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31日，网文大神“老鹰吃小鸡”的长篇网络小说《万族之劫》宣告完本，网友“唐门飞龙在天”在“本章说”（起点读书APP的留言功能，及数字阅读版“弹幕”，以下部分简称“章说”）里写道：“18657分钟，感谢你的陪伴，……在最艰难的时刻，你我相伴走过2020。”

此前，网文作家言归正传开创网络小说“稳健流”先河的神作《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宣告完本，无数读者在评论区留言“完结撒花”“感谢陪伴”“依依不舍”“爷青结”……

就像B站跨年晚会结束后满屏五颜六色的弹幕“多谢款待”，这些留言是以Z世代为主体的网文读者独特的“告别仪式”——告别一个曲折跌宕故事，一个独立运行的虚构宇宙，以及一段去而不返的人生旅程。

3月1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2020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报告指出，以Z世代为主导的网络文学消费者展现出了新面貌，包括付费意愿更强、更爱互动、更爱衍生创作等。网络文学凭借其宏大的世界观，出色的人物角色设计，独特的日更连载性质和“网生”特点，一面为Z世代构建了一个庞大的精神世界，一路相伴；另一方面Z世代也愿意为此付费，积极互动创作，“为爱产粮”“为爱发电”。

阅读是一种放松状态

与传统文学相比，网络文学天然地与读者有更亲密的关联。它的一个重要属性是与生活同步：日更连载、徐徐铺陈、草蛇灰线，既给读者留足了悬念，也构建起与日常生活平行的“另一重现实”。

对Z世代来说，这“另一重现实”是避风港，也是桃花源。

在上海工作的兔兔谈到自己入坑《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的原因：“小说的氛围轻松，走仙侠轻喜剧风的，再加上它比较新颖，主角比较‘苟’，或者说比较‘稳健’。”

所谓“稳健”即明哲保身、不沾因果，在群雄竟起的仙侠世界甘心做一个“小透明”。“稳健”也意味着在干任何事情之前做好百分之一千的准备。

“稳健”或“苟”的精神，也是Z世代抱持的人生哲学。

兔兔属于“深夜看书党”，每天会花3-5个小时追更。“一般下班在家就躺床上看。上班如果不忙的话，就手机放自动朗读一边听小说一边办公。”此前有一位作者每天凌晨三点更新，兔兔为了追更天天熬到凌晨三点看完再睡。

《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从2019年10月开始在起点中文网连载，兔兔一连追更了九个多月。中途碰上新冠疫情，有段时间，她一天起码有10小时以上在看网络小说，以此消磨隔离的寂寥和苦闷。

追更打卡具有仪式感，仿佛在琐碎无聊的日子里树立起了一个界碑，创造了某种意义。先睹为快的好奇心是驱动力之一。“现在的网文作者很喜欢在故事高潮的时候戛然而止，让你有所期待。”网友会编程的猫说，“你会迫不及待想看到明天的章节。”

会编程的猫是老鹰吃小鸡的铁粉。《万族之劫》的主角苏宇让他很有代入感。“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他告诉南都记者，“他从小人物一步一步成长起来，很能让人产生共鸣。”

会编程的猫，如其网名所示，是一位年轻的码农。工作日，他利用上下班途中的碎片时间看书。周末宅家，一天有八九个小时沉溺在网文世界，乐而忘归。

 “阅读小说的时候不用想工作上、生活上的烦心事，全部身心都放在里面，是一种比较放松的状态。”他说。相对于读实体书、追剧、刷综艺，网络小说随时随地可以阅读，就像在敲零打碎的时间里做做白日梦。另一方面，追更会给人以持续的刺激，“一般来说一本小说要写一两年左右，在这段时间里你都会比较兴奋快乐。” 

本章说里的另类Social

当一个Z世代安安静静地抱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不要以为他沉浸在孤独当中，他很可能正在本章说里舌战群儒。

阅读曾是独处的一种方式。但网络文学自诞生之日起，就让阅读具备了群聚效应。自从本章说功能上线，网文读者可以在正文每段段尾添加评论，网文的社交属性进一步增强。南都记者发现，在《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这部小说里，正文的几乎每一个段落都有几十到数百条不等的章说，网友参与讨论的活跃度可谓空前。

