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2月28日，新中国第一位用黑白琴键敲开国际音乐大门的钢琴家傅聪因感染新冠肺炎，在英国伦敦不治去世，享年86岁。傅聪系著名翻译家和文艺评论家傅雷长子，亲子之间长达12年的通信被整理成《傅雷家书》，影响几代中国青年。

北京时间12月30日，傅聪的关门弟子之一、旅美钢琴家童心以书面形式回复南都记者，追忆这位音乐大师在英国的晚景。

童心说：“大体上，傅聪先生每天会花很多时间练琴、研究音乐。他早上起来后就开始练琴，中间也不怎么吃东西，一直练到下午再吃些东西，然后晚上会给不超过一位学生上课。”

傅聪。

他将全部心力都献给了音乐，八旬高龄仍在自我挑战。“最后几年，他的音乐会还包括了许多年轻钢琴家都不敢尝试的全套肖邦练习曲、全套德彪西前奏曲这样对技术和体力要求极高的作品。”其实每次登台前，傅先生都非常紧张，甚至有时需要吃药才可缓解，同时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和生理压力，然而童心却听他说，这是艺术家必须经历的修行。“就是本着对艺术的那份虔诚，傅聪先生觉得有什么发现就要分享出来，所以再怎么有压力和恐惧，他都会为了音乐而踏上那个舞台。”几乎每次音乐会圆满结束后，弟子来向他道贺，傅聪都对自己没能表现充分的地方表示懊恼。

在童心看来，傅聪在艺术上有两个突出的特点：赤子之心和虔诚之心。“傅聪先生总是教导我要保持赤子之心。他最看不惯虚假、做作的东西，在他自己的艺术里，永远不会想着去讨好观众，永远都是在挖掘音乐的本意、自己的真心。在生活中，这种‘真’也体现在了方方面面，先生就是会选择放弃虚妄的繁华，哪怕这会给他带来许多不便，甚至阻碍了他的艺术生涯的拓展。”而他对于艺术的那份虔诚，童心说，自己至今都没有能够完全理解。“先生经常说，他没有自己的风格，只有音乐；他是苦行僧，一辈子诚惶诚恐地做着音乐的仆人。先生就是这么把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音乐艺术。也是用这份虔诚，先生教会了我如何真正地去读乐谱背后的含义。”

令人遗憾的是，这位音乐的苦行僧，最终竟然因为身体状况，连琴也弹不得了。童心向南都记者介绍，2018年10月，傅聪已接受了背部手术，让他基本没办法再练琴。身边人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低落。“先生不断地说，现在弹不了琴了，一切都没意义了。我和他的夫人Patsy（卓一龙）怎么打气，都见不到明显的好转，所以一直就比较担心。”那之后，童心一直希望能帮他开心起来，“一是看看能否有新的医疗技术，帮助先生康复，让他重新弹琴；二是自己好好练练琴，静下心来真诚地研究研究音乐，之后找机会弹给他听，让他开心一下……”

2018年10月，傅聪（左）与童心。（受访者供图）

得知新冠肺炎突袭英伦，傅聪夫妇都被感染之后，童心只能通过电话了解治疗进度。12月27日晚，师母卓一龙在通话中亲口告诉他说，尽管目前傅聪的身体还较为虚弱，仍在住院，但病情尚算平稳，“现在需要吸氧，但没有上呼吸机。”她的病症好转较快，已经出院，基本康复。因此，童心对傅聪的康复也抱有乐观的期待。没有料到，病程恶化突然。北京时间29日清早，童心接到了恩师离世的消息，一时悲痛难言。

努力平复之后，童心认真地写下长文，向南都记者介绍傅聪的艺术成就。“在古典乐坛，大家说他是‘钢琴诗人’，都认为他的肖邦、德彪西、莫扎特弹得好，不吝分享，帮助和扶持了许多年轻的钢琴家。而对于傅聪先生的艺术核心，‘公论’是，他在传递来自中国的、东方的声音。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黑塞就是如此评价的，这也是傅聪先生最珍视的评语。”

童心认为，“在古典乐坛发出自己独有的声音”，不是简单地弹几首中国乐曲，也不仅仅是让中国面孔出现在舞台上，能让全世界都侧耳倾听的中国声音，定然是根植于中国文化，同时又广泛吸纳了西方艺术养料之后发出的那个声音。第一个在国际舞台上，自信、自然地发出这种声音的中国钢琴家，就是傅聪先生。正因如此，他在西方主流的古典音乐世界里备受尊敬。令人感叹的是，傅聪先生几十年前就说出来的这种声音，现在却几乎没人说得出来了……”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编辑：张亚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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