

往往它们并不是直白地出现,而是采取各种暗语、代指来伪装。孔珍珍举例,违规者会给商品起很多奇奇怪怪的标题。比如卖飞天茅台,商品标题却写成“飞天壁画,支持面交”,再配上一副仙女的壁画图片。

“但壁画怎么可能面交呢?”孔珍珍解释,这类商品是以壁画为形式,掩盖卖酒的真实目的,在审核时将不予通过。这些细则并不会每一条都在培训时讲授,孔珍珍说,每个项目培训时都要做大量练习题,同时,在审核工作开始之后,也需要不断摸索,结合生活常识和审核经验,才能不断提高准确率。

“人工智能的发展还面临‘最后一公里’的难题,机器学习需要更大的样本库,而网络交易暗语还在层出不穷。”闲鱼平台治理高级风险策略专家华茜告诉南都记者,像孔珍珍这样的内容审核员,是平台社会化治理中的重要一环。

工作间隙,孔珍珍有时也会逛闲鱼,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挺有意义。“我们处理过之后,一些害人的,不好的东西就不会出现在平台上,就不会带来危害,这个挺好的。”

除此之外,孔珍珍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她交了很多朋友,视野也更广了。工作之前,她的世界里只有孩子,丈夫每天外出工作,她留在家中,“想说话都没有人。”

返乡:经历人生变故后,他选择重新开始

除了原本就留在家乡的残疾人、留守妇女等,南都记者注意到,数据标注、内容审核等新增岗位也接纳着一群从大城市返乡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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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行业成为小镇青年就业新出路。

尹天元就是其中一位。今年32岁的他曾在广州、上海等多地从事建筑监理行业,月薪七八千元。在经历人生变故后,他选择回到家乡光山县,重新开始。

“之前在外地工作时,迷上了赌博。”尹天元告诉南都记者,2017年至2018年间,他因赌博掏空了积蓄,还欠下一百多万,不得不卖掉房子。“我内心很想悔改,但一个人在外面工作,怕自控力不够强。”他决定回到家乡陪伴妻儿。

在外漂泊多年,有时候他走在上海的马路上,会有一种恍惚感:这个城市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回到家乡光山,他反而踏实了。2019年8月,机缘巧合之下,他接触到内容审核行业。

从事审核员的工作之前,他自己就有过被审核、下架的经历。尹天元回忆,几年前,他曾试图在二手平台上倒卖虚拟货币,但没有成功。“上传之后老是被删、被屏蔽,我当时不知道是为什么。”尹天元猜想,可能是输了某个词被系统监测到。

如今,身份调转。成为闲鱼风险治理内容审核员之后,他才知道,不光有机器监测,背后还有成千上万的标注师、审核员。“我觉得这个工作挺重要的,丝毫不能疏忽,不能让违规的东西流入市场。”尹开元表示。来自闲鱼平台的数据显示,过去3个月,在算法与人工结合的审核模式下,闲鱼拦截疑似违禁商品400余万。

目前,尹开元负责音视频内容审核后的质检工作,也需要帮助同事理解审核规则和答疑。他开始琢磨如何提高审核的准确度:各个项目的难度不同,审核规则不定期更新,需要经常学习掌握,每个人对规则的理解也不尽相同。“要怎么统一每个人对规则的理解,把审核质量再提高一点点。这一块很困难。”不过,尹开元说,虽然有压力,但和之前相比,现在至少有目标,生活也更充实。

家庭是令他回到家乡的重要因素,他的女儿还在上幼儿园,尹开元说,等她长大了,他想告诉女儿,其实在哪里工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前。

“想不劳而获是不可能的。”

(应受访者要求,尹天元为化名)

采写:南都记者 詹晨枫 发自河南光山

编辑:向雪妮,张亚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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