章说的内容涵括了嬉笑怒骂，有点评有吐槽，有弹有赞，有考据有注释，有衍生有想象，段子手说段子，诗人赋打油诗 ……你方唱罢我登场，十分精彩好看。兔兔告诉南都记者，有时候，看章说的时间是看正文时间的两倍。

兔兔加了《师兄》的章说群，笑言“话特别多，水群很严重”，“分分钟是99+的留言”。小说正文更新之后的半小时到一小时，是章说群最热闹的时段。兔兔说：“对读者来说，可以在里面找到共鸣，或者可以吐槽，有时候也可以和作者做进一步的互动。”

言归正传是个好玩的作者，喜欢撸起袖子亲自下场，在章说里和读者打成一片。“特别是有些剧情或者走向有争议了，或者归归觉得走偏了，他就活跃在章说。”兔兔回忆道。有时候发两三条，若是意犹未尽，甚至再开“单章”继续，“他把自己活跃成了章说达人。”

兔兔还向南都读者透露了各种章说“套路”：为了“骗赞”，读者们会发“科普常识”、“应景图片”“预言剧情”“催更”“抢前排”，还有写得特别好的“诗文总结”。“章说里面的互动，简直是斗智斗勇。”

对会编程的猫而言，看正版小说的乐趣正在于可以配合着本章说一起看，“里面书友的吐槽或者段子非常有趣，甚至本章说比正文还要好看。”

尤其在一些历史小说的章说里，大家由于历史观的不同，往往会产生激烈的争论。有的人吵着吵着，就加了群。再聊着聊着，就成了朋友。

在追更老鹰吃小鸡的《全球高武》期间，会编程的猫对书友间的情谊体会更深。“那时候大家有加群，每天还没更新的时候，就在群里各种聊天，会有一种互相陪伴的感觉，感情投入得更多一点。有些聊得比较投机就成为了朋友。我们之前线下也会有聚餐。”他表示，看网络小说也是目前交友的一个比较重要的方式。

读者也被看到，被听见

网络文学告别了传统文学单向输出的模式，让读者以各种方式参与其中。从某种意义上讲，无论是打赏、配音还是章说，都是在给同一个虚构世界添砖加瓦，让其变得更阔大、立体、丰满。

在这个过程中，读者的声音被听到，被尊重。读者的智慧也被吸纳，被赞赏。

会编程的猫告诉南都记者，遇到特别喜欢的章节他会不吝打赏，最高达到几千甚至上万起点币。打赏的目的是激励作者，“说实话网文作者也挺不容易的，有一个打赏就会让他们有动力继续坚持下去。”

他把打赏看作一种内容付费。“作者写出来的小说，陪伴我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我就表示感谢。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就没什么所谓。”

有意思的是，在网络小说连载的过程中，一些读者会以真金白银的“买股”、“加仓”形式，希望某个角色多出镜，某个角色“修成正果”。而另一方面，大部分读者内心并不希望干预小说的情节走向。兔兔说：“也有些作者的灵感真的是‘章说’启发来的，我们会戏称为‘众筹写书’，有时精彩的章说下面会出现一排‘抄书评警告’。”

兔兔刚毕业工作不久。她打赏数额不多，但她有另一种贡献才华的方式：为书中人物配音。她温柔宛转的嗓音，既“酥”又亮，正与《师兄》中活泼灵动的小师妹蓝灵娥相得益彰。疫情期间，她每天要花三小时去做配音工作，疫情结束后也仍乐此不疲。配音让她找到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发掘出自身闪光的另一面。“算是一种陪伴和自我历练吧。”她对南都记者说。

据阅文透露，在过去一年里，“感谢”的章说大概有20多万条，在《万族之劫》和《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完结时，“感谢陪伴”这个固定搭配出现了上千次。

在《师兄》完结时，许多读者内心百感交集。既有终于看到结局的欣喜，也有一个幻梦世界向你陡然关闭大门的怅然若失。可不久以后，《师兄》的开篇又涌来新的留言，那是流连不去的网友留下的印迹——“二刷打卡”“梦开始的地方”“爷青回”。

编辑：黄茜

本文作者

黄茜

1.02亿

南方都市报记者